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理发 ...
-
次日清晨,何洵早早地便醒了,夏天的清晨亮得早,七点钟的时候阳光已经很热情了,何洵这天是被晒醒的,前一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拉上窗帘,这是习惯问题,在老家的房间里,只有一面窗户,而且外面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遮着,夏天根本不用拉窗帘,关个窗户挡个虫子就行。
何洵把被子叠好,轻脚走出房间,晚上他依稀听到齐泽成回来时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自己的房门轻轻被打开,而后又被关上。
新换了一个地方,何洵尚未适应,上床的时间挺早,但是入睡很慢,闭着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出来了,齐泽成来看他的时候,他半梦半醒的,因此也没开口跟齐泽成说话。
何洵洗漱好之后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但也只能看到一面书柜的上半身,他把目光移到客厅的那个占了一面墙的书柜,抬脚走了过去,昨天并未仔细看,这会儿打量了一番,发现上面的书籍种类繁多,且看上去一副很贵的样子,想来它们的主人很爱护了。
何洵暗地里咂摸着,他对这些东西可没有兴趣,想起齐泽成,他之前从来不觉得那是个爱书的人,从气质上就察觉不出,那人身上并没有书卷气。
不过让自己这个看见书就迷糊的人这样评价,对齐泽成好像不是那么客观。
他没想着去喊齐泽成起床,只是刚才抬眼望了一回,便转身不再琢磨了,带着自己不那么客观的评价走到冰箱前,里面琳琅满目的一堆,何洵暗自惊了一下,再一定睛,果不其然,一堆速食品。
也行,省得费劲了。
这回倒是没感觉错,齐泽成不是个会做饭的人。
何洵把自己那碗小馄饨吃了大半碗之后,齐泽成才打着哈欠下了楼,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睡眼惺忪地跟何洵打了声招呼,然后走进了洗手间。
何洵把剩下的几个小馄饨吃完,起身帮齐泽成煮剩下那半袋子的馄饨,起锅烧水,下馄饨,点水,出锅。对于常年帮外婆做饭打下手的何洵来说,煮这些东西恍若三元一次方程碰到了个位数加减法。
只不过齐泽成对于洗漱洗澡方面的事情格外认真,馄饨都要坨在碗里了齐泽成才晃晃悠悠地出来,跟进洗手间之前判若两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有层次地乖巧支楞着,面容俊逸,身上的睡衣被换成了浅色衬衫和西装裤,只剩下脚上那双不合脚的拖鞋暂时顽强上岗。
何洵把自己的碗洗好,见齐泽成出来,捎了一眼,然后开口说:“小齐叔,帮你煮了早饭。”
齐泽成坐在高脚凳上,身板挺得直,正经得就要出去走台步一样,不客气地捞过那碗有些坨了的馄饨,吃完一个才笑着说:“幸亏有你啊,要不然冰箱里那堆东西要放过期了。”
他不怎么吃早餐,那些速食品都是用来当午饭什么的,懒得出门的时候拎出来一包直接煮,就是他不知道哪来的天赋,连这些东西都能煮破皮。
何洵笑着摇了摇头,不担这个话,说:“我可以帮着做饭。”
说这话的时候他无疑是开心的,笑容都比以往要真切许多,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简单煮个馄饨,就让何洵多了些自我实现感。
总归是有些帮助的,并不算完全白吃白喝。
齐泽成夹着馄饨往嘴里送,吃得斯文,把每一个馄饨完全咽下去以后才又开口:“行啊,冰箱交给你处理了,”话说得半真半假的,没那个意思让何洵真的去做饭,只是顺着对方把话溜一圈,他站起来把碗放到水池里,“你收拾下,我们出去一趟。”
何洵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时没有觉得自己该收拾什么,不过齐泽成这样问了,他也没说什么,回到自己房间,看了看自己的东西,想了想把背包最里层的一个包掏了出来,里面有一条项链、一对耳环、几个存折、银行卡还有一些现金,这些是外婆留下的,齐泽成全数留给了何洵,一点也没有想要这份遗产的意向,而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对何洵的信任。
项链耳环是当年何琳留下来的,也是当初外婆留给何琳的,最后兜兜转转落到了何洵手里,钱的总额不算多,有些是外婆自己攒的钱,有些是齐泽成当初寄回来的、外婆没用完的钱。
何洵拿出来一张钞票,塞进口袋里,然后又打开包拿出了一张,微微抿了下嘴巴,最后忍痛把包塞了回去。
齐泽成开车直接把人带到了市中心,回头看了一眼何洵,然后用余光轻快地瞥了一眼何洵的头发,笑着把人勾到自己身边说:“走,跟好我。”
一连乘了几个电梯之后到了一家店的门口,何洵和齐泽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商场里的人正多,何洵身前身后一直有人经过,欢声笑语着、吐槽着、嗔骂着,虽然不适应,但很好地站在齐泽成旁边,每当齐泽成看他的时候,他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伪装自己,他最在行了。
一进那家店,轻松缓慢的英文歌便飘进了耳朵里,这是一家理发店,严格来说,这是齐泽成的理发店。
何洵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理发店,因为在他仅有的认知里,镇上有两个门面大的理发店已经算得上宏伟了。放眼望去,十几面镜子排排坐似的立在那里,每面镜子之间空隙很大,另一边是休息区,几组纯绿色的沙发放在玻璃橱窗边,一条走廊过去延伸到一道门的后面。
何洵知道了齐泽成的来意,只是没想到这是齐泽成的店,因为他走过去,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而且看上去关系熟络,几个年轻的理发师更是直接喊了声“老大”。
“齐哥,你哪来拐来的小帅哥啊?”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小伙手里搓着一条毛巾蹦跶出来,走到齐泽成身边,露出两只眼睛带着点滑稽。
这是刚来没多久的学徒,名叫于岁,跟着店里另一位理发师学习,只不过这人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是读大学读到一半自愿退学了,之后便来到了这里,为人热情,就是说话不太过脑子。
“什么拐来的,这是我们家小孩儿,何洵。”齐泽成脸上揣着笑,又解释说,“我来带他理个发。”
何洵对那男孩颔首笑了一下,打了声招呼。
“行啊,那我先带他洗个头?找谁理发啊?”
于岁目光在两个人身上移过来移过去,脑子里运转着现在哪个理发师闲着,还没想完就听到齐泽成说:“我来洗,不用找人,我给他理。”
说完对何洵点了下下巴,示意他跟上,搓着毛巾的于岁微愣,然后螺旋桨一样转了过去:“哎,齐哥剪啊,好啊,我观摩观摩。”
“等会你师傅又该骂你了啊,”齐泽成让何洵平躺下来,试着水温,看着还真就观摩的于岁,又忍不住笑骂道,“快走,洗个头观摩啥,找你师傅去。”
于岁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小声说:“我师傅这会不用我,活我都干完啦。”
“敢情来我这偷懒了。”
店里的工作气氛相对来说比较轻松自在,齐泽成从未打压过员工,克扣工资、猛收回扣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他向来注重的是技术和留住客户的能力,再加上他这人比较随和,员工并不怕他,甚至还会打趣到他身上。
齐泽成用温水冲洗着何洵的头发,何洵顿觉一股温热在头皮上流动,而后一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随着水流轻轻拨动着。
何洵瞬间觉得有些忸怩,跟之前洗头的感觉不一样,洗个头这么轻柔,头顶着时不时冒着齐泽成和于岁的对话,何洵舒服得有些迷糊。
“齐哥,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小孩儿啊,没听你提起过啊。”
旁边一位正给顾客洗头的女孩问道,手上洗着头发,眼睛却一直看着躺在一边的何洵,看着模样,和齐泽成相差不了多少,两个人站在一起说是兄弟俩也有人相信。
何洵被盯得有些不适,但还是礼貌性地扭头一笑,那个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就被齐泽成用沾了洗发水泡沫的手拨了一下脸。
齐泽成垂下眼皮看了下何洵,何洵仰躺着和齐泽成对视。
“别动,洗头呢,”齐泽成说,然后又冲那个女孩笑笑,“刚从老家接回来的。”
这话一说听的几个同事便明白了,前几日齐泽成回去奔丧,这小孩应该就是家里的孩子,只不过他们也从未听过齐泽成有姐姐妹妹,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没回自己家里的原因,其实他们对齐泽成的家庭并不了解,虽然满腹疑问倒也没再打听,那样不礼貌也不合适。
几个人笑了下,默契地各忙各的。
洗完头后,何洵被齐泽成引到一面镜子前,于岁这会极其有眼力劲地帮齐泽成拿起围布,抖了抖,围在何洵前面,从脖子处按了下暗扣,然后冲何洵狡黠一笑说:“试试一号师傅的手艺。”
说罢就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他真是过来观摩的,旁边的几位理发师跟齐泽成打了声招呼,手上动作干净利索,眼神时不时放到了何洵身上,没有任何恶意的好奇。
齐泽成准备好工具,托起何洵的下巴,另一只手把额前的碎发拨上去,眼神专注,观察着何洵的脸型。
何洵被迫抬起头对上齐泽成认真的脸,眼珠左滑一下右滑一下。
齐泽成用手比对了一下何洵的上中下庭、眉眼之间的距离、额头的宽度和长度,最后又点了下颧骨和下颌线处,颇为满意地点了下头。
骨相长得好,脸部的线条流畅,上半张脸因为眉眼而柔和,下半张脸稍微有些凌厉,可供选择的发型很多。
何洵感觉自己就像摆在货架上的商品,齐泽成的眼神就像挑了很久最终找到一块合适的头骨。
于岁在一旁瞅着,小声说:“这脸型和五官怎么剪都好看啊。”
齐泽成拿起吹风机,调了下风力,听到于岁的话后低头笑笑,转过头对于岁说:“是这样没错,不过好看不代表合适,”他一边用九排梳拨着何洵的头发,另一只手持着吹风机远远地吹着,把头发吹到半干后,又接着说,“发型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地掩盖缺点,把脸部优势最大化。”
他梳理着何洵的头发,看着镜子里面的何洵开口问道:“想要什么感觉的?”
何洵感受着梳头发时带来的舒适感。
猫咪喜欢梳毛不是没有原因的。
“剪短一点就行了。”
何洵的头发不算长,因为每次理发的时候图省事直接剪成寸头了,这时候头发长长了,刚好盖住了耳朵,额前有碎碎的刘海挡着。
他没怎么在意过这些,班里很多男孩的头发留得长而且很多人烫发染发什么的,何洵压根没有想法。
齐泽成手里拿过一把平剪,思考了一会,说:“露出额头好一点。”
何洵眉眼长得好,把额头露出来,集中全脸的优势放在上半张脸,而他的发质比较细软,齐泽成脑海里的发型胡乱飞着,最后还是决定剪个简单利落的。
这是齐泽成的想法,何洵不过是十六岁的高中生,头发剪得清爽就行了,花里胡哨的发型不太适合,他用梳子的尾部分着发区,开玩笑道:“以后把头发交给我得了,长大了什么发型都给你剪。”
于岁羡慕地“唷”了一声,然后看着何洵的头发有些手痒,他还没正式剪过真人的头发呢,师傅还没让他上手。
男生的头发好剪,一把梳子,一把剪刀还有一个小型推剪就完事了,齐泽成用碎发海绵轻轻擦着何洵脖子处、眼睛处的碎发,惹得何洵身上一阵发痒,他不怎么耐痒的。
理了发之后显得人精神多了,而且少了额前那堆碎发,露出洁白的额头,加上那双眼睛,整个人身上的青涩、阳光的感觉全出来了,于岁非要拉着何洵去拍照当作宣传图,被齐泽成拦住了,高声喊了句:“老杨!”
于岁顿时卷风一样赶紧跑了。
齐泽成打量了几眼,然后把工具收起来放好,跟店里的人说了声领着何洵就出来了。
也没说去哪儿,何洵跟着齐泽成直接去了楼上的服装区,齐泽成先是让何洵自己选,后来因为何洵太过客气还是自己上阵,比划着何洵的身高体型,提出来一件就让何洵去试,在试衣间里,何洵把吊牌拉出来一看,人当即就傻在那儿了。
他偷偷揣过来的两百块钱,估计连袖子都买不起,呆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又傻了一下,之前齐泽成回来给他买的衣服都是这样贵,那些衣服到手的时候吊牌早就被剪下来了。
受外婆影响,何洵养成了不注重衣物吃喝的性子,对于衣服鞋子这些一点执念也没有,他只知道帮外婆省钱,齐泽成每次寄钱都要被外婆劝一次,那些钱外婆也不舍得花,齐泽成知道以后便开始寄东西了,吃的穿的这些总不能不用吧。
但是齐泽成不知道的是,那些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老人真没舍得用,放到过期也没想着打开。
那天齐泽成帮何洵买齐了生活用品,衣服鞋子毛巾什么的,最后还给何洵办了张银行卡,买了一部手机,把何洵那部旧手机给淘汰了。
何洵在口袋里捏着那两百块钱,两张红色的钞票压在何洵的两个肩头上,沉重得让他想起村里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和田地里枯朽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