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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生产日记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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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慈祥的“外公”正将外孙女亲自递的福尔马林精酿液递到嘴边,再多一秒,这份心意就该被他咽入口腹。
四目相对,清澈却极富攻击性的一双毫不掩饰地攻击另一双苍老浑浊却满目精明的,空气中霎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两军对垒,谁也不肯止戈。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这是你外公啊。”女人不明所以,以为自个儿的外孙女疯了,说着就要晃晃姜悦脑袋,看里面的脑花是不是坏掉了。
她贴着姜悦的脸大喊,似乎姜悦是听力倒退,必须别人大声喊叫才能听见的老人:“你外公!知道吗!夏松!”
云白药则是口中的食物还没咽下,就张大嘴巴:“啊?”
什么什么?
发生了什么?
怎么才一分钟,气氛好像就不太对劲了?
云白药不是那种自我为难的性格,想不通的事情,她干脆就不想了。
反正保护好小草姐姐就行,其他的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管他是夏松还是陈迈。
这么想着,她悄悄朝姜悦的方向靠近了几分,身子几乎紧贴姜悦的。
一老一少目光交战,难以分出个胜负。
最终,还是“夏松”先放下杯子,露出一个长辈看小辈的宽厚眼神:“这福尔马林精酿液,是给夏松的,还是给陈迈的?”
“你是谁,就是给谁的。”姜悦又倒了一杯,端着离开餐桌,走到楼梯口,拐进木质楼梯上,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后,停在那间夏听竹的卧室前。
她身后,紧紧跟着云白药,其后是一对夫妻。
“小草,你不能进去啊,脏得很。”女人阻拦。
“脏得很,还是你愧疚得很,不敢打开这间房门呢?”手腕微微倾斜,福尔马林精酿液洒了一地,称不上好闻的气味蔓延开来。
姜悦扭头,望向同样端着酒杯的男人,像是询问,像是挑衅:“陈大夫,你不敬她吗?”
“听竹的女儿说要敬,自然是要敬的,只是,你是小草吗?”
眼下气氛实在古怪得紧,云白药觉得这俩位要打起来,但两尊大佛就是一动没动。
姜悦不跟他拐弯抹角,指尖轻轻一松,啪嗒一声,淡青色花纹的酒杯应声而裂:“陈家庄即将灭绝,你还要在这里耗到什么时候?”
这话一出,云白药瞬间裹紧了裙子外面的小外套。
娘啊,太冷了,怎么突然这么冷。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指尖捏着杯沿,不急不徐地转动。
“这重要吗?”
“当然。”
“夏小草。”
“不对,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的那个名字,我说不出来。”不是她藏着掖着,是受于规则限制,她一说自己的名字就气血上涌。
男人倒也不多纠结,换了个问题继续问:“你觉得,一个医生的职业使命是什么?”
“救死扶伤。”姜悦给出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答案。
人们天然会把这个职业和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哪怕去问七岁的孩童,他们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不对,再说。”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是医学生誓言的前两句,几乎所有入学的医学生,都会在开学典礼上如此宣誓。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去年那个夏天,姜悦作为一名志愿者,进入本省一个普通医科大学,碰巧见证了开学典礼这一幕。
数千新生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将来职业的敬畏,一字一句,气势澎湃。
姜悦从小到大,只听过这么一次,就一字不差地将这段誓言刻进脑子里,这倒不是她对医学有多深厚的向往,而是那群哥哥姐姐表现出的单纯的精神力量,震撼到了她。
姜悦不知陈迈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她想,这次总该对了。
可惜,陈迈深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继而下了逐客令:“孺子不可教也,你走吧,陈家庄的生死,早就和我无关。”
“所以呢?”姜悦怒了,语气中的怒意控制不住,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所以答案是什么?”
“你是医生,那你告诉我,医生的职业使命是什么?”
“是像你一样,见死不救,任由夏听竹的生命葬送在陈家庄?还像你一样,懦弱无能,不够果断不够干脆,既无颜面对逝者,又无颜面对生者?你把夏听竹的骨灰放在她生前的卧室又有什么用?她死了,人死如灯灭,她不可能再回来。她的父亲夏松也早就去世了吧,你伪装成他的模样,陪着夏听竹的母亲,是为了弥补对这家人的伤害吗?”
“闭嘴!”
脖子陡然一紧,姜悦的脸涨得通红,被掠夺空气的滋味并不好受。
“小草姐姐……唔……”云白药想冲上去帮姜悦的忙,可陈迈太强了,她和自己的十几名保镖就跟双腿埋在沼泽里一样,根本抬不起来。不仅如此,他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呜呜呜,是她太自大了,她以为十几个保镖,足够保护她和小草姐姐。
下次带一百个!
再也不会让小草姐姐像今天一样,被拎着脖子吊在半空了。
云白药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示意姜悦赶紧求饶,这老男人她们打不过。
姜悦跟没看到她眼神似的,双手捏住陈迈的手腕,单薄的嘴角往两边勾起,露出一个明目张胆的嘲讽,眼底尽是堪比癫狂的讥讽之色:“陈大夫……哈哈哈……陈迈啊……”
“你有……什么资格……呃”
“什么资格……谈这个问题呢?”
“你配吗哈哈哈哈……”
陈迈怒目圆睁:“你——”
云白药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瞬。
被扼住脖颈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趁陈迈张开嘴斥责之际,直接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进去。
这液体味道实在浓烈,云白药晃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极高浓度的福尔马林精酿液。
实在是这一大瓶味道太浓郁,她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左右都是个糊涂鬼,你就醉着吧。”
福尔马林精酿液对于鬼怪来说,不亚于高浓度酒精于人类。
陈迈一下子被她灌下一整矿泉水瓶这么多,立马就醉了,姜悦顺势将自己的脖子从他手底解脱,又捏着陈迈下颌灌下去一瓶。
她打不过陈迈的,只能出此下策,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陈迈扶着脑袋,向前踉跄两步,一条手臂搭在二楼的栏杆上,望向一楼的地毯。
他刚刚想干什么来着?
情绪陡然变得浓烈,排山倒海地汹涌而至。
是他的错,是他看到夏听竹的苦难却无动于衷,甘心做陈家庄的一名刽子手,明知道那个女孩不想生下孩子,还是以不能伤害无辜小生命为由,保住了那个孩子。
也是他,虚伪至极,在女孩玉石俱焚后,才幡然醒悟,自己是在作恶。
更是他,为向逝者忏悔,把夏小草一个小姑娘扔在陈家庄,这个由他亲自保下的孩子,在离开他之后,不知要经受怎样的苦难。
其实他能想象到的,因着夏听竹和陈家庄的恩怨,夏小草被陈家庄的村民唾弃,自己一旦离开,她很可能因为无人照料,死在那年夏天。
他一直都知道的,正如他知道,强行保住夏听竹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一件拯救弱小生命的好事一样。
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愿去想罢了。
那时他只想把夏听竹的骨灰带回她的家乡,让她落叶归根,自己也算是赎罪了。
回想这些年,他从未走过正确的道路。
夏听竹需要他的时候,他要保护肚子里那个她憎恨的孩子,而这个无辜的小生命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为了自己内心的宁静,将她孤零零地丢在陈家庄。
他错了,大错特错。
好在为时未晚,他要好好补偿那个孩子。
“孩子……”
“你做什么!”
陈迈瞬间清醒,
他向来是一个不胜酒力的,这些剂量的福尔马林精酿液,已经夺走了他百分之九十的神智。
真是该死!
姜悦捧着夏听竹的骨灰盒,飞快奔出院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你去哪里!”
车子一骑绝尘,回答他的只有轰鸣的引擎声。
姜悦抱着夏听竹的骨灰盒,脑袋伸出车窗外,平静道:“来你该来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陈迈的易容消失了,他本身长了一张看上去年轻俊俏的脸,看不出年纪。
和那张脸不同,身子却是一副中年人的身体,肢体粗壮有力,小肚子微微隆起,算不上啤酒肚,却也不平坦。
像是把一张少年的脸,强行接到成年人的躯干上。
陈迈身后,一把大火凭空而起,夏家的小别墅熊熊燃烧。
女人失神地坐在台阶上,膝盖上卧着奄奄一息的大黄狗。
枯瘦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在大黄狗脑袋上,双眼望向道路的尽头。
“你说你听竹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啊?”
“好孩子,快去村口看看,她一回来就看见你在等她,一定会开心的。”
大黄狗一动不动。
“快去吧。”
“去吧,孩子。”女人几乎祈求。
“去啊!”
“你去啊!”
“你为什么不去!”
“求求你,接她回来。”
“马上就天黑了,她怕一个人走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