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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守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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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洵的脸颊是凉的,露出来的两只手也是凉的,可是眼眶里确实热的,泪水滑下来的时候,烫得脸生疼。
之后两个人坐在墓碑前,谁也没开口说话,齐泽成安静着,耳边时不时传来何洵的啜泣声音,一如之前在殡仪馆的时候。
这是一场默契的沉默。
“明天我们再来给您们拜年,”耳边的声音渐小,齐泽成开口道,然后起身,摸了摸何洵软和的脑袋,“你给他们说会儿话,我在车上等你。”
何洵点头,下意识地拉了下齐泽成的手,齐泽成慈爱般地回握了一下,然后帮他把帽子戴好就离开了。
有些话齐泽成要自觉避开,这不是亲近不亲近的问题,他得给何洵留足空间,何洵要说的那些心里话,当着第二个人面前不一定说得出来,也会感到不自在。
这是个有点拧巴的小孩,齐泽成一直都知道。
何洵伸手摸了摸墓碑,然后又把手放下去,看了好久才开口:“我挺好的。”
他沉默了这么长时间,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何洵吸了一口气,看着外婆慈祥的笑脸,也跟着笑了,只不过刚刚才哭过,这会儿的表情有点难看,他说:“外婆,您总说我不会说话,到现在了我还是这样,只会说一句‘我好想你’,”何洵的笑意加深,动了动腿,“他是个很好的人,很照顾我,就是我不太听话吧,也给他惹了点麻烦,为了我他没少费工夫。”
何洵想到齐泽成,想起自己的成绩,还打过架,被请过家长,发现这话也真没冤枉自己。
“是我有了别的心思,这心思上不了台面,也只敢给外婆说了,”何洵的眼眶发热,没流泪,眼睛很亮,低声说着自己埋藏最深的秘密,“他那么好,没道理不喜欢,对吧?”
何洵开口问,没人能回答他,墓碑上的照片笑脸依旧,表情和蔼,慈眉目善。
“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要是您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就不用自己一个人琢磨了,您知道我脑子笨,”何洵像是要把外婆的样子刻在心里,墓园里有其他人进来了,何洵用袖子擦了下眼睛,继续说,“别担心我,我现在挺好的,就是有时候钻牛角尖。”
说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处理自己和齐泽成的关系上他的确是没少钻牛角尖。
何洵又安静地坐了会儿,听着旁边人说话的声音,别人可比自己要乐观得多,跟另一个世界的人话着家常。
最后坐到双腿麻木了才慢慢起来,对着墓碑鞠躬,再往外走。
他回车上的时候齐泽成正听电话,看到何洵坐进来后冲他示意了一下,然后启动了车子,挂完电话齐泽成问他:“冷不冷?”
在里面坐了那么久,齐泽成也没去喊他,看着他泛白的手指问了一句。
何洵摇了摇头,他的确耐冷,但是很容易上脸,不管夏天还是冬天,身体上出现症状但他并无感觉。
可能自己感觉不太灵。
两个人的节日其实不太好过,因为怎么过都显得有些孤单,特别是春节的时候,人家都是一家子的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看晚会或者打牌,齐泽成和何洵连斗地主都玩不起来,两个人玩牌那玩的就是明牌,明牌就明牌吧,全凭自觉又暗地耍赖地玩了好几局。
团圆饭这俩人没一个能掌勺的,人家腌制好的肉撕好用汤料拌一下、现成的烤鸭煮熟了摆好盘、超市里买回来的鱼拿回来加热一下......
饭桌上齐泽成和何洵面对面坐着,齐泽成面前的是一杯酒,而何洵的是杯果汁。
齐泽成不许他喝,还没成年呢。
何洵偷尝了一小口,没敢多喝,只抿了一口,火辣辣的触觉直冲上了脑门,偏偏撞见齐泽成,强装镇定无用,齐泽成直接揭穿了他:“背着我喝了吧?咋样,好喝吗?”
“不太好喝。”
何洵回道。
太辣了,没品出味道,只感受到辣了。
“辣吗?在厨房放了好些年的了,”齐泽成喝了一口,“不辣啊,你第一次喝白酒,难免觉得辣。”
齐泽成给他碰了下杯,想说些新年寄语吧,又怕何洵觉得老气,对他点了点头:“行了,都在这杯子里了,不多说了,你过得开心就行。”
何洵跟着他喝了一口,舔了下嘴唇上的果汁,轻快地看了他一眼:“挺开心的。”
“这是第一次我俩一起过年,以后还有很多个年,我有时候吧,神经大条,要是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小洵不开心了,你就跟我说,啊?”
齐泽成给何洵夹了块鱼肚上的嫩肉,说话带点自我反思的意味,何洵没法顺下去,只回道说:“没有的事。”
齐泽成说的是实话,他想借此坦诚地给何洵交个心,知个底,不管何洵把他当什么,只要何洵能够开心成长起来,然后慢慢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
何洵说的也是实话,不管是一开始为齐泽成感到不值还是后面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齐泽成,他从来没觉得齐泽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而且,这也是何洵反复提醒自己的地方。
团圆夜里,家里就剩下两个人了,显得有些冷清,一桌子的饭菜两个人吃得很少,几杯酒下肚,齐泽成眼睛里开始慢慢发红,何洵知道他没醉,因为他看人的时候依旧认真不模糊,有何洵作陪,齐泽成多喝了两杯酒,可也就喝到了这里,再喝就要醉了。
他这种微醺的状态让何洵感到着迷,这个时候的齐泽成不像大人,反倒像个同龄人,何洵一直都知道齐泽成身上有股活力,这股活力在他微醺的时候更加明显,眼神既明亮又干净,少了点平时的严肃正经,多的东西那可不好说了。
此时他的反应比平时缓慢一点,何洵观察着他的表情,佯装自然地在递东西的时候悄悄触摸下齐泽成的手指,可他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只这么一个动作,何洵心里就已经绽开了花。
齐泽成和何洵把吃剩下的东西收拾下去,然后神神秘秘地从仓库里搬出来一堆烟花:“走,放烟花去。”
齐泽成对何洵眨了下眼睛,在烟花之下笑得有些痞帅,何洵突然想到之前齐泽成带他躲狗叫的晚上,那个时候齐泽成的表情也是这般。
令人移不开眼睛。
何洵笑着跟着齐泽成跑了出去,两个人搬着烟花兴奋地小跑,外面全是烟花绽放的声音,齐泽成的笑声夹在里面,何洵觉得没有比此时更美妙的事情了。
眼前是他,耳边也是他,伸手就能拥抱他。
这就足够了。
何洵也笑出了声,那笑声从一众声音里击到齐泽成心底。
在烟花冲天绽放的同时,何洵把目光转向了齐泽成,五颜六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齐泽成抬头时缤纷绚丽的侧脸,那个时候齐泽成看着烟花,在心里默默许愿。
本来说好的两个人一起守夜的,齐泽成一边看着晚会一边跟何洵聊着天,只不过回应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往旁边一看,何洵果然要睡着了。
齐泽成笑着问:“烤鱼好吃吗?”
何洵极力睁着眼睛,晃悠着脑袋:“好吃,好吃。”
看来不光是困了,直接做上梦了。齐泽成也没喊他,只觉得何洵挺好玩,这人打瞌睡还偷偷侧着身子,生怕自己发现了,困也不说,强撑什么呢?齐泽成把电视音量调小,又跑去房间里抱出来一床被子,再出来的时候何洵头歪在沙发上彻底睡着了。
齐泽成把他的鞋子脱掉,然后又脱了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正了一下何洵的睡姿,直接让他在沙发上睡了,这个时候屋里暖烘烘的,楼上指不定冷成什么样子。
何洵睡得倒挺舒服,还微微打鼾,跟小猪似的。
可能因为心里一直揣着事,所以何洵睡了两三个小时就醒了。他在睡梦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完成,但是他浑身轻飘飘地,全身上下仿佛躺在一堆棉花上,舒服得不想动,大脑也暂时失去了思考。睁眼的那一刻,何洵突然意识到那件没完成的事情是什么了。
他不是答应齐泽成一起守岁的吗?
电视里还在一直放着节目,春晚早就播完了,音量开得很低,歌舞声音作为背景音催眠效果不错。
齐泽成半躺在另一个沙发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保持着睡前看电视的样子。
何洵轻手轻脚地下去,把齐泽成手里的遥控器抽出来,刚抽出来一点齐泽成就出了一个声,梦呓般地“嗯”了一下,不过人没醒,等他又安静下来何洵才慢慢地把遥控器全部抽出来,没关电视,只是静了音,他想给空房子添点人气。
齐泽成身上没盖东西,何洵怕他冻着就把那个被子抱了过来将齐泽成盖得严严实实的。
做完这一切后何洵蹲在齐泽成面前,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头顶有灯光,这次何洵看得清晰。光线柔和,人睡着的样子也十分柔和。
上次他仓皇逃走,齐泽成的睡颜他看一次就慌张一次,身体里埋着一团火,丢一把木柴进去就能劈里啪啦一顿乱烧。而这次何洵内心蹿着小火苗,随着清风微微摇曳,他没有慌张,目光算不得灼热,可以说是很轻柔,落在棉花里的羽毛那样轻柔。
这种感觉和他刚才做梦的时候一般无二。
等何洵看够了,眼底带着满足地起身,转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睡觉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红包。
何洵拿起红包,掂了一下,分量不轻。
这是齐泽成给他的压岁钱,还是趁他睡着时塞到被子里的。
原来梦里扯自己棉花的人是齐泽成。
何洵看到自己手机上未读消息,是齐泽成不久前发过来的。
“要开心长大啊小洵。”
明明就是长辈给晚辈的新年祝福语,无新意、很老套的一句话,何洵心里一涩,只有何洵知道在众多可祝福的词语中齐泽成为什么单单选了这个,那是外婆一直念叨的一句话。
在何洵小的时候,外婆总喜欢抱着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晃着哄着何洵说:“我们小洵为什么不开心呢?跟外婆说说。我们小洵要开心长大好不好?”
他在五岁以前就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跟着外婆生活的时候也总会笑,笑得傻里傻气地,可就算如此外婆还是会这样问他。外婆会一直乐呵呵地跟自己说话,两个人都在用同样的方式来治愈对方。
何洵把那句话看了好久,内心的防线突然被这几个字冲垮,他一直纠结着的、别扭着的或者感到难为情的那些事情仿佛不值一提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大半年以来自己活得有多么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