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31、喜欢

　　他刚出去的那两年，过年的时候没有回去，因为过年加班工资高，外快也多，一天能找几份工，哪会舍得不赚，后面慢慢好点了才会在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一眼。

　　那时候年轻，对生死没什么概念，只觉得他要拼命赚钱，从来不知道这年是过一个少一个。

　　两个人聊天，聊起留泉，难免会聊起连接他们的人，齐泽成说老人腌制的咸菜很好吃，每次回去都会带走满满两大罐，当年馒头就咸菜，吃得全是家里的味道，何洵自然也知道这些。两个人一高一矮，走在路上投出两条细长的影子。

　　齐泽成说着说着用手比了一下何洵的身高，眼睛眯起来对照着自己的身高，说：“还有的长。”

　　其实何洵的个子并不低，人又瘦，显得个子还高些，只不过跟齐泽成比起来确实不高，两个人站着说话的时候，何洵都要微微仰视他。

　　何洵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很浅很浅，微微一笑的时候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此时那个小小的酒窝沉在了夜色里，何洵“嗯”了一下：“是的，还有的长。”

　　齐泽成伸手摸了下何洵细软的头发，还揉了两下，说：“慢点长吧，别长那么快。”

　　他的语气低沉，夹着些许的笑意，何洵的耳朵里发痒，心尖上发颤，头上还有齐泽成刚才摸过的感觉，昏暗的环境太扰人心境了，也太能拂乱大脑的思绪了，何洵分不清那句话里的真正意思，他也不敢想，第一次知道自作多情的感受。

　　好在天色渐暗，何洵不知所措的样子并没有落入齐泽成的眼睛里，齐泽成刚刚察觉到这份有点怪异的沉默就听到了墙内的狗叫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晚明显，惊到哪家的小狗，叫得有些尖锐，生生划破了这片寂静，一声狗叫引得处处狗叫，几只狗跟吵架似的谁也不让谁，比着谁的嗓门大。

　　两个人对视一眼，何洵看着齐泽成的眼睛，月色也不及那里的温润。

　　齐泽成眨了下眼睛，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拉了下何洵的胳膊，在一众狗叫中说：“快跑，等下该有人出来了。”

　　话刚落何洵就下意识地跟着齐泽成跑了出去，齐泽成长腿迈得快，何洵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跑起来带着风，又把风抛到身后。

　　狗叫的声音渐渐远了，齐泽成才停下，然后微弯着腰，表情放松，大笑出声，先是细碎的笑意，然后那声音逐渐遏制不住，眼神同时从弯成一条缝的眼皮里跑出来落到同样弯着腰的何洵身上。

　　何洵扶着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咽了下口水，看着齐泽成因发笑而有些红的脸，他知道自己被这个男人给骗了。

　　最后何洵倚着树，无奈地跟着齐泽成一起笑了，他笑齐泽成幼稚，也笑自己更加幼稚。

　　两个幼稚的人平复好心情继续往前走，身体微微出了点汗，没有一开始那么冷了，何洵整张脸感觉冒着热气。

　　“明天不那么忙，上午赶完最后一波，下午就要分发物资了，你无聊的话也可以过来帮下忙，这个不算累，就帮忙把东西分类就行了。”

　　齐泽成身体素质比何洵好多了，这会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好，”何洵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头，边踢边走，踢了一会往齐泽成脸上看了看，问：“你是不是干了好些年了？”

　　“没有，也就这几年吧，下乡跑几个村庄。”

　　一开始哪有时间跟财力这样干，生意有起色、有了保障才敢开始，齐泽成也不是那种多么伟大的人，能帮则帮的基础是自己有能力帮，滥发善心不明智也不可取。

　　“挺厉害的。”

　　何洵回道。

　　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就觉得齐泽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他这人天生具有同情心。

　　不过他能坚持这么久，店里的哥哥姐姐们愿意让他这么干，光是同情心是远远不够的，可他又偏偏处事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以给人免费理发，可以义务发放缺少的生活物资，可以帮忙普及生活常识，可不会把钱直接送到人手上，帮忙也得有个底线和原则。

　　“一开始就只是理发，后来才会带些物资，物资也都是别人捐的，都是小事罢了。”

　　齐泽成从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伟大，他没什么擅长的事情，也就能理个发了，想帮别人也只能从理发入手了，其他的他也不会。

　　让他教人识字能行吗？十六岁就辍学了自己都还没整明白呢。让他投钱建学校建养老院能行吗？有那份心可是没有那份能力，资金、资源等问题不好解决，他不是做慈善的，也不是慈善家，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这种事情不太可能。

　　“当初为什么想做这个？”

　　何洵问他，两个人步伐缓慢，齐泽成抬头看了眼天上，笑了笑，说：“为什么啊，我都忘了，当初是脑子一热，年轻嘛，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满腔热血的，后来栽了跟头才慢慢现实起来了。”

　　说完齐泽成歪了下头，问何洵：“是不是挺没意思的，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意义深重，什么为社会做贡献的，好像也没那么伟大。”

　　何洵也笑了，摇了摇头：“没这样觉得，哪能用大小衡量。”

　　这样说话的时候，何洵感觉齐泽成和自己一样，中间并没有那么多年的横隔，说起这事的时候，齐泽成就还像他更年轻那会儿一样，是何洵一直都知道的、独属于齐泽成的活力。

　　“你比我厉害，”齐泽成对他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很固执，也很傻，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只剩下一股傻劲了，一根筋。”

　　何洵不受夸，况且就算齐泽成说得再真情实感、真情流露，他也难以真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齐泽成说自己固执愚蠢，可何洵又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我才想让你好好读书，不为别的，希望你能少走些弯路，毕竟以后终归是你一个人生活，我还能护你几年啊？”

　　这就是齐泽成的清醒之处，我会照顾你，但不会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也别有负担，但是我们之间的联系是断不掉的，就算老人不在了也断不了。

　　凡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有了牵绊，金刀斩不断。

　　把人往正路上领，让他去成就自己的生活。这是齐泽成第一次正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有关这个问题，他和何洵两个人缠绕了好长时间，隐晦地谈、绕着弯谈，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直面地谈。

　　何洵没说话，盯着自己的脚尖，和齐泽成同频率走着。

　　寥寥数语，就把何洵内心的防线击溃，这人总是有这样的魔力，但凡是谈话，何洵总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齐泽成的思路走，并且觉得这人说得很有道理。

　　可齐泽成又哪有什么真正的谈判技术，全凭感情了。

　　这会儿齐泽成又变回了那位何洵口中的小齐叔了，只不过这个形象没维持多久就又变回刚才拉着他躲避狗叫的人了。

　　齐泽成摸着下巴，满脸八卦道：“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

　　何洵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的，连呛了好几下，把脸都给呛红了，齐泽成帮他顺着气，又加了一句：“这么紧张啊，脸都红了，八成是有。”

　　何洵心想我脸红是被你吓的，一口气顺下去，他脸上还有点热，不自然地别开眼睛：“没有的事。”

　　“真没啊，可以跟我说说，我不是古板的家长。”

　　“我真没有，心思没在上面。”

　　何洵扯了扯耳朵，答得有点虚。

　　齐泽成倒有点儿不依不饶了，一个大人非得干些惹人烦的事儿。

　　“那你开窍晚啊，把心思放学习上很对，但是遇到喜欢的就喜欢呗，大好青春留点回忆也是好的，要不然整天只知道学习那也太无聊了，但是可别乱来啊，孰轻孰重的问题做之前自己先掂量掂量，不然这不还有我的吗？”齐泽成絮絮叨叨地说着，活像个小老头儿一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何洵敷衍点了下头，余光中偷看了齐泽成一眼，然后目视前方，嗫嚅道：“小齐叔，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啊，”齐泽成顿了一下，然后凑到何洵耳边，小声狡黠说，“身材好的。”

　　夜晚说话时潮乎乎的热气就绕在耳边，何洵心猿意马地应着声，待反应过来，猛一回头，鼻子碰到了齐泽成的脸，他的脸有点凉。何洵又猛地转过头，鼻子尖上酥酥麻麻的，他掩饰般摸了摸鼻子：“噢，身材好的啊。”

　　什么样的，才算身材好啊？

　　“你呢？”齐泽成从何洵旁边移开，伸手碰到了一节树枝，问得就像跟兄弟私下聊天一样。

　　何洵的手放进口袋里，食指的指尖轻轻挠着大拇指内侧，往齐泽成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低着头回道：“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