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逝》一世卿安

1、屈辱

　　黎希手上紧紧攥着日记本，低着脑袋，飞奔向一棵参天古树。

　　她很想哭，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绚烂的晚霞也无法让她的心情好上半点，反而酝酿了悲伤的氛围。

　　这是她早已熟悉的古树，多少次纾解，多少次徘徊，孤独的她早已习惯于躲在这棵古树旁落泪。

　　不，不能哭，要坚强一点，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凭什么别人在背地里狂笑，她却只能流干了廉价的泪水。

　　黎希的心声一直在复读。

　　然而，无济于事。多年的积累，早就让她的情绪转变为病理性的，生理行为不受控制。

　　她颤抖地翻开日记本，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叙说着少女的心事与委屈。这些委屈仍然历历在目，此时翻江倒海地喷涌而出。

　　她像一块浮木，无助地漂泊着，试图寻找一丝安慰。

　　原本精美的日记本的纸页上布满小刀的划痕，以及晕染的大块大块墨水印子，浸透了她的心，又把心划成了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每一处伤疤都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嘲讽着她的无能与脆弱。

　　这是她的老师，也是良师益友。在这乌蒙蒙的，糟糕了透的日子里，常常给予她安慰和力量的人的馈赠。

　　无数个崩溃的日夜，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上面的文字。无数次寻求安慰，只求照亮黑夜的一丝丝微渺的光芒，好让她继续前进下去。

　　现如今，连这点奢求都没了吗。

　　好狠的心啊。

　　终于，眼泪像水开闸一样流了下来。

　　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必然是丑极了，仿佛能看见一个双眼肿成核桃的单薄少女。

　　黎希想嘶吼，想吼出愤怒的声音。去吧，去到空旷的山谷，喊出来！喊出来！喊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喊不出来的，只能像个小丑一样，拼命捂住嘴抽噎着。

　　正当她哭得崩溃的时候，一双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尽管鼻子已经堵得不像话，还是闻出了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很好闻。

　　是一双拿着纸巾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十分修长，指甲里面不带一丝垢泥，就连那纸巾也是带印花的。

　　她迟疑了一下，大脑宛如死机了一般，鬼使神差地拿过了纸巾，却又呆呆地愣在原地，只机械地说着“谢谢”。

　　连续说了好几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精美到极致的五官中又带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皮肤像白玉一般无瑕，挺翘的鼻梁，红润又性感的唇瓣，就连眉形都是那么地好看。

　　“要我帮忙擦？”男孩见她愣在原地，挑了挑眉头，揶揄道。

　　黎希顾不上说话，一种窘迫感涌上心头，她现在一定丑极了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活生生把自己哭成了花脸。

　　她胡乱地擦着眼泪，用力着，似乎这样就能消除窘迫感。

　　直到擦得脸生疼，疼得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才停手。

　　“吃饭没？"他温暖和煦的声音传来，很好听，却又让她心里崩起了一根弦。

　　“吃，吃了，谢，谢谢。”她窘迫得结巴起来，下意识说了谎话。双手紧紧地拽着衣角。

　　肚子却丝毫不争气地出卖了她，咕咕响了起来。

　　她羞愧地把头埋得更低，连空气都紧张了起来。

　　男孩轻笑了起来，桃花眼潋滟 ，就连眼角的泪痣都显得动人起来。

　　也不急着戳破，而是说了句，“看来你吃得也不够饱嘛，呐，我饱了，扔了也是浪费，给你。"

　　少年看出了少女的窘迫，将手上的牛奶和面包塞到她怀里。

　　没等黎希反应过来，他就小跑地离开，直到有了些距离。

　　他挥着手，喊道，“同学！好好生活！天天开心！”

　　这时候大家都去干饭了，人并不多。

　　霞光映照在他身上，很美很美，黎希瞥了一眼。

　　她是见过他的，林澈，是从学校毕业出去的优秀学子，今年已经大三了。

　　考了了一所很好的重本，受邀到校进行为期一周的互动活动。

　　这几天，林澈这个名字，像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在耳边炸了起来。

　　当然，成绩优异，又长得帅气的男孩要俘获处于青春期的少女的芳心轻而易举。

　　她办不到什么，只能在心里祈祷着，祝他岁岁平安。

　　她饿，大口大口地嚼着面包，很香甜，又像是在泄愤。

　　再次回到教室，一个正在照着镜子的女孩子瞥了一眼她。

　　女孩相貌精美，眉眼间是挫不尽的傲气，高高的马尾绑着精美的发带。

　　丹凤眼，柳叶眉，完美无瑕的脸蛋上唯独没有温柔。

　　旁边和她套着近乎，就差整个人都贴上去的女孩则扎着双马尾，脸蛋甜美，像一杯热乎乎的奶茶一样，温暖人心。

　　粉面桃腮，是一副占尽了便宜的脸蛋。

　　只可惜过分地讨好，反而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活活作了绿叶陪衬鲜花。

　　满脸傲气的女孩叫徐小淑，旁边的小跟班则是冯云烟。

　　徐小淑满是不屑地收起了镜子，瞥了黎希一眼。下一秒，又摆出美丽的笑容，端起桌上的奶茶。

　　她满脸笑意地向黎希走去，摇曳生姿。

　　然而，在黎希眼里，就像恶魔一步步地踏步而来。她，如坠阿鼻地狱。

　　黎希麻木地回到座位，却如何都坐不下来。

　　又是熟悉的小把戏，不禁可笑又可悲。

　　桌子抽屉里面塞了好几只死老鼠，看起来刚杀不久，鲜血喷溅，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书上面。

　　空气中一股血的腥味。

　　还有被大片大片涂抹上的辣条油渍。

　　以及桌子上用大头笔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痕迹。

　　擦不掉的，无济于事的，像是在大大讥讽着她的无能。

　　刺激得她神经发痛。

　　“呀？黎希，你没事吧？怎么脸色发白呢？可千万别着凉了，来，快喝杯热奶茶暖暖。"徐小淑满脸笑意地用手搭上她的肩头，又探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尖锐的指甲把额头划出了血痕。

　　“呀，对不起，小希，你不会怪我的吧，我不是故意的。"她装模作样地惊呼出声，娇俏又恶毒。

　　搭在肩头的手捏得她骨头仿佛都要碎掉。

　　这都不算痛，更加痛的是同学麻木的眼神以及幸灾乐祸，哪怕有个别同学有几分心疼，也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没人敢替她说话，很久很久的以前是有的，却又遭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报复。

　　没钱，是原罪。

　　至于奶茶，不可能的，她麻木地接过来，冷冷地瞪着她。

　　那眼神，冷得渗人，即使高傲如徐小淑，也被渗到了几分。

　　薄薄的奶茶杯外，掌心感受不到温暖，想必又是什么掺了墨水和粉笔灰的不明液体。

　　黎希冷笑了一下，突然就那么开怀地笑了起来，仿佛面对的不是什么可恶万分的人，而是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然而，她的内心就是个残忍的刽子手，下一秒就能将人生吞活剥。

　　然后，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打开奶茶盖子。把奶茶，从徐小淑的头顶浇了下来，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没错，没猜错，够狠心，她隐约闻到了一股尿骚味，被掩饰得极淡。

　　徐小淑的嘴角还在那里做作地咧着，身体却僵住了。

　　冷，彻骨的冷，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随即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恶心，这里面，可是掺了尿液啊。

　　应了什么话来着，自作孽，不可活，这个小贱人今天是硬气了一回，却把她恶心坏了。

　　一旁的冯云烟也吓傻了，围观的人也愣住了。又怕殃及自己，狼狈地低下头，装作没事人一样。

　　谁都不愿意看徐小淑的笑话。

　　徐小淑用恶毒的眸子盯着她，宛如一条毒蛇怨毒地盯着你，眼里淬满了恨意，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让人脊背阴冷。

　　怕吗，黎希当然怕，她也不难猜到自己会经受到怎么样的报复。

　　但是相较于怕，她现在的感觉是累，好累，太累了，由挣扎到摆烂。

　　她终归不会杀了她吧。

　　没有尝过甜的人，一旦沾染上一点甜味，都变得格外贪心起来。

　　黎希还是得强撑着那副冷冷的表情，二人互瞪着，谁也不愿意去让谁。

　　一旁的冯云烟看了看自己的大姐头受到欺负，连忙想要一巴掌呼到黎希脸上，以表忠心。

　　却被黎希冷冷地攥住手腕，甩了回去。

　　一旁的同学突然惊呼出声，然后有些怕怕地扯了扯徐小淑的衣袖。

　　她正要不耐烦地破口大骂，却因同学的示意，转变了一副面孔。

　　谁能想象眼前这般哭泣的女孩，上一秒竟如此恶毒。

　　她本身就长得一副好面孔，现如今扮起可怜来，多了几分楚楚的意味，惹人怜惜。

　　二人比较之下，当下立断，是个人都会怜惜徐小淑。

　　冯云烟也注意到动静，连忙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捂着脸蛋。泪水像开了闸，整个人抽噎着。

　　下一秒，老师走进了教室，皱着眉头看向了僵持着的二人。瞅了瞅徐小淑和冯云烟脸上的泪水，以及被她们刻意变得更红的脸，又瞅了瞅冷着脸的黎希。

　　多么可笑啊，甚至都不用她亲自开口诬陷，旁边就有那么多同学争先恐后地替她辩解。

　　当然，总得有个背锅的，这个锅，当然是黎希背了，谁会在意一个背了无数次锅的背锅侠多背一次锅。

　　所有替她维护的言语，都像一条条长满倒刺的荆棘，刺得她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我不是，老师。"黎希就这么坚定地看着老师，辩解道。

　　一旁的徐小淑又要作妖，梨花带雨地看向老师，“老师，我不是故意起冲突的，您千万不要怪黎希，都是我的错。”

　　边哭边还委屈巴巴地看着黎希，就差大声吼出来，“老师！是她打的我！”

　　“黎希，对不起，咱们不要打扰老师上课了。”冯云烟也可怜兮兮地附和着。一面是惹人怜惜的女生，一面是冷眼的女生，作为一个男老师，他很难不偏向徐小淑。

　　而且徐小淑是本市首富的独生女，家里有权有势，他个小小的老师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学生就与她起冲突。

　　这个时候，黎希要是执迷不悟，那就是她不懂事，这反而衬托得徐小淑万般懂事。

　　　没有用的不会信的，就算真的彻查，事情也会轻描淡写地压下去，作恶人反而轻飘飘地被包庇下来。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认错，就让她倔强一回吧，她是真的累了。

　　拽不动，充斥在耳边的只有老师的怒吼，以及同学虚伪的劝说，以及一棍棍落在身上的疼痛。

　　她，又败了。

　　她被罚站在教室外面听课一个月 ，加上包揽清洗厕所一个月，以及罚抄校规十遍。

　　黎希孤零零地站在教室外，刺骨的寒风让她冷得直打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上课又下课，下课又上课。

　　就连完成作业，也不过是趴在地上，或者站着手捧着写。

　　就连下课也不能挪动半分。

　　人潮往来，消息被徐小淑众人添油加醋地扩大，她成了众矢之的。

　　她像只被温水蒸煮的青蛙，被一点点地折磨，一点点地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把她揽进怀里。

　　不用抬头，她也猜的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