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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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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扈,好歹这是头一次上班,你可得给收收性子。”对桌坐着的李校长小小黑眼珠眯成一条缝,表情痛心疾首。他一直不间断地,高频率地抖着脚,身为他故交的儿子,我知道这是他高度紧张时的惯常动作。
努力耸起肩膀,我埋下头去,以免笑出声。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全套冰瓷杯,镶着细致的金边,做工精良,是念古堂里的极品茶具。这还是去年春节时老爸让我专门给送到他家里头去的,算是为我开后门让我进了他学校的一点小谢礼。
几个哥们听到我准备任教的消息,无一不惊掉了下巴。
“操!真的假的?”
“你真打算去祸害祖国花朵了?”
“别介,还是省点儿吧,安安心心做你阔少花天酒地,人民教师这种神圣工作你能做得来?”
另外一边旁人反应:
“哎呀呀扈总,您家扈青自小就聪明,现今去当老师,怎么着也是给他那学校长了大面子,赶明天可别带出一班高考状元来才是。”
“对对,别的不说,光看扈少那活络劲,我当真觉得去当个中学老师也是屈了才,怎么着也该在单位里锻炼锻炼吧?”
“可不是,小扈怎么着也是在英国留过学的,拿着伦敦大学的学位证书,就算长明是个重点高中,怎么说也……”
事后我妈偷偷跟她闺蜜抱怨:
“就我家青仔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跟多动症样的半分钟闲不住,先前让他去坐办公室,安安稳稳一份活儿,加上自家关系背景硬,闭着眼躺那都能压下别人拼死拼活的卖力,可这小子真是自小就不成气候,干啥事都没成过。他铁了心不干,得,我也懒得多说他,由着孩子去,我是不管了。”
后来安源找我喝茶,我们坐在咖啡厅里闲扯了一下午,末了他看着我,深沉的笑,一脸贼眉鼠眼样:
“我知道你干嘛放着那么好单位不干,不就是个申广远,至于么你?迷成这样,迷得你都要躲人家躲得远远的?”
我不吭声。
他摇头晃脑,故意大声叹气,声音大得邻桌人纷纷侧目望过来,不过,我们都不在乎。
这时候侍应端上来他点的那客松茸鲍鱼,我立时刷的站起身一把抢过来,叉子叉住先大咬了一口。
“哟呵!生气了,还跟娘们似的。”
安源伸手抓住那盘松茸:
“没事,你是我姘头,不嫌弃你口水。”
除了我和安源,别人都不知道,咱俩是炮友。我是gay,隐性gay,二十岁那年才发现,认识安源的时间跟我自己的年龄一样长,正好那会他也跟女朋友分了手,于是我俩顺理成章搞在了一起,雅称炮友。
我大概称得上本城富二代典范,也不是什么光荣事,无非和其他有钱人子弟一样,幸运的有个光辉的爹,虽然算不上什么名流世家,没有什么高贵血统,在本城也算呼风唤雨。我比别人少奋斗五十年,稀里糊涂混过贵族小学贵族初中贵族高中,高考时理所当然落了榜,家里人理所当然送我出了国,接着我在国外创业失败,于是我理所当然的回来,然后顺着后门之便,顺顺当当进到本城一家人人羡慕的单位。
唯一一件不太理所当然的事,就是我在回国第二年搞起办公室恋情,还是暗恋。
申广远人如其名的正直,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里嘎登一声响,坏了,要出事。
于是,我理所当然陷进去了。
申广远实在太合我口味,高挑清秀,眉目精致,在那个满是大肚腩发福男中年的局子里,当真鹤立鸡群。他每天上班无一例外的穿着亚麻布白衬衫,佩一条深色领带,西装裤总是烫得齐整,如国家领导人的服装不起一丝皱。他还爱喝红茶,一定要配上柠檬特调汁和方糖,每次办公室里公用方糖罐快空底时,我一定会跑去附近超市买来最好的那种补上。
“喂喂,回神了回神了。”
安源用勺子敲我头。
“你他妈手脚轻点儿!”我摸摸头,好大个包。
“我说,”
“啊?”
“你确定换了地方就没事了?”
“那还能怎么着。”
“没准,说不定你到那又栽到另外一个桃花坑了。”
“怎么会?”我不以为然
安源摇摇头,整个人凑过来,右手摸上我大腿:
“今晚要不要找个地方玩玩?”
“行,去哪?”
“帝德,那边又进了几台老虎机,加强sk100的。”
“行,把剩下的币打完咱们就去上头开房办事。”隔着桌下,我一把摸上他大腿,笑得色情。
李校长满脸不安,我疑惑的抬头,老头儿神色怎么这么不对劲?我往右边落地镜一望,赶紧收起脸上猥琐笑容。
“这个班学生都是直接从初中同一个班升上来的,学生互相都熟,说好带也不好带…….总之,班主任手册上的规章回去多看几遍,下周开学,之前还得好好备课。”
李校长突然起身走过来:
“高一四班,小扈,就交给你了啊!”
搞什么飞机?干嘛跟临终托孤样。
一个星期后我仔细打扮一番,还特地多上了层发蜡,喷了古龙水,遵照我妈嘱咐,没选那辆拉风过头的双人座法拉利,而是换的银灰别克去上的班。现在是九月份,听李校长讲高二四班的班主任肝病住院,空出一个位置,正好他也教的英语,好歹在伦敦呆了六七年,前不久勉勉强强考了个教师资格证,这门课我也算能胜任。
“咳,那个,以后我就是这个班的头儿,教英语,我姓扈,飞扬跋扈的扈字,念hu。”
底下那帮小鬼一看到我就跟炸了锅样,大大小小前前后后全都抱成一团咬耳朵:
“不是吧?”
“这能是咱班主任?”
“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老师哎。”
………
这帮臭小鬼,以为老子站在讲台上就听不到他们说些啥?
我恼火地揪了揪染得火红的头发,再想想李校长那胖胖的大脸,决定等会去给染回来。
“那个,安静。”
我又咳一声,底下不见动静,顿时火气冲上头,一脚踢在讲桌上,哐啷一声巨响,那铁皮块被我踢出巨大个窟窿,坐前头一排的小女孩立马就白了脸色,吓得抖成一团,教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我这人脾气不怎么好,你们最好也长进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自己注意,也省得我为难你们。”
看着底下学生们小脸一会青一会白,我内心得意啊,乖乖,真他妈听话。
布置完注意事项,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我这科课代表是谁来着?”
底下还是一片静。
末了一个戴眼睛小男孩战战巍巍举起手:
“报告,是湛卢。”
“他人呢?”
“湛卢从这学期开学都没来上过课。”
“什么原因?”
“不,不知道,他没跟学校请假。”
我眯眼:
“原来班主任没管过这事?”
“他家电话打不通,通讯录上的地址也不对。”
那小男孩抖抖脑袋,满脸惊慌的坐下。
过了好一会,有个扎马尾辫的女孩站起来,细声细气回答:“老师,湛卢来不了,他爸把他学费全赌完了,湛卢没钱来报道。”
我抓抓脑袋:
“你有他地址么?写给我一份。”
接着又看看那小女孩:
“你叫什么?”
“郑双双。”
“成,这英语课代表你先当着。”
小女孩眉头一皱:
“老师,我是班长,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没有时间再接别的工作。”
我一听,觉得有点儿傻眼.
“没事儿,你先兼任着。”
郑双双撅着嘴巴坐下了。
这节课上得断断续续,我不太懂备课之类,越上越卡壳,在国外时练过的口语拿到课堂上讲讲还凑合,到后来学生满脸迷惘举手,问我一道语法题时,居然一下子懵住,半天想不出词来答他。
挨到下课铃响时,我一摸额头,上面一把冷汗。
学生见我没动静,坐立不安起来,几个胆大的干脆起了身偷偷开了后门溜出去,不小心撞倒了拖把,后头一阵哐啷声,乱七八糟。
“下课。”
我觉得有点儿气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有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