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5、点滴心事

　　第二天七点钟舒望就醒了过来。
　　她的工作虽然是朝九晚五，可是市中心房子贵到人心疼，她每个月工资也就三千块左右，除去开销和给父母寄一些，剩下的不多，因此便在三环以外的地方租了房，每天赶公车挤地铁，在路上就要花费差不多两个小时。
　　要想工作准时到达，她每天六点就得起床，比上学的时候都还辛苦。
　　然而她没有想到莫远扬比她起得更早，一个人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早间新闻，膝盖上放了个小篮子，手中剥着花生。
　　她不禁微笑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讨人喜欢的男孩子，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她知道是母亲在张罗早饭。
　　这就是家呵，给人温暖的，让人舒适的，可以放心依靠的地方。
　　“妈，我要吃泡咸菜。”她突然冲着厨房喊，清润的声音因为才起带了些沙哑。
　　“知道了，你这个懒虫，人家小扬早就起了，还帮我剥花生。”黎妈妈在厨房笑着抱怨。
　　舒望不甚在意的吐吐舌头。
　　听到她的声音，正专心致志看着新闻的莫远扬突然转过头，看到她的动作，诧异的脸庞扬起淡淡羞涩的笑容。
　　“早啊。”舒望冲着他笑，任谁都看得出的好心情。
　　莫远扬愣了一下，然后才微笑着回应：“啊，早。”
　　他今天早上本来想要离开的，他一个陌生人，不好意思继续赖下去。可是黎妈妈坚决不肯，让他吃了早饭再走。
　　他推辞不下，便答应了下来。
　　更何况，他还想见见这个人。
　　他怔怔地出神，没有注意到舒望已经坐到他身边。
　　“嗯，这些伤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舒望侧着头，看着他脸上的伤痕，颜色已经淡了些，不像昨晚那样惊心了。
　　莫远扬回神，视线迎着她的眸子，看到了里面盛满的担心。
　　那种暖暖热热的感觉，好似见了她，总是收不住。
　　“身上伤口呢，不疼了吧？”舒望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继续问道。
　　她也拿起小篮子里的花生剥起来，噼噼啪啪的响声过后，是带了红皮的花生仁。
　　面前茶几上的碗中已经盛了许多。
　　她最喜欢吃花生米熬的粥。
　　莫远扬静静地摇了摇头。
　　舒望放下心来，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少言的人。
　　比她还静默。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了头继续剥花生，猛然间瞥见莫远扬带了伤痕的手。
　　“你也真是的，受了伤还剥花生。”她一下子拎起他的手，语气严厉。
　　莫远扬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中还抓着一颗么有剥完的花生，仍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舒望语气柔缓下来：“我不是责备你，只是若是手上的伤再裂开，会很疼的。”
　　她拿掉他手中的花生，将整个篮子端到自己的面前。
　　“你家在哪儿？”她一边剥花生，一边试着和身旁的莫远扬聊天，她到现在只知道他的名字，其他的完全是一无所知。
　　早间新闻已经播完了，现在正是插播那些前篇一律的广告。
　　“莫家村。”莫远扬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听到舒望问他，轻声应着。
　　他不敢转头看着她。
　　“啊，”舒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怪不得你姓莫。”
　　莫远扬点点头。
　　他们那个村子，除了外迁进来的人，几乎都是姓莫的。
　　“告诉你，其实我妈也姓莫的。”舒望朝厨房努努嘴。
　　“真的吗？”莫远扬吃了一惊，“那是上面还是弯里？”
　　莫家村被一座莫家山分了两部分，山上的就靠近公路旁，而弯里的则是在一片洼地里。
　　他大伯父家是在弯里的。
　　“呃，是上面。”舒望有些诧异他的反应。
　　一直以为这个静默的少年对什么事情都是冷冷淡淡的呢。
　　“哦。”莫远扬的声音低了下去，黑沉沉的眸中盛满失望。
　　还以为他可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呢。
　　他低着头，舒望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继续道：“我有两个舅舅，都住在莫家村。”
　　她每年回家过年，都会跟着母亲去拜年。
　　从小两个舅舅便对她极好，大概是母亲是家中唯一一个女儿的缘故。
　　他们又这样闲闲说了些话，广告一结束，便有电视节目开始了，是时下最火的情景喜剧《武林外传》。虽然只是简单的布景，毫无情节可言的剧情，但是她喜欢演员诙谐幽默的语言。
　　平时下班回家，疲累之余，她会看看，然后笑一笑。
　　笑一笑，十年少呵。
　　里面有一句台词她很喜欢，具体她也记不太清，大概是说江湖在哪里，答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颇有些哲学的意味。
　　演到趣味的地方，她便停下手中正剥着的花生，笑得眉眼弯弯。
　　浑然不觉身边的少年只是瞪大了眼看她。
　　她这个样子，与昨晚冷淡的、严厉的、温柔的她截然不同。
　　完全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子。
　　快到八点时早饭才做好，黎爸一大早便出门去了，回来时手上提着糖果瓜子话梅等各种零嘴。
　　舒望笑眯眯接了，一家人便坐到餐桌上吃早饭。
　　虽然还是有些不适应，但是莫远扬显然不像昨晚那样的紧张拘束，认认真真回答着黎爸黎妈的问题，偶尔也说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吃过早饭，他便要告辞。
　　舒望也不再留他，耽搁了这一晚，他的家人肯定正担着心呢。
　　本来她让他打个电话回去的，可是他说家里没有电话，天太黑，他也不想打到别人家，再让家里人跑一趟。
　　舒望着实有些感动。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冲动、叛逆，很少能见到他这样细心体贴的。
　　莫远扬身上仍旧穿了她的运动服，本来他想脱下来换上他那身掉了线头的褐色毛衣的，可是昨晚刚洗过，虽然脱了水，但是冬天衣服实在干得慢，她便让他穿着。只另外找了一个袋子将他的衣物装起来，让他拎着。
　　屋外的天是寒冬里特有的阴沉，街边的枯草都染了霜。
　　舒望送莫远扬到屋外忍不住搓手跺脚。
　　莫远扬却似不觉这冷，只一个劲儿让她进屋去。
　　她看着少年细长的脖颈，有些单薄的运动服套在他的身上，嘴唇都有些发青了。
　　舒望懊恼地骂了一声自己，重新把他拉进了屋，也不管他的拒绝，将自己的白色羽绒服、昨晚由于有些懒忘了洗的围巾手套通通塞到他手里。
　　这一次，莫远扬几乎是被她全副武装的送出了门。
　　他沿着南街的路一直向前走着，不敢回头，因为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他走得极快，因为他知道身后那人一直在看着他。
　　他不想她在这寒冷的空气中一直站着，因此咬牙忍了疼，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的。
　　丝丝的疼，从暖热的心底蔓延开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舒望才转身回屋。
　　只是她不知道，街角处莫远扬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去。
　　只这么一夜，两个人的生活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彼此心间都记着了那么一个人。
　　他记得她的善良、温柔、关心、阳光一样暖暖的笑容，将他的心充斥的满满的，只是现在他不懂，虽然年幼，但那就是刚刚萌芽的、美好的爱情。
　　她记得他的乖巧、体贴、细心、漆黑忧伤的眼眸和青青紫紫秀气英俊的面容，那样静默和小心，总是让她止不住心疼，只是年轻的她不懂，这怜惜，便是那叫爱情埋下的蛊，等到意识到了，她才明白了那缠缠绵绵的情丝，原来只绕着这么一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舒望几乎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到哥哥姐姐家去拜访了一圈，大家见到她都会絮絮叨叨问一些生活、工作上的事情，还责备她在外面没哟好好照顾自己，又瘦了一圈。
　　她也只是心虚地不敢回嘴。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整天吃食堂，顿顿都是青菜豆腐，那时她就发了誓，等以后自己有了锅一定顿顿变着花样的做菜。
　　那时候锅啊、热水器之类都是学校的违禁品，查到了就是通报批评，严重了还拿不到学位证。
　　一些胆子大的，便偷偷买了锅，闲了时顿些鸡汤啊、绿豆粥之类的，日子过得特滋润。而她宿舍几个女孩子都是老实本分型的，虽然有过这个念想，但是在宿舍大会时便又自我否定了。
　　等到大四胆儿肥了些，但是大家都忙翻了天，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整天都是愁云惨雾来去匆匆，谁还有心思花那个时间去倒腾那些吃吃喝喝。
　　后来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她不是去买了那些新上市的漂亮衣服，而是冲进家电城买了一套她早就看上的厨具。
　　可是后来证明电视剧也不是胡乱夸张的，她的小公寓里还真的备了许多泡面。
　　而那套崭新的厨具，她用得不到一个月，便开始冷落了。
　　她是新人，才进杂志社，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下了班洗完澡就想在床上就那样沉沉睡过去，哪还有心思着么着晚饭吃什么，更何况，还要洗碗。
　　做饭可以容忍，可是她最不愿的还是洗碗。
　　然而一年没见，大家似乎都不打算放过她，从生活问到感情上，有没有谈男朋友，有没有中意的人之类之类。
　　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今年也才二十三岁，然而父母姐姐，哥哥嫂嫂们就觉得她这个年纪已经是老姑娘了。
　　黎妈妈也经常念叨她，让她找一个人，谈个两三年恋爱，等到二十五六结婚时顶好的事了。
　　真要等到年岁大了，那时候人也不好找。再加上舒望又没有殷实的家底，工作一般、收入一般、长相一般……
　　只不过每次问道这个问题，舒望都是打马虎眼，嚷嚷着不急不急便敷衍过去。
　　对于恋爱，说不憧憬，那是骗人的。
　　只不过在她看来，那些一见钟情对她来说太遥不可及、太虚幻了。
　　爱情，就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不需要多惊天动地，只要温馨平实就好。
　　若是能遇到那个人，对她来说，是福分，只不过一切随缘。
　　在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中，她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高中时也曾经对班上优秀的男生动过心，可是就那么模模糊糊的一瞬，现在想想，那感觉连暗恋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时的情动罢了。
　　爱情的甜酸心事，她未曾体会，她将自己的心，保护的很好，她知道自己在等着那个人，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就是这样矛盾，明明期待的是普通的爱情，可是又是那样高的要求。
　　不管是大学中的聚会还是工作上的偶尔聚餐，面对异性的调笑，她都是一本正经而严肃的。
　　她就是这样，公私分明，人际关系也喜欢干干净净，不喜欢那些暧昧的字眼与互动。
　　所以她不轻易请人帮忙，也不轻易答应别人邀约，在异性眼中，她长得不怎么动人，脾气古怪，还这样呆板无趣，所以也不会有人追求她。
　　她也不在意，因为她知道，他们都不是她在等的人而已。
　　第一次近近切切体会到爱情这个字眼，是在她上初一的时候。
　　那时候学校对早恋管得特别严，同班的男生女生都不能坐在一起。
　　虽然偶尔也会听到女孩子们窃窃私语谁谁谁长得帅，谁谁谁成绩好，谁谁谁眼神深邃……
　　但那也只是青春期的好奇和新鲜而已。
　　直到那一次。
　　那时她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早自习时要带着班上的同学一起朗读单词和课文。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拿了课本走到讲台上领读课文，可是不一会儿就被老师打断了。
　　原来英语老师让她去把外面走廊上的同学叫进来一起早自习。
　　她觉得奇怪，却不说什么。
　　那是她们班上一个十分优秀的女生，成绩好，体育好，人也长得好看。
　　可是她竟然在哭。
　　舒望顿时就慌了神，她向来话不多，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只一个劲儿重复说“你怎么了”、“你别哭了”。
　　那女生也不理她，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中。
　　她没有办法，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只傻傻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女孩子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早晨的阳光中还带着光晕，白皙秀气的面庞，稚气中还带了丝妩媚。
　　舒望突然想起班上的流言，好像是说这个女生的早恋。
　　那一瞬间，她仿佛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爱情啊。
　　那飘渺的、朦胧的、遥远的仿佛七彩泡泡般神奇的东西，就因着女孩子的眼泪，真真切切摆在了她的面前。
　　那时她就想，爱情啊，应该是美好的、郑重的、倔强的、坚韧的。
　　这些事情她谁也没有告诉，连最亲近的三姐也没有，只把它埋在心底。
　　那是只属于黎舒望的小秘密。
　　舒望从来就不让人操心，她总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因此虽然黎妈妈有时候也会唠叨她，不过却也不逼她。
　　这些事情老四有自己的打算，更何况，这四个孩子中，看着老四最听话乖巧，可是她有什么想法却从来不轻易出口的。
　　她决定了的事，再多人劝也是没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

　　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