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32、物资

　　他们睡觉的地方是两间房子，随行的女孩有三个，她们睡一个房间，剩下的几个人睡一个房间.

　　床是村子里的人搬过来的，有的是木板床，有的是用麻绳编成的床，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看上去年代久远。

　　何洵睡的那张床一翻身就有些晃，不是床的四条腿晃，是绳子晃，他第一次睡这种床，跟吊床似的，翻身都不容易。

　　这一夜鼾声四起，何洵没睡好，清早起来的时候，因为太久维持一个姿势肩膀有些酸，他甩着胳膊出去，在院子里洗漱，齐泽成他们已经吃过饭要出门了。

　　看着这天色，左右不过七点，一家一家的烟囱里冒着烟。

　　早上这会儿手机有点信号，何洵边吃饭边把昨天拍的照片发到了群里，还差点把偷拍齐泽成的照片发过去，幸好眼尖看到了。

　　群里顿时炸出几条消息。

　　莫奇：你这去哪了？景色看着不像在临水啊。

　　程画：这么好看，哪里的啊？你们去这里出差啦？

　　何洵：广延，是一个乡村，离临水有段距离。

　　程画：我也想去玩，可是我还要去舞蹈室练舞，大冬天哪有这么早就要起来练舞的啊。

　　几个人在群里聊了几句，何洵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一条消息能延迟好久，最后跟他们说了一声就揣着手机出门了，第二天来理发的人果然少了很多，一位老人还笑着说：“我专门挑今天来的，昨天那么多人我才不往里面挤。”

　　齐泽成拿着电推剪把老人黑白两掺的头发推掉，也回笑道：“那您老今天可来对了，我慢慢把头发给您推好。”

　　其实这就是一个玩笑话，把头发推平这么简单不费精力的事情一会儿就能搞定了。

　　剪头发在这个地方算是告一段落了，下午的时候要把物资给分了，说要帮忙的，何洵吃过午饭早早地就站在那儿等着了，看着乖得很。

　　他们来的时候就带了好几个大编织袋，何洵以为就这些了，没想到他们人到了后面还有很多。别说大货车了，就连小轿车都很难从镇子上过来，这些东西都是让人骑着摩托给运过来的。

　　都不是什么贵重稀有的东西，比如洗发水，比如洗洁精。这里很多人洗头发洗碗什么的情愿用洗衣粉代替，再比如食用油，比如大米，有人吃饭节俭，大米里掺着别的东西一起煮。

　　发放这些东西有用吗？很多人该用洗衣粉刷锅依然会用洗衣粉，观念如此，不容易改变，可有了总比没有强，他们做的这些带来的帮助可能不大，有时也变成了无用功。

　　但他们只能如此了，大米吃到肚子里人至少不会饿着，洗头发的时候少用几次洗衣粉头皮也能少遭点罪，小女孩们懂点生理常识到时候也能少点慌张和难为情，小孩遇到陌生的男性也能多个心眼保护自己免受侵犯。

　　齐泽成的目的从来不是要改变这些人的生活观念，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只能做点最实际的事情，哪怕有一点帮助那也是好的啊。

　　何洵跟着他们把这些东西一份一份地分好，这样分发的时候比较方便。把这些做完以后一行人兵分两路，一路由那三个女孩加上于岁，主要是送生理用品并给小姑娘们讲些生理知识，于岁就是负责劳力了，另一路就是把这些东西分给每家每户。

　　分的时候难免会遇到难缠的，会有怨言，有人不想要洗发水想多要两瓶洗洁精，那就有人想要洗发水不想要洗洁精，这些问题齐泽成没办法一一为他们解决，谁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这也不合理也不公平，因为东西就那么多，只能相对平均地分发下去，并让他们私下自己换。

　　何洵跟在后面，跑了一户又一户，他看到有人紧握着齐泽成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有人洗着杯子要给他们倒水，还有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把自己做的烙饼装好塞给他们，何洵看着这一切，包括一直笑着的齐泽成，他知道此时齐泽成的心是满足的，而他的心也是满满当当的。

　　用最真诚的善良换来最朴实的热情。

　　刚出一户人家的小院的时候，何洵抬头看了眼天上，原本还挂着的太阳被乌云给遮住了，天空阴沉沉的，远处还有阵阵雷鸣，要变天了。

　　“快下雨了，我们动作快。”

　　他们是用木架子车驼东西的，出发的时候还是晴天，没想着带伞，这会儿大家都快步赶往下一家。

　　赶在收尾的时候，他们正要回去，有人急慌慌地跑过来，神色着急地喊着：“那边打人了啊，你们快去看看。”

　　他说得太过着急，脖子都红了一圈，齐泽成跟着他走，边走边问什么情况，何洵赶紧跟了上去，他紧张着齐泽成，怕有事撞到他身上。

　　“就是发的那个东西嘛，有人抢哪，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

　　那人表述不明不白地，也没说清到底为什么抢，发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齐泽成没多余再问，神情有些紧绷。

　　人还未到就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夹着哭喊声，周围已经有了一些人了，村支书在一边劝着，劝完这个劝那个。

　　地上躺着一个人，齐泽成刚过来的时候没看完整，当即心往下一坠，看清楚他这是撒泼后才放心，这地方偏僻，真有什么事了还得赶紧送医。

　　村支书一见到齐泽成就赶紧过来，三言两语地把事情给他说清楚了。

　　还是分发东西的事，旁边坐在地上的是位老人，七八十岁的样子，躺在地上的是她儿子，但是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就跟他老娘分家了，两家不住一起，吃饭也不在一起，这儿子是个混账，别说养他娘了，时不时还得要点东西回来，要不回来就偷，村里人都不跟他来往。

　　之前他们把东西分了下去，这混账儿子就找来了，非得把他娘那壶油抢走，要不成了就要下手，被人给拦下来了，也不嫌丢人地熟练滚在地上，嘴里还骂着，打定主意似的只要他这样干，他娘就会把油给他。

　　齐泽成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眉间皱得愈发深了，那位老人少说也有七十了，这怎么下得去手的？

　　何洵在人群里看着坐在地上痛哭的老人，绾头发用的发簪落到地上，身上的衣服破旧但看着就干净，他就这要上前却被齐泽成拦了下来。

　　“你老实待着别乱动。”

　　何洵看着齐泽成走了过去，蹲在老人面前，小声问着什么，只见那老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儿子，然后悲痛地点了点头。

　　这时天上已经下了点雨，落在地上，慢慢变成了大雨，周围的人渐渐都回家了，齐泽成把一个同事招过来说了什么。

　　齐泽成哄着把老人扶起来，又对早就爬起来的混账说：“先进屋说。”

　　那混帐怵着齐泽成，因为齐泽成长得高，也不瘦弱，他站起来左右不过一米六多点，梗着脖子别过眼神进了屋里。

　　“一个外人还想管我家事，呸。”

　　齐泽成视若无睹，何洵跟着进了屋。

　　“本来这事跟我们没关系，但被我们碰到了，好歹问两句是不是？”

　　齐泽成开口道。

　　“知道就好，这事你别管，不是我们村的哪那么多事啊？”

　　混账恶言恶语，丝毫不把人放眼里。

　　齐泽成不怒反笑，只是那笑让人忍不住发寒颤，混账搓着手，不敢跟齐泽成对视。

　　齐泽成转头问老太太：“您是怎么想的？这事总归是家事，我们不好插手。”

　　老太太畏惧地看了她儿子一眼，颤抖着嘴唇，握了握齐泽成的手：“小伙子，你别趟浑水了，给他吧，他想要就给他吧。”

　　说完又掩面悲恸大哭。

　　混账得意一笑，提着油就往外走：“娘，你早这样不就行了，非得闹这么丢人。”

　　“行吧，都听您的。”齐泽成对老太太说。

　　混账听了这话气势更足了，他瞥了一眼齐泽成，哼着调子拎着油桶就走出去了，大雨也没能拦着他的脚步。

　　何洵意外地看了一眼齐泽成，他原以为齐泽成会直接再给那人一桶油把事情安息下来，或者义正言辞地教训一通，实在是没想到事情的走向是这样的。

　　注意到何洵的眼神，齐泽成并未表达什么，移开视线就掏出纸巾给老太太拭着泪水。

　　等老太太平静了，齐泽成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外面有人进来，是齐泽成一开始说话的那位同事。

　　同事手里的两袋米，何洵盯着那两袋米，又看向了齐泽成。

　　“这些东西您就自己留着，放好。”

　　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接，齐泽成温声笑了：“您拿着吧，我们还有很多。”

　　他好说歹说才让老太太把米收下，收下后老太太眼眶里又开始含着泪。佝偻的老人，破败的屋子，这场景本就很容易惹人落泪，饶是齐泽成眼眶也逐渐红了，何洵早就别开脸看向了门外，外面雨小了，下得淅淅沥沥地，齐泽成赶紧领着何洵他们跟老人告了别，一会儿也不敢再待了。

　　几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那同事气愤说道：“真不是个玩意儿！”

　　路上有些泥泞，何洵的裤腿上沾了些泥点子，他往后看了眼齐泽成的小腿，也同样被甩了点泥。

　　“没办法的事。”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农村有这样的事情，城市里亦有，混玩意儿可不分地区，有的混账得明显，有的混账得隐秘，都是一群混账罢了。

　　何洵挑着路走，避开小水坑，步伐又慢又大。

　　“再多给他一桶油他以后势必还会去抢，只能把那桶给他，然后我们再暗地里再送，但是齐哥，这样管用吗？那人不生疑啊？”

　　齐泽成摇了摇头：“暂时不会发现，那人只要了油没要米。”

　　同事“啧”了一声，然后又叹了口气：“这种人就不怕事，越多人看着他越得意，他知道他娘抵不住，早晚会给他。”

　　左右不过一桶油的事，但是哪怕是一块饼，这种人也会这样做。

　　何洵回想刚刚的场景，还有齐泽成的眼神，那分明就是无力感，那桶油被要走了，他们不能再暗地里送一桶过来，因为那混帐玩意儿发现了指不定会怎么跟老人闹，他们不敢埋下这么个隐患，大米就好多了，混在米缸里难发现。

　　但这也只是一种补偿罢。

　　尽管如此，不能说因为这种事就直接否定全部的事情，这种事情毕竟在少数，错的人只是那种混账而已，没必要拉着好人为坏人买单。

　　“注意脚下。”

　　齐泽成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何洵被齐泽成拉了一把，走着走着又分神了，差点拐进水坑里。

　　何洵的胳膊被抬了一下，他回过神，嘴边绽放了一个微笑：“好。”

　　这人真的哪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