《星辰 Ocean Stars》安若以宁

13、第二章 计中计 1.1

　　暮阳城，这座城市在这片棕色的草原上屹立而起，城市绝大部分的建筑使用的是晋北采集来的石料，经过数千里的山路和草原之后运送到这里。此刻，这座仿佛从天空上降落到荒原上的洁白之城，被晨曦的薄光唤醒。仔细打磨之后的白色石墙反射着阳光，整座城市在阳光下闪耀的人似乎就要睁不开眼睛，而草原平缓的地势甚至在几十上百里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地平线上这座令人惊叹的城市的光芒。
　　秋冬季节的阳光是珍贵的，特别是今天这种万里无云的天气，所以一大早，城市里的市集就忙碌了起来。长门江从城中穿过，在城东北的水门进入，在城中有这三个几字型的河湾，最后从西南角流出城外。长门江水深适当，虽然海船无法航行，但是一般较大的漕船商船航行都没有问题，而这座城市也围绕和仰赖着这条河流生存。
　　南部运来的矿石在这里出卖，然后被整车整车的转运到西唐的商船上，晋北的大车上，然后他们就地贩卖从东宋运来的粮食，晋北矮人制造的兵器和手工制品，西唐的各种奢侈品和日常用品。这里是这座城市的心脏，而流淌的长门江是它的动脉。身著白色银恺的士兵成列的在人群中穿梭，视线懒散的绕过，有些讨好的商人上来送上些吃食或者小东西，他们只是厌烦的挥挥手，转过一圈就离开。
　　穿过喧嚣的市集，人烟稠密的街巷和广场，城市的中心，第二道河湾的包围之下，这片土地几乎成为一座岛屿，只在东向有一片小小的陆桥连接着贯穿城市的大道。这里是宫城，也是暮阳城的第三层城墙的所在。城墙后是高耸的城堡和塔楼，再往后是紧邻着河湾的花园。几名宫中的侍女在花圃间采摘盛开的鲜花，而高塔上两双眼睛似乎盯着她们忙碌的背影，又似乎只是出神的看着流淌的河水。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房中的两人回过身，门刚刚被推开，两人都上前一步。
　　“如何？有回复了么？”他们努力表现出仍旧淡然的模样，但是语气不受控制的急切起来。
　　来人穿着术师院的五品黛青色官府，上面点缀着各色的星辰，这时候站定了，淡淡的摇了摇头。“已经传出五波消息去了，但是先生那边依然没有回应。按理说这种星象大变的时候，先生总会先联络我们，可是至今没有回音，我们也只能揣测是出了什么事故了。”
　　“还有余力继续联络么。”说话的人声音清雅，如同珠落玉盘，那术师看了一眼他冷冷的眼神，仍旧摇了摇头。
　　“以我们的力量，送出五波消息去，已经是超出我们的极限了，这时候即使再勉强，怕是也没有法子了。相信殿下也不愿钦天监最精锐的十数人命丧在今日。”这时候两人才发现，即使只是站着和他们说话，那人脸上也布了细密的汗珠，虽然努力压抑着，一两声虚弱的气喘也泄露出来，他们忙让了一下，把一张空着的椅子推倒他面前。
　　“谢两位殿下，下官也就逾越了。”
　　“无妨，你坐吧，这些小节不用在意。”他们又倒了一杯茶，递上前去，他一口喝了，咋了咂嘴。“呵呵，殿下真是大方，东宋的雨雾茶，下官怕是一年也难得喝上两次，这时候权给我当解渴的牛饮了。”那两人都是一笑，“呵呵，你若喜欢，改日送一盒与你就是。”
　　“倒像是我在跟两位殿下讨东西似地。”
　　“你讨的东西还少么，上次那对犀角杯，我不过求你做个焰火的卷轴，你就跟我要了去，真是黑心的奸商。”
　　“四殿下这话就差了，”他转过头看着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少年，他看起来更加矫健，皮肤也略黑一些，不像身边的人一身素袍，倒是穿了短装的马服，腰间左边配了一把战剑，右边是一把阔身的钢刀。“下官那日收的是买心的钱，可不是买焰火的钱。”
　　“什么买心的钱？”
　　“殿下那焰火最后不是放给西唐的武清秋小姐看了，小姐芳心大悦，我记得小姐回国的时候赠了数件礼物给殿下，据说皇帝陛下都亲自过问了不是么？”
　　“你，你...”隋远四皇子杨子修殿下迷恋西唐武家的清秋小姐这件事在皇宫里可谓人尽皆知，不过顾忌到他脸皮薄，众人也不在他面前提起。而他的迟钝也从来弄不清那些人暧昧的目光，虽然问过几次面前的兄长，但是每次都被蒙混过关，他也是一派天真烂漫，人家哄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这时候被直白的戳破，忍不住就红了脸，两人一看他的表情，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剩下他又气又急，红了脸只想拔刀出来把面前的两人都砍了。忍得额上出了一片的汗，手握成拳按在膝盖上。
　　两人笑了一阵，忙止住了。“不说笑了，说正经事吧。”
　　“是，二殿下。”三人收敛了面容，房间里原本活跃的空气凝聚了下来。
　　“父皇昨夜病势忽然重了，连夜召了我们去问安。到底后来却连面也没见上，回来之后就是你们来通报星象大变，我只怕这星象是应在父皇身上了。”二皇子一开口，两人都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带着恭敬，微微低着头。“这时候偏又联系不上先生了，只觉得心里慌得很。”
　　他顿了一下，虽然说着不安的话，脸上却还是一片淡漠的样子，一边伸出手去拿起那只空空的茶杯，像是出神似地把玩着。“钦天监去通报皇兄的使者回来怎么说。”
　　“说是大皇子寝宫中只有他一人，再无别人。”
　　“哼，他宫里若是有别人又如何会让你知道？”四皇子一脸的不以为然，插起手冷笑。
　　“三弟和五弟那边如何？”
　　“大殿下说，他会遣宫人去通知，知道我们钦天监人手紧缺，就不麻烦我们了。”一行说，一行三人都笑起来，一脸都是无奈和讥讽。“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话里的意思我们都是懂得，也没那个胆子抗命再派人过去。”
　　“只怕他们会动手，这时候，一定要联系上先生，绝不能再拖了。”二皇子站了起来，走到屋中书架边，从中间抽出一套厚重的书册，翻开来，从中间撕下一页，折起纸来。片刻之后，一只纸鹤就摆在桌上。
　　然后一阵耀眼的银光一闪，一道光芒直冲出窗外去，另外两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的纸鹤已经消失不见。
　　看见他们的表情，二皇子笑了一下。“这叫鹤引，是母亲留给我的，说是当年先生留给她的东西之一，说是紧急的时候折成纸鹤，不论多远，这纸鹤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先生，然后他只要在纸上写下的东西，这本书上都能看的见。”
　　四皇子的嘴张得更大，一脸的不敢相信，另一个家伙一脸的憧憬加崇敬，他失笑了一下，也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在晨光下开始飘散的雾气，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希望来的及。”

　　镇宁城地道
　　萨雷拉丝.冷月猛地打了一下喷嚏，地道里陈年的空气漂浮着无数的细小昆虫还有水汽和灰尘，她揉了揉仍然发痒的鼻子，把手上的火把举得靠近脸一点。
　　风曌空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也不怕这破地方塌了，大那么大声。”
　　“你说什么？”
　　“没没，我说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他缩了一下脖子，别过脸心虚的不去看女人的眼睛。
　　“就是，你真没用，我一来就要我来跑这些烂地方。”
　　“什么没用？是你用天魔音把满城的人都搞昏过去了，要不关上城门咱们也能一拼，哪里用的着这么狼狈的逃跑。”
　　“不用天魔音估计你早就叫人把我绑起来了，他现在也早就死了。”一边说她一边生气的回头指了一下正因为身上负重了半个高大强壮的近卫队长的体重儿喘着粗气的男孩儿。耶律连云听到猛地一激灵，抬起因为使劲憋得通红的脸，尴尬的笑了一下。
　　虽然他刚刚醒来，对面前这几人的身份并不十分清楚，除了自己扛着的男人，应该是自己的下属这一点他可以肯定之外，其他三个人的身份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这一群人走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怪异，他心里暗暗的琢磨。
　　这时候刚醒来后对自己身上伤痛的消失还略有疑惑，这时候想了一阵，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直到目前为止的状况似乎都很危机，那两个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男女没说什么，他也不敢多问，只是扛了身边的病号努力往前走。倒是身边的人不时探寻和担忧的目光让他有些窘迫，被这样英俊的男子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只觉得心跳的一塌糊涂，还好这时候别人也分辨不出他脸红的原因，他就埋着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另一边的少年几次要他慢点，他才慢慢冷静下来放慢了脚步。
　　“我替少主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萧岚虚弱的点了一下头，女人一听转头对风曌空挤挤眼睛。
　　风曌空连忙扭过脸去，只当做没看见，听着女人银铃般的偷笑，脸色不虞。
　　“啊！累死了，不行了，歇一会歇一会。”风碧城猛一下坐到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这一坐不要紧，耶律连云瞬时觉得肩上的压力大增，双腿一软就往一边歪了过去。他扛着的人更是无力，紧挨着他也就扑了下去。只是刚好耶律连云的脖子还在萧岚的臂弯里，一惊之下这个久经考验的男人的第一反应是互住他的少主，立刻把那人用力一环，抱在怀里，双手护住他的后脑，然后一起倒了下去。
　　一阵陈年的厚重灰尘扬起，风曌空和萨雷拉丝一脸惊吓，风碧城愣在地上，张大了嘴连喘气都忘了，随后被腾起的灰尘呛的大声咳嗽起来。
　　耶律连云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他的脸靠在男人结实的胸口上，听得到心跳声噗通噗通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环住了萧岚的腰，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那种汗味混着体味还有淡淡的熏香，甚至一点隐隐的血腥的味道混着灰尘窜进他的鼻子里，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结果大力的打起喷嚏来。
　　其他三人手忙脚乱的扑上来把两人扶起来，萧岚靠着墙壁坐好，手上、小臂还有脸上又多了不少细碎的伤口，他和连云身上都是遍身的灰尘。
　　耶律连云依然红着脸，但是看到这幅景象，连忙上前去，把自己汗湿的里衣用力扯了出来，帮他擦拭双手和手臂，然后又去擦拭他的脸，最后抬起手去才发现面前的人虽然脸色依然苍白，却泛着一点点红晕，眼神更是飘忽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亲密的举动，连忙站起来，那边的三个人早已经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见他回过头来，赶紧转过头去，只装作没看见。
　　连云尴尬的在萧岚身边站了一会儿，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神色，然后低低的说：“是汗水，有味道，你别嫌难闻。”
　　萧岚一听，心里惊的一跳，连忙摇头，“不会不会不会。”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只觉得少主和以前忽然显得太不一样。以往少主总是冷冷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申请，别说是合他们这些军人，怕是和老夫人都没有这么亲近的动作。只是这时候他又惊又羞，也没有认真的去想，这时候还想说点什么感激安慰的话，但直觉的脑子里更乱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低下头去。
　　“那个，头发，我帮你打打灰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一面说着，他一面努力地去抬手。但是原本中了天魔音后就虚弱，这时候又拼着命走了这么远，虽然想逞强，但是一丝力量也再使不出来。奥尔咬了一下下嘴唇，靠上来，伸手轻轻的把他头上的灰拨去，就赶忙回过头去擦拭自己身上的灰尘了。
　　另一边的三个人这时候也找了地方坐下，各个神色各异。
　　萧岚看着他们的表情只觉得更尴尬，连忙开口询问心中的疑惑，想要赶紧把这阵莫名的情绪赶走。
　　“先生刚才说来的有一千骑兵，那时情况危急不方便详细说，这时候看两个孩子，咱们暂时也是走不动了，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说说。”
　　风曌空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把徒弟张的老大的嘴巴合上，又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无聊的女人，心下明白这女人已经猜出来人是谁了，于是对着她笑了笑。萨雷拉丝看他一脸奸计得售的样子对自己笑，哼了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转过头去。
　　这时候连云也把身上擦得差不多了，走过来离萧岚隔了两肩的距离坐了下来。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所有的人中，他明白，只有萧岚是一定站在自己这边的，他救过自己一次，那么起码自己是可以相信他的。这一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白，他只是自然的转过头，走到他身边，然后坐了下来而已。
　　“呵呵，萧岚你能猜出昨天袭击东原城堡的人是谁么？”迎着风曌空的目光，萧岚坦率的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还醒着的时候，城里正在审问宫城里的仆人和守卫，因为这种机密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人会知道。外面的人是摸不清的。”
　　“恩，这是自然，那么其实是谁泄露了消息并不重要，而是什么人可以在城里安插这样的内奸，而不被发现。”萧岚愣了一下，眼睛里一道寒芒一闪而过。“先生是说？”
　　“宫城里的奴仆士兵都是城里的世家子弟，绝对都是数代侍奉领主家的家族后裔，这样的人，能够被什么人利用？他们的家族也许外人们不清楚，但是领主家是一清二楚，有多少人，有哪些支脉主脉；泄露出去，那不是把自己一个人的脑袋挂在腰上，那是一族的脑袋。”
　　似乎有一个隐约的答案在萧岚的脑海里盘旋，但是那好像是一只在空中盘旋的蜜蜂或者飞鸟，他努力的伸出手去抓，但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风曌空看着兰修斯脸上恍然大悟的神情，知道自己的徒弟已经想到了。再去看坐在对面的两人，萧岚虚弱的神情掩不住眼睛里思索的寒芒，而耶律连云只是静静的坐着，眼神空洞，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也似乎整个世界都落在那片瞳仁里。那双眼睛只有在扫过萧岚的时候会有一点点焦距。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头顶上忽然传出吱嘎的碎裂声。
　　萨雷拉丝、风曌空和萧岚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声轰的巨响，一大片烟尘腾空而起。过了一阵，烟尘散去，风碧城呆呆的站在一变，看着风曌空扑在女人的身上，把她紧紧的护在身子下面，而耶律连云则挡在萧岚的身前，碎石落了他一身，但是他双手撑着墙壁，用身体挡在萧岚的前面和上面，静静地站着。一滴液体滴在萧岚的脸上，他连忙用力抬起头去看，男孩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一丝血色从连云的鼻子上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额头上。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风碧城无力的坐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咯咯啦啦的碎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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