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记》夷檐

10、杯盘聊荐旧青梅

　　这一路又赶上雨季，走走停停躲躲雨，瞧着山脉越来稀，从和缓逐渐变为陡峭，晴日子也越来越多。十四日后才到了济南府，恰值芒种。
　　王陵将苏瑶送到了历下，嘱咐若要回程去信到诚立镖局即可。苏瑶和杏儿辞别了王陵便向慕安信中提到的街巷寻去，倒也不难找，略一打听，大家伙儿都知晓这有户大户人家，家中栽竹屋院里有湖，湖畔有柳。
　　苏瑶敲响院门，片刻门从里面打开慕安走了出来，见是苏瑶，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苏瑶的手上下打量，哽咽着开口“长高了，脸也清瘦了，愈发亭亭玉立了。”
　　苏瑶也红了眼眶，“安先生，多年未听到传来你的消息了，瑶儿还以为今生真要一别两宽。”
　　“前些年一直颠沛，近来才安定下来，这不是一定居即刻便给你传信了”慕安摸了摸苏瑶的脸颊，目光转向旁边的杏儿，“这位是？”
　　“这是杏儿，我待她如姊妹一般。”苏瑶抹抹脸上的泪向慕安介绍。
　　“杏儿，杏花桃叶尽芳菲。很美的名字哦。”慕安向杏儿笑笑，“进去吧，我煮了梅子酒。刚摘的新鲜梅子，想着你们这几日也该到了，准备今儿酿下的，刚巧你们来了也能帮个忙。”
　　慕安领着两人走过竹桥溪水，向二人介绍院里的屋舍景致，路过一处屋子时慕安停下脚步。“这是志远小妹林涵的屋子，怕生的紧，我都未见过她几面，瑶瑶，你若是闲暇同她说说话，领她走走。”慕安苦笑。
　　苏瑶点点头，目光向青瓦房飘去，屋子门窗紧闭，门口倒是放了好几盆花卉，没有枯枝残叶被照料地很好。
　　慕安带着二人去了湖中的亭子，石桌上摆着刚清洗完的梅子，绒绒细毛上挂着水珠显得圆润可爱。
　　慕安从竹筐里翻出两把精致的弯刀，小心地捏着刀面递给二人，“你们安心坐着，帮我将这梅子的核都剔去，我去找些柴火将炉子生起来。”
　　“先生这两年活泼许多了，从前在苏州更加沉默温婉些。”苏瑶开口道。
　　“奴婢觉得这样的安先生亲切些呢。”杏儿眉眼弯弯，语气轻快。
　　过了片刻，慕安提了一篮子枯木枝回来，怀里还抱了一瓦罐冰糖：“这么快便剔好了？等我将糖浆熬煮好就可以煮酒了。”
　　“剩下的一半是要酿陈酒吗？我们来吧。”苏瑶主动揽过活计。
　　“求之不得，那边围栏上晾着我早上洗好的瓦罐，你们将青梅开上几刀放进瓦罐再倒上酒就好了。”慕安手上动作不停，对苏瑶很是放心。
　　慕安把冰糖倒进锅里熔化，再将切好的青梅放入锅中，等到青梅微微发黄取出一半在盘中放好用竹篾罩住另一半倒进酒壶中和清酒一起温在炉上。
　　“本来梅子要腌一夜逼出汁水泡酒才好喝，那样的梅子酒入口清甜回味微酸微辣，抿一小口胜过百花甘露。”慕安扇着炉火，咂么嘴道，“可惜，今日还尝不到这一口。你走时带上一壶你自个儿酿的酒，那酒滋味也不一般，辣口入了脾脏却是暖的，你等到了冬日再喝，保你来年还想酿一壶。”
　　“好嘞！”苏瑶欣然而为。
　　傍晚时分，慕安的郎君也回来了。林志远开了家书局，生意很是不错，每日都是天擦黑才回。刚推开院门便喊着：“安安！你今日书又卖出去一十五册，好些老友问我木安先生何时再动笔写下一册呢。”转过小桥见到苏瑶二人顿住在原地，求救似的看向慕安。
　　慕安抿嘴偷笑，走上前解围道：“莫理他，这是我郎君，是个钱痴儿。”
　　“我这不是为你欣喜嘛。”苏瑶听见林志远低声嘟囔。
　　慕安将三人互相引荐后，便张罗着入席吃饭。餐前慕安还分了几盘菜出来装进提匣让下人送出去了。苏瑶想着应当是给那位妹妹的，心下又是一番计较，没成想那位姐儿竟怕生到如此地步。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饭后慕安将苏瑶二人领着去了住处，走前还特意嘱咐：“你我二人关系不必拘谨，府中尽可任意走动，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既是千里迢迢来了，便不必急着回去，避了暑气再回也不迟。”
　　苏瑶乖乖应是。
　　晚间，杏儿帮着苏瑶绞湿发，闲聊时便说起席上：“要我说，林相公待安先生很是不错，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今日席上，他们相互布菜，眼里的情谊都化不开！”杏儿窃笑，兴致勃勃。
　　“你这话倒是说对了，这林相公决计是敬重先生的，言词里都未带有高上的口气。”苏瑶思索，也觉得二人很是相配。
　　“姐儿，你之前说的安先生的故事……”杏儿语气犹疑。
　　“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先生从不避讳此事。”苏瑶梳头的手一顿，“只是这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先生从前也是官家小姐，父母琴瑟和鸣，受着极好的教养长大。后来其父被贬谪，到了蛮荒之地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文人气骨不再，社稷江山不忧，纵情声色，频频出入之前从来不会踏足的青楼歌院。先生从小便学全了她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一身傲骨，见了这样的父亲也萌生了要离开家的想法，奈何她的母亲却不愿意，放不下那个忧国忧民的书生，要守着那个男人浪子回头。最后却一条白绫将自己终结在了先生父亲抬青楼女子为妾的夜晚。许是先生父亲也有愧于心，在处理完丧事后便不再拘着先生，先生游走四方，因颇有才学便以教书为生。”
　　杏儿张着嘴，眼眶通红：“先生她真可怜……”
　　“莫要如此说了，先生最不愿听得便是怜惜她生平，你不觉得她很了不起吗？果敢、坚韧，我从未见过女子向她一般。”苏瑶语带向往和骄傲。
　　“我也从未见过女子同姐儿一般，姐儿同安先生都是女子荣光。”杏儿认真地看向苏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