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Boy》罗幕生

8、8

　　接下来一个星期，我愈发觉得不对劲，那小孩似乎有意无意的避着我，上课不肯抬头看讲台，下课不见人影，放学抱起课本就往外头跑，生怕我喊住他一样，最糟糕的是，周考测验下来，他的成绩退了不是一点半点。湛卢是班里最受老师重视的学生，他上课心不在焉，周围人自然在意，这事已经好几个任课老师上来跟我抱怨过。
　　我批完作业，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手翻着日历本打发时间，翻到一页记事薄时到突然停下，仔细看了看。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霍地站起身，惊得对面女老师抬头：
　　“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赶紧打哈哈。

　　趁着中午空闲时间，特地去了趟市区商场，下午最后一节恰好是我的课，临放学时，我高声在教室里宣布：
　　“英语课代表留下，老师有事交代。”
　　湛卢放下正抱在手里的课本，看了我一眼，一脸不情愿，坐在座位上磨蹭了好久，我一直耐心地等着，他才终于慢腾腾挪着小步走了过来。

　　“什么事？”他低着头不肯看我，翁声翁气问。
　　“跟老师出去一趟，带你去个地方。”
　　“不要。”他抬头，警觉看着我，往后退了两步。
　　“真不去？我敢保证你去了，就给你最想要的东西。”我逗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拐卖儿童的变态大叔。
　　小孩眼睛亮了下，大概有些动心，可一会他又像是有些犹豫，表情更加警惕：
　　“我不跟你出去，我要回宿舍了。”
　　说着，他拔腿就要往一边去，我赶紧拦住他：
　　“怎么，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连喊你出个门都不敢？”
　　我知道他经不起挑衅，故意激他。果然，小孩脸色一变，眼里满满愤怒。
　　“我才不是胆小鬼，”湛卢拔高声音：“你说吧，去哪？”
　　“哈哈，乖小孩。”
　　我拍拍他肩，结果被他伸手打开。
　　“别碰我！”他像是碰到了瘟疫般，十分嫌恶地瞟了我一眼。

　　顿时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住了嘴带他往前面走，所幸湛卢除了刚才以外，再没表露出其他情绪。
　　“这是要去哪儿？”小孩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喏，”指给他看，前方不远处一家M记，黄澄澄招牌看直了他眼。
　　记得先前一次上课时，我的命题是写一篇快餐店经历的作文，全班写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除了小孩，头一天晚上他趴在网上找了好久资料，到最后，还是没有将这篇作文交给我。上课时我让几个学生念起他们的范文，注意到湛卢特别认真的听着，一脸羡慕的表情。
　　说起来，他住在我这的时间，大都是跟我一起吃保姆做的菜，偶尔是餐厅叫的外卖，菜色自然都很好，但说到那些小孩子喜欢的快餐，我的确是忘记了。
　　而湛卢，实在不像个没长大的看到什么就想要什么的小孩，虽然脾气臭臭硬硬，却安分得不行，每天认真上课，晚上跟我到公寓，一吃完饭就缩到房间里复习，再不出来，也不弄出任何多余响动，像是生怕给我添了麻烦。他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要些什么，很多时候，我也粗心大意遗漏掉。上次还是保姆提醒，我才猛然想起应该给他去买过冬的毛衣，而那个时候湛卢穿着单薄的外套缩在并不怎么温暖的教室里，宁愿冻得感冒，也不多吭一声。

　　“给你猜个谜，”我突然想起跟M记有关的那个笑话：
　　“什么谜？”小孩满脸好奇地问。
　　“五个人在街上走，楼上一个招牌砸下来，正好砸倒三个，另外两人平安无事，你说，是什么原因？”
　　“唔……”他撅起嘴巴，秀气小脸皱成一团，十分为难的模样。
　　“猜出来没？要不要我提示你？”
　　“不要，我自己想。”
　　小孩表情苦恼，似乎想得很费力，我越看越觉得有趣。进店时，我指了指店门口那大大的黄色M字，小孩“啊”的一声，表情恍然大悟，随即又有点不服气地瞪我：
　　“不用你提醒我也能猜出来！”
　　“好好，我知道，咱们湛卢最聪明了。”我推他过去，带他过去卡座那边，早有店员凑过来，端上预定好的汉堡饮料。
　　“噫？”
　　我听到小孩惊讶地叫出声，忍不住笑，心里颇有成就感，领着他坐到那个摆着大个蛋糕盒子的座位上。
　　“我也估不准你爱吃哪种，开始还看中了抹茶和起士的，不过店员推荐说这种挺不错，就买了这个，一会你吃不下，还可以拎回去跟同学一块分一分。对了，”我拿过摆在坐位一旁的一个大大的包装袋，“这是送你的礼物，生日快乐，湛卢。”
　　他张着嘴看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怎么啦？不喜欢么？”我见他模样，稍微有点心急：“咱学校学生不是都挺喜欢这牌子的包么，我可是买了全场最气派那个，应当合你意。”
　　小孩眼睛睁得大大，过了半天才慢吞吞伸手，接过那个包。
　　“谢谢老师。”
　　他声音低低，带着些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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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我有些惊奇，看着小孩双手撑着膝盖，低下头去，肩膀微微颤动。
　　“我……我没过过生日，”小孩开口，半长头发遮住脸，声音细细带着点哭腔。
　　“没事没事，这不是在过了么，”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让他高兴一点：
　　“来来，开吃，一会薯条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吸管插入饮料盖子再递给他，小孩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眶有点湿，面上红红的，还挺好看。
　　“谢谢。”他又低低说了一句，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可乐：“刚才对不起。”
　　我知道他说刚才打开我手的事，也没应，只是笑。这种事情，我不在意。
　　切蛋糕的时候小孩特别兴奋，握着餐刀的手都有些抖，蛋糕盖子揭开时他看上去激动得很，吸着鼻子嗅香气，有些腼腆：
　　“也就前年生日那天邻居送过我一个鸡蛋…”
　　听他这样说时，我心里有些酸：
　　“老师以后每年都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真的？”他回过头看我，表情很认真。
　　我重重点头。
　　后来是觉得有些可惜，我不该说得太斩钉截铁，这句话，终究没能兑现，直到多年以后。

　　这一顿很尽兴，是我跟小孩吃得最有滋有味的一餐。出门时他背着新书包，抱着还剩一大半的蛋糕盒，脸上不再紧绷绷，眼睛亮亮，看起来心情很好。
　　“一会是回学校还是回家？”我掏出钥匙，带着他到了空旷无人的地下停车场。
　　“嗯…”
　　小孩嗯了一声，表情有些犹豫：“我……”
　　我回头笑着看他，望到他身后，突然变了脸色：
　　“快躲开！”
　　刚刚把将他从我面前扯开，一记闷棍狠力砸到我胸口，“咚” 地一声闷响，我承受不住，一个趔趄向后，几乎瘫软在地。
　　七八个混混模样的人围上来，手上各自拿着木棍长刀，面上凶神恶煞。
　　“湛卢！快跑！”我顾不上其他，冲着湛卢大喊。
　　小孩面色惊慌，呆呆立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已经有几个人向着他走过去。
　　“快！快跑！”我急得心脏都要爆开，扯着嗓子尽量拔高音，湛卢被我惊得一震，往后退了两步，急急转身往外飞跑。我费力撑着车壁想要站起来，面前人上前，毫不留情一拳打在我腹部，顿时一股剧痛袭来，恶心感涌上头顶。
　　“等…等会，道上规矩…可用不着对小孩出手……”
　　喉头一阵阵翻涌，我感觉到口腔里一股浓浓血腥味。
　　“嗯，你知道什么是规矩？”面前半裸上身布满刺青的男人冷哼，我注意到他摆了个手势，示意那几个想要去追湛卢的人停下。
　　“我只是个老师…应该没得罪哪路……你们是不是找错人？”我悄悄将手摸进口袋，费力蠕动颤抖手指，想要勾到手机。
　　那人看出我用意，表情徒然凶狠起来，对着我手腕就是一脚，来不及抓住，手机就被踢飞出去，摔得老远。
　　“找的就是你，小子，少玩花样！”
　　他说着，另外几个人上前，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刚才受过两棍，我早没了力气反击，只得勉强护着头，尽量护住要害，拼命忍住痛。
　　他们出手很重，但拳头没往我头上砸，不像要置我于死地，等到湛卢带着警察匆忙赶过来时，那群人早就散开，再不见人影，我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老师……”那小孩凑到我面前，表情惊慌无比，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我虚弱地眯起眼，不远处地上一滩糊渍，是小孩刚才惊慌中掉落在地上的蛋糕，被踩得稀烂。
　　“抱歉…没陪你过好这个生日…”我勉强开口，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眼睛。肿起的嘴角扯得生痛，随即歪下头，不省人事。

　　途中隐隐听到救护车鸣着笛，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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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过来时，房内亮着灯，外头是一片漆黑。我费力地挣了挣手，一阵揪心钻痛从小腹直达胸腔，我忍不住弓起背，不住倒抽冷气。
　　“怎么了？”小孩突然凑到我面前，他看着我，一脸紧张：
　　“你手上有针头，不能乱动。”
　　我看了看右侧挂着的点滴，无力地将头倒在枕头上：
　　“明天没法去学校了，哎对了，”我又突然坐起来：“小家伙，你怎么还不快去休息，明天要上课的。”
　　“我不小！”小孩横眉竖眼，气咻咻的样子：“你快躺下。”
　　“好好。”噙着笑，我赶紧躺下，湛卢这小家伙，连关心起人来都像是要吵架。
　　“对了，你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来的？打120？”
　　“你手机摔坏了，我联系不到别人，就翻开你钱包付的诊疗费。”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皮夹递给我：
　　“收据在里面，我可没多挪一分钱。”
　　多用也没事。
　　我在心里接了句，面上不动，只是伸手接过了皮夹。
　　“那帮人也是冲着我来的吧？”湛卢抬头：“老师帮我挡过去了…”
　　“没事，”我费力伸出手，揉揉他脑袋：“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只想着怎么把书读好就成。”
　　“可是我——”
　　“这些事，老师会给处理好。”
　　湛卢停住，半天不说话。
　　许久，他吭哧半天，蹦出几个字：
　　“之前对不起。”
　　“什么事？”
　　“我没跟你打招呼，自己跑回学校住。”
　　我微微正了正脑袋：
　　“湛卢，我不想对你说谎，那天你看到的，就是老师的私生活。”
　　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身子。
　　“老师的私生活跟别人差不多，只是对象有点不一样。”我顿了顿：
　　“这件事是我不好，应该检点，不该让你见着那样的场景，这我自己检讨。如果不反感我，咱们以后还是会像现在一样，很好的相处下去，如果你特别厌恶的话……”
　　我摊了摊手：
　　“老师尊重你的意见。”
　　“……”
　　湛卢半天不吭声
　　“你觉得呢？”我接着问他。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神色有点紧张：
　　“你不想让我住你那了？”
　　“怎么会？”我赶忙摆手：“我是你的暂时监护人，自然要好好养着你的。”
　　“唔，那就好。”他答得短促。
　　“你自己的意见呢？”
　　“啊？”小孩眨了眨眼：“嗯。”
　　这是他在晚上嘴里最后蹦出来的俩字，我见他迷迷糊糊，眼睛半天都眨不开，样子困倦得不行，还要硬撑着坐在我床边看守，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劝他去乖乖爬到旁边床上睡觉。

　　这是哪路神仙要跟我过不去？我攥紧了被子下的拳头，刚才对着小孩时努力遏制的火气一下子冲上来，等着被我逮住，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