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又盐

3、读书

　　其他的也没多说，坐了一会齐泽成就又领着何洵回去了，然后拿出了钓鱼竿，扔给何洵一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揪的草，含糊说道：“走，钓鱼去。”

　　只见那人穿着刚买的大背心和大裤衩，脚上趿拉着拖鞋，头上带着个草帽子，一手扛着钓鱼竿一手拎着桶溜溜达达地走出了大门。

　　这副样子和之前的齐泽成有些不一样，可真要说起来哪来不一样，何洵犯了难，他总觉得那老头衫和大裤衩挡不住齐泽成的精气神，挺拔的身形，头发乌黑，衬得眼睛深邃且明亮，年纪不大，二十七八的岁数摆脱了少年的稚气，因着这些年的经历，把人锤炼得性子更加沉稳，不笑的时候眼睛直盯着人，惹得人心里发毛，笑得时候眼尾向上挑着，多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没有何洵那么会藏情绪，他的情绪全在眼睛里，喜怒都看得出来，而何洵的情绪全在笑容里，分不清楚、辨不明白。

　　何洵喜欢钓鱼，而且很会钓鱼，齐泽成在他面前像个满级boss面前的小菜鸟，在何洵第三条鱼上钩后，齐泽成把鱼竿一放，任命般靠在钓鱼椅上微叹一口气，自我吐槽着技术实在是太菜了，何洵见状手一抖，那条鱼锦鲤一样翻身往下一跃，鱼尾一甩奇迹般地逃生了。

　　齐泽成眉头微皱着，冲何洵喊道：“哎，干什么呢，别放水啊。”

　　他来钓鱼主要是为了培养和何洵之间的感情，以便后面有事好商量，培养父子感情不都是外出钓个鱼啥的，他俩虽不是父子，也算隔了一辈，但是他是真的没想到何洵这么会钓鱼，真是丢人了。

　　何洵没戴帽子，夏天太阳毒辣，这会眼睛都睁不太开，闻言只是对齐泽成笑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了，然后他再次挂上鱼饵，往河里一甩。

　　刚一甩头上就被盖了一个帽子，齐泽成自认没趣，往身后的树下一躺，对他摆了摆手说：“你自己玩，我睡会儿啊。”

　　身为一个长辈，齐泽成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以身作则的重要性，这种摆烂的态度实在是不可取。

　　那天何洵钓了六条鱼，齐泽成收获为零。

　　因为热，晚上两个人在小平房上吃饭，楼上至少有风。

　　看着齐泽成不顾形象地吃着一串烤鱼，何洵慢慢咬着鱼肉不说话。

　　“想什么呢？”齐泽成把最后一条鱼丢到何洵碗里，长腿大大剌剌地悬空在外面。

　　“没什么。”

　　被打断思绪的何洵低下头，继续啃鱼。

　　晚间的风很凉爽，身上被晒得火辣辣的那股刺痛感随着阵阵的风逐渐消失，何洵抬头看了下夜空，明天又是个晴天，而且会很热。

　　“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吧。”

　　齐泽成收回双腿，语气平淡道，连带着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挑上去的眼睛渐渐垂下去，盯着何洵，等着回话。

　　被突然这么一问，何洵被呛了一下，默默在心里琢磨着用词。

　　“别管人家怎么说，你是怎么想的？”

　　齐泽成看着何洵轻轻把那条鱼放进碗里，擦了擦嘴，然后对上自己的目光，又快速低下去。

　　这两日村里的传言更甚，从镇上来回路上，钓鱼来回的路上，都能注意到周围人打量的眼神。

　　他们讨论的无非是何洵去哪，齐泽成会不会把何洵接走，齐泽成运气差，养完老太婆还要养她外孙。

　　好歹话全被这群人给说了，说齐泽成是克星的是他们，说齐泽成不幸的也是他们。

　　“你想不想上学？”

　　见何洵久久没答话，齐泽成换了个方式继续问。

　　何洵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实话：“不太想。”

　　他对读书也提不起兴趣，上学总跑神，本来就打算读完高中就出去挣钱，外婆走了他更没有读下去的念头了。

　　齐泽成眯了眯眼睛，盯着何洵思考着这句话的真假。

　　他似乎没有立场逼着何洵读书，但也正因为这么多年他吃过这方面的亏，所以觉得还是让何洵继续读书好，别管读到哪里，多读几年没坏处，更何况他现在也负担得起何洵的一切开销，否则十六岁的人能去干什么？

　　“不想读书的话，你想干什么？”

　　齐泽成接着问，以问促答，他总得知道何洵心里在想什么。

　　“去赚钱。”

　　你也是这个年龄出去打工的。

　　何洵在心里补了一句，他并非把齐泽成当成目标，主要是他对读书没兴趣，接着读书平白给人家增添负担。

　　敢情问题出在这里，齐泽成了然地笑笑，他一直把何洵当自己家里小孩，可人家小孩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意思就差说“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一样，齐泽成晃了晃脑袋，语气反对：“赚钱？想怎么赚钱？”

　　何洵嗫嚅着，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没想过，他从五岁到十六岁就没离开过留泉，镇上的人大多外出打工了，怎么打工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去赚钱，以前想着是报答外婆，而现在是早日独立，不想靠着别人生活。

　　“你当初不也是这样想的。”

　　这句话何洵说的不是疑问语气，齐泽成没答话，因为何洵说得不假。

　　十年前的齐泽成和现在的何洵，到底来说目的是一样的，放弃读书的目的都是想早日挣钱。

　　“当初是家里没钱，读不起，现在有机会有条件为什么不读？”齐泽成目光追着何洵问道，“怕给我增加负担？”

　　被砸中心事，何洵没没敢看齐泽成的眼睛。

　　“你对我笑也没用，我不吃那一套。”

　　何洵刚要扬起的笑容缓缓放下去，看了看齐泽成抿紧的嘴唇，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不读书就不给我增负担了？”

　　齐泽成一直问，问到何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在想什么齐泽成是彻底明白了，问这些问题也有自己生气的成分在，他生气何洵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前程，外婆去世后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看着何洵脸上的表情，他到底是没忍心说狠话，认识也有十多年了，从小他就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到现在小心翼翼的眼神，齐泽成心里那根弦绷紧着，何洵还没成年，换做其他人，这个年龄里都是父母宠着爷爷奶奶惯着的，何洵不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吗？

　　他不舍得。

　　“外婆还在世的话，也希望你能过得好，”齐泽成表情松弛下来，语气缓和，“这样吧，我先养你三年，你毕业以后再自己选择往后怎么走，行吗？”

　　“算是我为你外婆做得最后一件事了，也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吧。”

　　齐泽成继续说。

　　把何洵外婆没完成的任务接着完成，好好把他抚养成人。

　　这是住了几日以后，齐泽成首次正式和何洵进行谈话。

　　这场对话几乎是齐泽成在问问题，何洵只不过点下头或者简单说出几个字，可是两个人的心情都是一样地沉重，齐泽成说得真诚满怀心意，在他半妥协半强迫并带有绑架意味的问话中，何洵最终点下头，不为什么，只因为最后那两句触动了何洵的心。

　　齐泽成释怀地放下了心，对于自己流氓性质的问话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自毁前程的人说服另一个人珍惜自己的前程，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可也就是何洵了，换做其他小孩，劝说不成齐泽成就不再管了，何洵终归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好在何洵能想明白，不是个需要人多么操心的人。

　　因为和何洵接触少，齐泽成一开始摸不清他的性格脾气，因此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和他相处，他毕竟没养过孩子也没接触过，猛地一接手，恍惚间有种养了个儿子的感觉，不过何洵一直没喊过他，不称名道姓也不喊那声小齐叔，说话都是囫囵囵地，齐泽成目前也没在意，目的达成了就行。

　　当然这只是齐泽成一方面的想法，何洵心里想的是另一层面，毕竟何洵这人心思重，脸上表现的和心里想的是两码事。

　　齐泽成是暂时妥协，何洵也是暂时妥协。

　　在何洵脸上柔和的笑中，何洵已经把未来规划想得差不多了。

　　想飞的鸟只要不被笼子关着，怎么会飞不走？

　　两个人经过那场夜晚谈话，第二天便开始收拾了东西，齐泽成除了那袋小玩意没什么要带的，何洵在屋里迟迟没有动手，他不知道要带什么，直到齐泽成提醒他带户口本、身份证等重要证件才开始着手，收拾半天最后不过也只带了些衣服、外婆的照片、一只口琴还有证件等，想带的不少，最后反倒是什么也没带，何洵沉下眸子，拉上背包的链子，最后看了眼自己房间的摆设，扭头锁上了门。

　　就是那一院子的菜倒让齐泽成有些发愁了，他盯着长得歪歪扭扭的辣椒，长得这么小，也不知道熟没熟，看到何洵下来，开口问：“这菜你想怎么处置？”

　　何洵往辣椒树上瞥了一眼，也没带任何不舍，说：“给二婶送过去吧，也能吃了。”

　　于是俩人又把菜摘下来，东西太多，给二婶送了一箩筐，剩下的何洵一打包扔进齐泽成后备箱里了，齐泽成把菜往里面移了移，有点触目生情，之前他回来的时候，何洵外婆也是这样把自己种的东西堆满他的后备箱的。

　　何洵手里拿着书包带子，看到齐泽成的表情，被沾染了似的收紧了手上的力气，而后意识到村头有几个人正往这边瞅着，不想过多停留，何洵嘴角的弧度上扬到固定位置冲齐泽成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