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土油》柯林弗迪

1、第 1 章

　　你是个天赋大于努力的十六岁篮球体育生，家里开个不大的中餐馆，从小在餐馆二楼的简易卧室和一墙的调料罐头长大。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家里生意太忙他们顾不上你，前几年买的大房子又离你学校太远住那边没人照顾你，你早也在这里住习惯了从未觉得不妥。

　　放学又经过两小时的日常高强度与男篮的训练，你浑身臭汗地回到家也就是餐馆，发现家里这晚罕见的没有营业。大堂关着灯包间里倒是人声鼎沸，屋子里坐着一大家子人，除了一个女的，其他你全认识。

　　你妈指着那个女的问你记不记得阿姨，你看着那个相貌和称呼明显差了辈的漂亮女人，完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他们一屋子人喝得高兴，还有长辈拉你给阿姨敬酒，你只打了个招呼说阿姨好赶紧借口需要洗澡写作业溜上了楼。

　　磨蹭半天下楼发现人散去大半，你妈让你送阿姨回家，因为其他人都喝多了。你不情愿跟着走，只为了光明正大玩会儿手机。

　　阿姨前面走你跟着，阿姨停下来你玩着手机没注意大步撞她一个趔趄，你赶紧拉住阿姨说对不起。

　　阿姨回过头呼你一脸酒气问你愿意听妈妈的话送她回家是不是为了玩手机，你才发现她其实也喝了不少，又惊叹于这人喝这么多也不上脸且喝这么多穿着恨天高走路居然不晃悠，且身上香水味超级好闻。你说不是，手机却适时跳出微信提示音替你否认你的不是。

　　你好尴尬，她只是笑，那我走慢一点。

　　你说啊？

　　她说这样你可以多玩一会儿。

　　第二天阿姨送来你家餐馆几箱好酒足够抵得上一晚不营业的利润，你听家长说才知道这人你小时候见过只不过你那时还完全不记事儿，当然也就根本不记得小小的你非要阿姨抱又在阿姨怀里奶呼呼的一直抱着人家亲还不撒嘴这件事。

　　大人把这当笑话讲给你，你红着脸听。

　　又知道她常年在国外是一位了不起的策展人，这次回来是因为母亲去世，老人遗愿是落叶归根骨灰要撒在家乡大海里，完成老人的遗愿处理掉国内的一些资产后她还要回去。

　　你妈略带关切地问她，你还单着呢？

　　她笑，都活到长白头发了，回到这里还要被你们催婚啊？

　　你长什么白头发，你妈语气都是羡慕，你看看你状态多年轻。

　　她又笑，那看来青春永驻的秘密就是不结婚咯。

　　家里是故友，帮着忙前忙后，你要上学要训练还要帮忙，作业都只好换到餐厅写，写两笔就要去上菜。她路过你身边随手指出你乱填的错误答案，大人又笑着回忆起她年轻时学习实在太好回回考第一。你妈开始诉说自己的烦恼，说你马上暑假下学期上高二了但这馆子晚上的客人总是特别吵，以前你还小他们不在意现在担心这会打扰你学习怕你接下来跟不上，但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回远处的房子住，那每天还要多两个小时在路上。

　　阿姨突然说，你可以每天放学去她家写作业店里打烊了再回家，她家就住在一条街外嘛，不会的问题可以问她。反正国内的事一时半会处理不完她也不急着走。

　　你很惊讶，你妈妈却直呼那太好了。

　　你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身臭汗放学训练结束去阿姨家写作业的小朋友，暑假更甚，起床你妈就催你去人家家里学习。

　　你问不会打扰人家吗。你妈说他们年轻时帮了这阿姨不少忙，人家这是在报答我们，你就去吧。

　　但你妈不知道，她家老房子老物件毫无生气，每天你抱着书去了她给你一个房间，然后在另一个房间忙自己的事，你哪好意思过去敲门问人家问题。

　　她也从来不打扰你，不敲门突然闯进来这种从来没有。你简直多了个自由空间畅快玩手机，你快开心死了。

　　直到一天晚上她在洗澡但她家电话突然响了，你轻轻敲了敲她房间门没人应你你就替她接了起来，你抓着电话说喂？结果那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绝对不是英语的外语令你措手不及，面红耳赤等来了裹着浴袍来不及擦头发的她，她问你谁，你一句都听不懂你哪知道谁，只知道愣在一旁。

　　她从你手里接过电话面色和善和那边用同样的鸟语聊了半天完全忽略了你。你看着领口大敞头发还在滴水的她对着电话谈笑风生，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怪想法。

　　你觉得这个想法很可怕，于是等她打完电话你找了个借口跑进房间抓起书包逃离了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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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未经允许接了阿姨一通听不懂的电话，还要阿姨第二天到你家餐馆和你解释那没事的你也没耽误她的事，你可以继续去她那里写作业。

　　只有你知道跟那没关系，你只是突然动了歪心思，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漂亮女人招人喜欢就应该是件正常事，但所有的正常都不该发生在你身上。你抗拒不了地跟着她走，然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始问人家做不出来的问题。

　　她分析了你做过的试卷，说你这样下去确实跟不上，你嘴硬说你这是随便写的，结果再做一张还不如之前蒙的…她憋着笑让你交出手机，以后从进来她家到出去都不许玩。

　　你应该回家跟妈妈大闹一场说自己在哪儿也能学，你没有，你反而每天乐得跑去人家家里上交手机。

　　有一天她坐在你身边给你讲题，你突然低头抬手闻了闻自己。

　　她问你怎么了，你说你担心你每天住在餐馆二楼，怕自己身上会有油烟味。

　　这也是你十六年来从来没思考过的问题。

　　她凑到你肩膀的位置轻轻吸了吸鼻子，你屏住呼吸，她说没有，你很香啊。

　　你再一次面红耳赤，但你这次跑不了，你觉得自己身上都热出蒸气了你也得坐在她旁边把这道题听完。

　　讲完她问你听明白了么，你说你想去上厕所…

　　洗手间洗了八遍脸出来，你看见她正点着脚尖够某个柜子顶的东西，你走过去一举手拿到了她想拿的东西，这什么？

　　她说那是她做的。

　　做的？

　　嗯我是学雕塑出身的。她说。她又突然问。你有一米八吗？

　　我早就过一米八了。你做的？哦不…我是问你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脑袋。她指着你手里那个形容不出形状的东西。

　　乱糟糟的？你说。

　　对就是乱糟糟的。她笑。

　　很像个什么动物，什么动物呢…你还在努力研究。

　　她好像看透了你也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说这是我脑袋里的地图吧，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呢。

　　你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属于父辈年纪的愁绪。

　　你摆弄半天也分不清那东西的上下左右甚至正反，只在一个堪堪能称为平面的釉质表层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手写体英文。

　　你张着嘴支支吾吾念不出那个单词。

　　Petrichor。她替你说。

　　什么意思？

　　这个词形容下过雨后的泥土的味道。

　　嗯…你垂着眼挠了挠头。

　　怎么。

　　就…就像你一样。你支支吾吾地说。你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味道，现在她给了你个绝妙的形容词。

　　她弯起眼睛说，这是我的签名啊，我做雕塑作品一直用这个名字。

　　她把那东西左摆右摆最终摆在了客厅的架子上，你觉得新奇又古怪可是又想到她不是回来这里打点一切准备离开的么，怎么还布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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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开学后第一次月考的英语作文里硬是把这个新学的单词塞了进去，题目只是让你邀请李明来旅游，你什么景点介绍不出来，只跟李明说你们这儿下过雨到处是Petrichor的味道。

　　城市太小，英语老师都是你爸发小，拿着卷子来吃饭顺便家访说你不好好做题就算了，也不能硬往上自己造词吧。你正大声解释那个词的意思，阿姨正好推门进来。

　　今天突然想吃你们家的炒鸡了。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你妈妈张罗着后厨给她做吃的，你却没办法拉着阿姨给英语老师解释，世界上真的有Petrichor这个单词。

　　这个词就站在你面前啊。

　　你盯着她的眼睛，那种感觉又来了，这次你委屈地哭了出来。

　　英语老师也没见过你这个架势毕竟从小看着你长大现在你比老师还高出一头，只摸了摸你的脑袋说好吧其实有进步但还是要努力…

　　你更委屈，还要看罪魁祸首坐那儿对着你妈端给她的炒鸡大快朵颐。

　　晚上你在她家做卷子，一道题问三遍，她讲了三遍你还说听不懂。

　　她叹了口气。小家伙，你让我有点迷惑哦。

　　不等你说话她就起身回自己房间了，你咬牙憋了半天追过去想敲门，她正打开门出来，你们瞬间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女孩子长这么高真的好么。她抬头看你的表情好像在真实困惑。

　　你昏了头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对着那张嘴吻下去。

　　你只轻轻碰到一点她意识到你在做什么快速躲开脑袋，很小声在你耳边说了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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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动的代价是，第二天她就和你家里人说临时有事要处理暂时离开这座城市。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觉得自己自作多情，长辈怎么可能因为你的冲动一吻直接走了呢。

　　哦，你自己也知道她是长辈呢。你想着想着就哭了。

　　但过生日的时候你还是收到一个快递，是早前某次在她家写卷子，她说答满80分可以给你一个奖励。你说你想要最新款的篮球鞋，她说你还没做呢。

　　那次算完分数你只得了70多分，你当时垂头丧气觉得那只好回去磨一磨妈妈给你买吧，现在你打开盒子，你想要的鞋就躺在盒子里。

　　寄件人是：Petrichor

　　寄件人电话被隐藏了。

　　你看着那个名字和隐藏的电话又哭了。

　　你发现自己好像失恋了，但这种太过于禁忌的感情，你失掉的还只能是一段暗恋，你跟谁也无法诉说。你整日恍恍惚惚，在课堂上藏起手机逛一些少儿不宜的论坛，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训练也不积极，你只能跟着男篮练，但现在你对跟他们有身体接触这件事有根本的抵触。

　　父母忙碌之余骂你几句，说你再这样下去直接进后厨切墩吧还上什么学。

　　你脑袋里突然响起的是阿姨叽里呱啦的鸟语，她打电话的样子，她头发上滴的水滴到你心里。

　　他们都不知道，你时不时就要去她家楼下看看她家的窗户亮没亮灯，你担心她回来了而你不知道。你也担心如果她回来了，却没让你知道。

　　她就这样消失到你上了高三，她突然像个很久没出现的老朋友推开餐馆的门，开场白仍是那句想念炒鸡。

　　你爸妈热情招呼着啊终于回来啦，这次还走吗。

　　她冲你招招手和你礼貌打着招呼，说走，这次回来卖掉房子，然后就走了。

　　爸妈惋惜着，你站在一旁盯着她，好像这就是看她的最后一眼了。

　　她坐在常坐的位置等餐，看你一直站在那儿，冲你笑笑说你好像又长高了。

　　你妈妈打点着其他客人不忘数落你一句，说你成绩越来越差，体育学院的来招生，也根本没看上你。

　　你看到她好像皱了下眉，但那表情稍纵即逝。

　　她没吃几口她喜欢的东西，走前和你妈妈用商量的语气。我这次也不知道要待多久，但她想去我那里写作业还是可以去。

　　哎呀这怎么好再麻烦你，她已经跟不上了呀。

　　没关系，我可以帮她补补。她表情很轻松。反正呆着也没事做嘛。

　　你站在一旁大声说你不去。

　　你妈妈白你一眼说你不知好歹。

　　你冲上楼躲进房间埋进被子里哭，你觉得自己闻到的都是后厨炒菜的油烟味。

　　有人在身后轻轻抚了下你的肩膀，你生气地甩开。

　　这是我的电话。她在你身后说。

　　她从你桌上拿了张纸写给你。

　　来我家之前提前给我打电话，这次回来我不一定每天都在。

　　你红着眼转过身，对她未经允许进你房间这件事大放厥词。

　　她也只是笑了笑。我觉得很温馨啊，你小的时候抱着我不撒手，我还在这里哄你睡过一觉。

　　我根本不记得你，你从哪来的滚回哪去！你恼羞成怒。

　　你是不该这么和阿姨说话的，你也根本不想这么和她说话，你实在搞不懂你自己。

　　她把递过来写着电话的纸又收了回去。犹豫着你的火气。那就…不打扰了？
　　你冲过去抢她手里的纸，她举高了手不想被你抢却忘了其实你已经长得比她高一头这件事，你轻而易举就拿到了。

　　你听到她唔了一声。

　　你偃旗息鼓问她，你去哪儿了…

　　她说，大人的事儿。

　　我明年就成年了！

　　那对你来说也是大人的事儿。

　　她的电话被你抓着皱成一团，你小心翼翼地展开生怕弄破，看不清，连忙擦了把眼泪。

　　她看着你笨拙又委屈的样子轻笑出声。

　　你对她笑你这件事很不高兴，把她的电话放在桌上去一边拿了一个鞋盒给她。这个还你，我不要。

　　你没穿啊？她有点惊讶。

　　我不要你的东西。

　　这个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啊。

　　你说你知道但不管说什么也要把这个生日礼物还给她。拿走。

　　你想惹她生气你想看她生气的样子。但她一点都不生气，接过去说好吧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去试探地问你妈和阿姨家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帮你。你妈说时代因素很久以前她家成分不好，她父亲去世很早家里日子几乎过不下去，你祖辈的老人每天卖剩下的食物会偷着给她家送一点才不至于让她家里饿肚子。又苦口婆心老生常谈叫你珍惜现在的好日子，看看阿姨当年饭都吃不起还不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走了出去。

　　那些故事对你来说太遥远，你也想象不到她竟过过那种苦日子，晚上你小心翼翼给她打了电话，接通你又突然不知说什么，只好问明天能不能去她家…

　　她说可以，话里没情绪。

　　第二天你忐忑地抱着书本去到老地方，发现她家里已经开始打包，地上很多箱子。

　　你要走了吗？

　　看看房子什么时候卖掉吧，能收拾的先收拾一下。她指给你餐桌，你今天先在这里吧里面那个房间现在有点乱。

　　你坐下写了一会儿，不行，你总在这里走来走去我静不下心。

　　当成考试，你不能选择你的环境。

　　……我不管，就是写不下去。

　　她走到你身后低头看你写的卷子，喔，就写了三道题，还都错了。

　　你转身抬头很近的距离盯着她，你感觉你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但你分辨不出那是谁的。

　　你去我房间吧。她做出妥协。

　　她带你进到她的卧室，你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她笑你坐在这里显得好大一只。你盯着她放在地上的你还回来的鞋盒子。

　　你可以拿回去哦。她逗你。

　　你说你早买了更新的款，她送你的时候这鞋都过时了。

　　她说哦，做题吧。拿去那个鞋盒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你转身盯着她的枕头她的被子她的床她房间里的一切，你贪婪地呼吸这房间里的味道攥紧了手里的笔。

　　她明显放轻了动作，你听不到门外的声音。

　　过了很久你听到脚步声，她轻轻推门进来，你趴在她桌上装睡。

　　你感受到她走近俯身下来观察你，她撩起散落的头发你闻到她的发香。你希望她不要发现你是在装睡，毕竟你演技实在不太好连你都听到自己变急促的呼吸了。

　　但她没有拆穿你，她坐在你身边温柔地‘叫醒’了你。

　　你假装揉着眼睛听到她问，你以后想做职业运动员吗？

　　你说没想过。

　　她说你已经长大到应该开始考虑这些事情。

　　你说你只能跟着男篮一起练，但你现在不想和他们有身体接触。

　　她眨了眨眼。

　　你问，我怎么了？

　　她说你只是长大了。

　　你说你知道不只是长大这样…但你不敢开口问她那些奇怪的感觉。你问她为什么要帮你学习。

　　她给你的回答和你妈给你的如出一辙，她说当年不是你家的帮助她真的会吃不上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你说只是这样吗？

　　她笑，这样还不够啊，觉得不够就努力学好一点嘛。

　　你当然想说不够，但你也不知道自己期望她回答什么。

　　你说你最近的糟糕成绩是你装的，其实这段时间你有在努力，你只是故意做错题。

　　她问为什么，你语塞，你说没有为什么…

　　你不相信我？

　　你把刚做的卷子拿给她看，她看完只说下次考试会多少就写多少。

　　你会留到我下次考试嘛？

　　你考试和我留不留到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生气了。

　　她看你皱着眉头，抿起嘴小声说这种老房子不是很好出手的…

　　你好像听懂了，刚要开心她又说，没想到现在老家房价这么不景气吗那只好价格再多降一点吧。

　　你简直要气死了。

　　我喜欢你。你忍不住了。

　　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叫喜欢？她很冷静。

　　我知道什么叫喜欢！我就是喜欢你。

　　我都可以做你妈了。

　　我不在乎。

　　说什么胡话，她冷冷地看向你，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憋红了脸抓住她，她抬起手轻轻推了下你的肩膀。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