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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雪夜风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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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舒望拒绝了孙瑞送她回去的提议,因为他本身就住在学校,这一来一回太麻烦了,她一个成年人,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便自己坐公车回了家。
舒望觉得这次的相亲应该算是不成功的吧,虽然很顺利的见面吃了饭,但临别时他们也没有约再见的时间,只说有时间联系,不过这怎么听也都像是托词。
他们两人都不爱说话,吃饭时也有些冷场,孙瑞在言语间偶尔也表示希望找个活泼一点的女朋友,显然舒望不属于他希望的范畴。
这样的结果反而让舒望松了一口气,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违背心意的事情了,太累,她总是绞尽脑汁想要寻找话题,可是都找不到合适的,而且还有点心虚,莫远扬那双冷冽黑沉的眼睛总是在脑海里晃啊晃,让她觉得不安。
风已经停了,雪也止了,那厚厚的白雪仿佛吸去了这尘世的喧嚣,如此安静的冬夜。
回到家的时候是意料之中的清冷和黑暗,听那个刘琦说他们完成了什么项目要庆祝,肯定不会那么早回来。
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这件事情,值得庆祝的应该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吧,可是莫远扬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过,仿佛她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回来坐在桌边,有些无力,翻出要写新闻的材料,可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后来便坐在窗前发呆,也不知坐了多久。
一想到莫远扬,心里便纷纷攘攘乱的很,意识到他在故意疏离她,心中就觉得难受,是啊,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呢,不是亲人不是情人,顶多算是朋友,然而连朋友之说都很牵强,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没有共同话题,还有一个年龄之差。
似乎,顶多,算是恩人吧。
真真可笑,原来绕来绕去,都脱不了这个恩字,仿佛这就是维系他们关系的纽带,自己也变成那挟恩自重的人了么?
可是从渝水到这里,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许多,也的确快乐过,这将近一年的时光,已经在生活中习惯了有一个人的陪伴,习惯了一转身就看到另一个身影……
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突然就觉得没了力气,莫远扬让她看不懂,她觉得她能给的全都给了,甚至连这颗心都不管不顾捧了出去,原想着等到他烦了腻了她再小心翼翼地将它捡回来,忍着酸涩痛苦,忍着羞愧懊恼,得到的却仍旧是对方冷淡的回应。
记忆里那些曾经的欢笑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一切开始变成灰蒙蒙,荒凉起来……
以后呢?难道要一直这样压抑的过下去?
或者,她先搬出去,给彼此一点空间时间冷静一下。
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个方法。
舒望苦笑,最终,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却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又这样迅速。
等他回来就和他谈谈吧,一定要微笑要愉悦,舒望对着玻璃窗,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可是看着看着,她就泄了气,那笑真是难看。
连自己都骗不过,遑论他人?
屋里太过安静,心跳声都清清楚楚、空空洞洞、无着无落,跳得凄惶不安。
若是自己搬出去,他会不会觉得被自己遗弃了呢?
她说过不论怎样都不会离开他,让他相信自己的。
可是,明明,被遗弃的是自己……
忽然电话的铃声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将她从这种越陷越深、越深越痛的发呆中拯救了出来。
“不知阁下能不能赏光和傅某吃一顿宵夜?”傅正延的声音通过冰冷的电话传过来,带着笑意和难得的幽默,听的出来他心情很好。
舒望怔了怔,没想到他打电话竟然是为了请她吃宵夜,她看看书桌上的闹钟,快到十点了,有些犹豫道:“这么晚还下雪,太不方便了……”
对方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舒望吃了一惊,赶紧走到窗户边向外探出头,果然看到傅正延倚着车向她挥了挥手。
“那你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马上下来。”她也冲他招招手,匆匆说完便挂了电话。
换好衣服锁好门下楼,傅正延还是她刚刚看到的姿势倚在车门旁,看到她扬起唇角,轻轻笑起来:“你动作还真快。”
舒望对他的赞扬弯唇一笑,她从来都没有要人等的习惯。
看到他冷得向手掌间呵气,她指了指车道:“怎么不在车里等,外面多冷。”
和傅正延熟悉起来,以前那些生疏客套全都消失了,他们就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相处起来也自在了许多。
傅正延耸耸肩没回答,拉开车门,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笑着看她。
舒望会意,微笑着上了车,车里开了暖气,很暖和,今天的傅正延真是难得一见的体贴温和,她也不问,任他载着她左拐右拐穿过几条巷弄去了一个很古旧的小区。
小区里面的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傅正延便停了车带舒望步行。
巷子里的积雪都被扫到了两边,走起来也不用担心滑倒。
傅正延看着一直静静跟在身旁的舒望,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感叹了一句:“你的定力可真好。”
他还以为她会忍不住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舒望挑着眉看他,脸上有难得一见的俏皮:“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你在夸我沉得住气有大将之风么?”
傅正延摊摊手,有些无可奈何道:“果然再温和沉默的记者都有伶牙俐齿的潜质。”
舒望被他的表情逗笑,先前压抑的心情也不觉好了许多。
穿过这条窄弄堂,他们走进了一个小院,很干净简单的院子,空气中还弥漫着糯米芝麻香甜的气息,在南方看到这种像是老北京的四合院让人有些吃惊。
这里面住了三户人家,都是卖粥的,因为下雪天小院子里的桌椅都收了起来,要喝粥只能去屋里的店铺。
看舒望满脸惊讶,傅正延笑着解释:“这三户其实是一家人,这粥院在这儿都有十几年了,附近的邻里街坊几乎都不自己熬粥,因为闻到这香味便觉得自家的粥索然无味。”
“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的?”舒望有些诧异地看他,这个地方弯来拐去的,若不是熟人,根本就不好找。
傅正延轻声笑:“我以前就住在这附近。”
说完便带着她走进其中一家粥铺。
这粥院卖的全是甜粥,有莲藕糯米粥、八宝香粥和芝麻糊三种,芝麻糊是自己配备黑芝麻磨制的,远远就能闻到香味。
舒望三种粥每种喝了一小碗,热呼呼香甜甜的粥让她浑身暖和起来,真的很好喝,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整个人都熏染了这软糯香甜的味道。
老板人很好,是憨憨厚厚的老实人,熬好粥没什么客人时便逗弄他白白胖胖的小孙子,偶尔笑得开怀,那笑声仿佛能感染人,让别人也经不住弯了嘴角。
喝完粥再一次踏上来时的巷弄时,舒望的心情较之前已经开朗了不少。
巷子里很安静,只两旁亮着灯的住家偶尔传来些响声。
舒望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傅正延,苍白的面容因为冷空气泛着红,清瘦干净,像是一管青竹,三十几岁的男人,身上看得到岁月沉淀的痕迹,两鬓能看得到白发的踪影,眼角也带着细细的皱纹。
他本身其实并不是那种淡漠怪异的人,虽然一开始他拿专栏作为交换想要让她成为他的朋友甚至伴侣,可是相处下来,她才知道他原来是太孤单太寂寞,渴望着人类的温度。
大概是因为最爱的人背叛自己,他才会变得那样冷漠怪异和不相信别人。
最爱的妻子和最信任的朋友,任何人都会接受不了,更何况,像他那样对爱情有着一种近乎理想的偏执和推崇。因为受过伤,所以开始逃避,开始不相信爱情了。
直到一个人久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有这样的渴望,便又慢慢伸出触角去接纳。
愿望是好的,只不过方式自私功利了一点。但是还好,他们在磕磕碰碰的摩擦中渐渐了解对方,这过程中有争辩有猜忌有埋怨,也有快乐有鼓励有感动。现在的他们,即是聊得来的朋友,又是工作搭档。
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谢谢。”舒望轻声开了口,很轻很柔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弄里却听得异常清楚。
谢谢他的信赖,也谢谢他这一路来的陪伴。
傅正延身躯一震,他侧过头看身旁的女子,眼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轻轻扬起嘴角,低声道:“我也一样。”
谢谢她的理解包容,谢谢她让他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体会到有同伴有朋友的感觉。
“我和于洁打算重新在一起了。”静默了一阵,傅正延低声打破了沉默。
舒望诧异,随即笑道:“恭喜你们。”
于洁是傅正延的前妻,也就是上次在北京研讨会时见到的那个女人。
很热情很漂亮的女人,就像是一团火焰,恣意燃烧着舞动着,吸引着如飞蛾的男人,难怪过傅正延当初会受伤那么深,而过了这许多年还恋恋不忘。
他们之间的事情舒望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大部分还是从张嫂那里听来的,傅正延对那段被背叛的感情讳莫如深,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
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有自己想要极力掩藏的伤疤,不肯轻易示人。
“谢谢你,其实你说得对,我还爱着她,应该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人谁没有犯过错,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加能够抵挡住诱惑,我们以后也会更加珍惜彼此,她现在确实改变了许多。”傅正延看着舒望微微笑道,脸上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带着温柔喜悦。
这样的傅正延让舒望心中为他感到由衷的欣喜,她抬起头,看着那白雪覆盖的屋舍,看着天际那弯清冷的新月,忽然觉得这个前不久让她沮丧失望的夜晚此刻竟然美丽起来。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冬日里人们习惯早睡,住户们几乎都熄了灯进入了梦乡。
舒望推开车门下车,习惯性地抬头看自己家的窗户,黑漆漆一片,没有往日那温暖的橘色,只觉得心中清冷一片,微微有些失落。
她跟傅正延道了声再见刚想上楼,却被他叫住了。
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却也没问,安静地看他下车绕到她身边。
傅正延静静地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干净整齐的眉眼,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温柔淡然的气质,她的存在不张扬不耀眼,就像一株青青的植物,容易被人忽略,可是和她在一起却很舒服很宁静,就像干净清冽的泉水,荡涤过心间。
等到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并不是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拼了命去争,简单恬然的生活,更加可得一番乐趣。
她不多话,不爱大笑,性格有些闷,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样俏丽活泼,却很独立很有自己的见解,那是一种隐忍淡薄的聪慧。
他喜欢这个女孩子,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自己会喜欢上她。
然而有的东西并不是自己喜欢就要去拥有,他喜欢她,但他又清楚的知道她不属于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她的归属不会是他,与其苦苦纠缠到时候连朋友都不能做,还不如现在就放手。更何况,对于洁,他放不下。
今晚是道谢也是道别,从今以后,他便真的只拿她当朋友了,那一段朦胧的算计心事,将会被他放到心底深处尘封起来。
他上前两步,突然环住她。
怀中的身体开始一僵,然后渐渐放软,顿了一下,才有闷闷地声音传出来:“傅正延你怎么了?”
关切担忧的语气。
他轻轻扬了扬唇角,放开她,迎着她担忧的眸子,低声笑道:“没有,只是想说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
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和眼睛。
看她愣愣的,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如长者般摸摸她的头,他笑开来:“以后你只是朋友了。”
然后开门上车,扬长而去。
舒望怔在原地,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
她看着傅正延消失的方向,良久良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