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的希望》舒敬

20、喜极而泣

　　即使经过乏味疲累又漫长的旅途，莫远扬仍旧很早就醒了。
　　早晨清淡的晨光从窗子跃进来，他眨眨眼，看着陌生的屋顶愣了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又做了梦。
　　被子里面暖融融的，很舒服，让人不想起床。忽然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他心里吓一跳，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轻轻转过身，他侧卧着身，和正睡得香甜的舒望面对面。
　　这是莫远扬第二次观察着舒望的睡颜。
　　和嘈杂沉闷的火车浅眠不同，这次她睡得很香很沉，黑色的卷发洒满了枕头，有的散落在脖颈上，嫣红的唇微微张着，两只手半握着放在胸前，像个小孩子。
　　他们离得近，舒望温暖湿热的呼吸薄薄地喷在莫远扬脸上，有些痒。他却不在意，只悄悄伸出一只手去摸她散在枕头上的黑发。
　　发丝纤细柔软，摸上去很舒服。
　　莫远扬孩子气地咧开嘴，不出声，笑得眉眼弯弯。
　　不想惊醒舒望，他侧着身一动不动，只傻傻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刻到骨子里。
　　舒望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她醒过来的时候看莫远扬闭着眼，还睡着，看了看窗外，太阳淡淡的光辉照进来，她伸手去摸闹钟，一看，已经九点多了。
　　她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想下床，谁知道刚一动，身边的人就睁开了眼，墨玉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我吵醒你了？”舒望轻声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莫远扬摇摇头，对着舒望笑：“我已经睡饱了。”
　　舒望点头，觉得他刚才的笑容可爱到不行，伸手摸摸他的头：“那就起床吧，等一下吃过早饭去超市，今天可要大采购。”
　　“嗯。”莫远扬脑袋在她手心微微蹭了蹭，像只小猫，乖巧温顺。
　　舒望笑起来，她的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依赖着她，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以前的孤寂沉闷便失去了踪影，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她一定心情低落，惦念着刚刚离别的亲人。
　　收拾好出门，舒望带着莫远扬去小区的早点铺吃早点，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个早点铺舒望经常去，老板是四川人，人很好，热情好客，东西好吃价格还很公道。
　　他们要了一笼小笼包、两个茶叶蛋、两碗粥，总共才五块钱。
　　舒望住在这个小区，老板认识她，问她春节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工作，看到她身边突然带了个少年满脸惊讶。
　　舒望一一答了，最后向老板介绍说是她弟弟莫远扬。
　　他们一个姓黎一个姓莫，一听就知道不是亲姐弟，店老板也不在意，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表姐弟为了节约房租住在一起很常见。
　　吃完早点他们便在小区外面的公交站等车，这个小区比较偏，因此公车的次数并不是很频繁，等了快二十分钟，他们才坐上车。
　　城市的公交车，很少有不挤的时刻，每到一个站，司机总是拿着扩音器喊，往后走往后走。
　　舒望手拉着吊环，有些吃力，转头寻莫远扬，发现他对着人群有些呆呆的，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忍一忍就好了。”舒望习以为常，这其实还算好的，上下班的时候，比这更挤的时刻她经常见，而且还经常塞车，等回到家里半条命都快没了。
　　看舒望担心，莫远扬对她挤出一丝笑容：“还好，就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中国的人口十多亿呢，”舒望也笑起来，“城市就占了大多数。”
　　在渝水的乡村，一大片土地上就那么十几户人家，周围的领地可以随意扩充，今天围个栅栏明天开辟块菜地，都没人管，就算到县上，若不是学生返校，人也特别少。
　　现在是冬天，就算人挤着点，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若是夏天，汽油味、汗味，空气都是粘腻腻的，狭小的车厢人都快透不过气。
　　车一到站就刹车，一刹车人就因为惯性，人跌人剧烈地往前倾，还好车里人密度高，倒也不会跌倒，踩了人撞了人是常有的事，别人也不会怎么在意。
　　舒望拉着吊环的指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晃了几下，突然莫远扬绕到她前面，手扶着车后门的栏杆，站得坚定笔直，圈出一块稍微宽松的地方让她站，刹车时她顶多撞倒他身上，不用随着人群叠罗汉。
　　舒望抬起头看莫远扬揉进淡淡笑意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冲他笑了笑。
　　他们在超市附近的步行街下了车，街道两旁的各种铺子都开了门，大多都是卖服装和电子产品的，当然还有许多小吃店。
　　由于还在春节期间，超市里面的人比起平时周末少了许多，收银台也没有排着长长的等着结账的人群。
　　舒望在超市入口处推了一辆购物车，以往她买东西都是拿购物篮的，因为觉得推着车在超市转十分不方便，可是今天要买的东西实在是多，篮子肯定装不下，等一下还会特别沉。
　　莫远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超市，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颜色的包装，货架旁边还有许多电视在播放着广告。
　　他乖乖地跟在舒望身后，她看过的商品，他也会拿起来看看然后放下。
　　他们买了许多食物，面条、鸡蛋、肉、蔬菜、各种调味料、果汁、牛奶，然后去二楼，买一些日常用品，新毛巾牙刷，洗发水沐浴露，还有棉被，除此之外舒望还给莫远扬买了些平时居家穿的衣服，柔然舒适。
　　超市里面开了空调，较外面温度高出许多，舒望这样走下来，额头都出了汗。
　　她这个人向来没多好的体力逛街，平常下了班若是不缺什么，就不爱出门，窝在家里写写东西，看看小说电视剧，过得惬意舒心。
　　她抬起手腕看看时间，都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他们这趟超市，足足逛了有两个小时，怪不得她现在脚酸得厉害。
　　“你饿不饿？”舒望转身问站在身后的莫远扬，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对老年夫妻，动作比较慢，她也不着急，整个身体的重心后倾，靠在付款通道的扶杆上，呼出一口气。
　　都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点了。
　　“不饿。”莫远扬笑着摇摇头，额头也有细细的汗珠，脖子上的围巾随着他头的摆动一晃一晃。
　　“那我们回家去自己做着吃，怎么样？”舒望从包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张擦着额头汗珠，“东西太多，外面吃不方便。”
　　莫远扬嗯了一声，然后指指前面正装东西的老夫妻：“他们快好了。”
　　舒望转过身，将篮子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到收银台上。
　　结完帐出了超市门口，他们的东西实在太多，装了几口袋，还有一床厚棉被，这样去坐公车，肯定会被别人怨死。
　　舒望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让莫远扬坐前面，然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去，报了小区的地名，靠在出租车座位上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小区里面下了车，将这些东西搬到五楼的家里面，两个人都是累得筋疲力尽，舒望更甚，毕竟是女孩子，她也没有干过什么体力活，进门坐在沙发上就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这辈子最累的事情就是逛街。”舒望怀里抱着那粉色的抱枕，将下巴搁在上面，眯着眼有气无力，像棵晒焉的白菜，无精打采垂着头。
　　莫远扬从袋子里面找出一瓶果汁递给她：“买的东西太多了，所以逛得久，拿得东西也多。”
　　舒望点点头表示赞成，她不爱逛街，每次总是等所有的东西用得差不多了才攒到一起买，这样就不用频繁的去挤公车，节省了大量的路费以及时间精力成本。
　　只不过每次就像一场恶战。
　　她拧开手中的果汁，仰头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缓解了些她的燥热。
　　她看莫远扬一样一样把口袋里面的东西往外放，唤住他：“你不累吗，歇一会儿吧，不急的。”然后低下头从袋子里找了一罐牛奶递给他，“给，这是专门给你买的，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罐，知道么？”
　　牛奶对她来说还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平时只偶尔喝一喝，这样成箱买，还是头一次。不过，莫远扬还在长身体，营养很重要，十八岁的少年，看着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太单薄了些。
　　莫远扬停下里看她，不解地问：“为什么专门给我买？”
　　“没听过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么？”舒望将果汁放在茶几上，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将袋子里七七八八的东西往外规整，“你太瘦了，应该养胖一点。”
　　莫远扬咦了一声，伸手捏捏自己的脸颊：“这段时间我比以前胖了不少。”
　　他这样有点傻呼呼，舒望心里闷笑，面上却不漏声色，一本正经，还煞有介事地去捏他另一边脸颊，沉吟了一声，点头道：“嗯，确实长了肉。”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睛都弯成月牙。
　　莫远扬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逗他，瞪了她一眼，将蔬菜、火腿、面条拿到厨房里，任她一个人在那儿取笑他。
　　嗯，会瞪人了，有进步。
　　看他那样气鼓鼓的一眼，舒望心中夸了一句，不过没有说出来。
　　莫远扬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她看得很明显，如果她能在渝水的街上早一点遇见他，会不会让他的痛苦少几年，有时候看莫远扬沉默的侧脸，她总会这样想着。
　　但其实，若是早遇，那时的她只是个学生，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在父母眼中还是个孩子，怎么来负担他，更何况他那时还是未成年，大概也不能如现在这般做出抉择。
　　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么，他们在各自最佳的时间里遇到，早一点她不能，晚一点等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自是不愿，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赠与她这个少年，填补她平淡孤寂的生活，让她学会给予关爱。
　　莫远扬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圈着腿坐在地上发呆的舒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视线有些朦胧迷离。
　　直到他弯腰去提塑料袋，她才回神，抬起头看他，认真专注的眼神。
　　“怎么了？”莫远扬呆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
　　“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么？”
　　莫远扬手一顿，轻轻点了点头，这一辈子，他也不会忘记。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要多为自己想一想，第一次有人说他也可以撒娇耍赖，可以叛逆闹脾气。
　　“你相信我吧。”她突然拉住他悬在半空的手，手上用了劲儿，却没有捏疼他，像是要让他知道她说话的决心有多强烈。
　　相信她能够让他至少每天幸福一点一点，所以，不要在沉溺于过去的梦魔，要勇敢向前走。
　　莫远扬笑起来，手掌回握住她的：“我相信你啊！”
　　然后他就看到舒望孩子气的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文静书卷气的脸庞上，那一双眸子仿佛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
　　仿佛不是他为她增加了负担，而是她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又想起黎妈妈生气时总是骂，黎老四你这个傻丫头。
　　他想，她是真的傻。
　　明明那样聪明敏慧的人，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心底某个地方却甜起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最后融到整个血液里，溢到嘴角舌尖。
　　午后的阳光撒进这个嫩黄色调的小客厅，人也浸在这暖暖的色调中，即使是冬季，也不觉得冷。
　　莫远扬慢慢拿起其他的食物，轻声对着仍旧笑望着他的舒望道：“我去做饭。”
　　他没有笑，很冷静很平常的面容，然而黑沉沉的眸子却闪着光。
　　“那我可要尝一尝你的手艺。”舒望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笑容仍在脸上，只不过声调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不似刚才。
　　“好。”莫远扬拿着东西转身走进厨房。
　　舒望这时却回过头看他，他将笑意藏得很深很深，她看不出来，然而，她却看出了他眸子里闪光的，是泪珠。
　　不同于以往悲伤的眼泪。
　　喜极而泣……么？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厨房门口，脖子拧得酸痛也不管，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碗盘碰撞声、炒菜声……
　　满眼满眼都是莫远扬黑沉沉眸子里隐忍的泪珠。
　　他竟为她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