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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送兰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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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随着老君,穿云破雾,掠过风云,飞向帝宫所在。一路上默默无语,各自心照不宣,我用了狠招逼他老人家就范,要他不得不赐我九天令符,助我下界。在他看,这几可比照助纣为虐。从此百年的交情,也算是一朝用磬了。
不可谓不愧,不可谓不惧,不可谓不哀。
我垂了头,静静在老君后面跟着,今日是我欺他方正,是我错了。可叹我预备着迎接二郎神君等厉害角色,但帝君偏偏就派了他老人家来。
“千围啊……”老君突然开口,并不回头,冉冉白发在风中飞舞如烟,话语中五分怆然,五分苍茫。
“老君……”
“你费尽心机,看来是铁心要助那花期了,是吗?”
我一时愧疚得无地自容,却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只得点头:“是。”
“天地孕育她,必定有道,天地要你助她,亦必定有道。法入其门,自有在处。你今日之行,有违‘顺其自然’一句,但也许,你就在自然之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心中半惊半喜,抬起头来:“老君,您的意思是?”
“今日你这样行,要我这样做,也许都是天意。”老君依旧并不回头,风中长髯若雪,飘摇招招,老君瘦削的肩膀,长身立在那里,如参透天地。
我心中一点迷惑,如振聋发聩一般破开,正不知如何谢老君宽宏教诲,忽然前方金光明亮,太阳鸟振翅翱翔,飞火烧云,抬眼看去,云下已是帝城所在。
安陵帝君端坐在宝座之上,纵轻衣便服,亦是镶宝攒珠,华贵无匹。一双剑眉下虎目炯炯,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老君的意思,是要这百花都里的人自查百花都了?”
老君并未跪拜,只是深揖一礼:“天丝之事如今还无实据,若是真的,给她们个机会自省自警,也未尝不是一件存体面留功德的好事。若是假的,自然不该妨碍九天正有事该忙的诸位。”
安陵听了,面上未露出任何可否之色,高深莫测的一双眼睛,就向我脸上扫了过来。我忙娇娇怯怯地低了头,伏在地上。
几乎能觉察到他的目光在我头上停了一停,忽然道:“你可是灵妃来处,那芍药殿的花神素千围?”
我忙恭谨回话:“正是小神。”
“兰妃宫中那些药材珠宝,皆是你送去的?”
“是……”不提那些倒罢,提起来我便肉疼,起早贪黑做了给她,也不知今日这要劲儿的时候,管不管用,“小神一贯是忠心的。”
我不敢抬头。大殿之中肃穆寂静,好似能听见一点风掠衣袂的声音似的。万籁俱寂中,好像能感受到安陵玩味的眼神。
“既如此,看在你忠心九天。也罢,就给你个机会。”一时安陵大笔一挥,神笔点在一枚金牌之上,霎时一道霞光划过,那金牌便化为了七色斑斓的九天令符。手中持着这令符,便可不受重重劫难,便下得凡间去。
一时我预备叩首接符。
安陵却忽然冒出一句:“如今你随我去看看兰妃灵妃两个吧,也作个别。”说罢手中令符往身侧仙侍手里一送,那仙侍也乖觉,借了令符就以目示意,要带着我往后头走。
要我去见兰妃?她被清许所伤,心中必定有一股怨毒。你这是找着让我给她下火去呢?百般不愿,无奈他令符没有给我,只得跟着到了后宫之中。紫沉宫门口翠绕花浓,春色满园,那见过几面,名唤景羽的小仙侍忙忙地迎出来道:“方才有人来报了,上主在里头等着您呢。”
一旁小仙娥打起绣云绘霞的波纱帘子,一重又一重入去,最后带我到了东暖阁之内,只觉暖意扑面,花气袭人。满阁中摆的满满登登,全是花团锦簇。抬眼见得几樽铜打镶宝一人来高的大鼎,内中并未焚着柴碳,只恐烟气,竟是放着几个小孩儿头般大小火红通通的赤龙丸,散出丝丝热气来,又不至太热,又有些龙涎香。想那龙族,上万年的龙仙,三年才能孕育一个龙眼大小的赤龙丸,本是修行的宝物,如今这样使费,不知他们哭不哭得出龙泪来。
那兰妃拥着一袭锦上绣了蝴蝶穿花的薄衾,裹的严严实实,软身横在榻上,又盖了一层狐裘,一捧小脸儿雪般煞白,嘴唇上点着胭脂,颜色却发紫,显见得是早先清许上神那一伤还未痊愈。那九天令符已放在她的手边。
我心中暗憋住一口气,便向她行了一礼:“小神见过兰妃。”
兰妃本是半寐,抬眼见了我,爱答不理地笑了笑:“原来是你,坐吧。”沉了一沉,又问:“你来是做什么?”
我把要下界查探天丝,安陵帝君要我过来作别一事禀了一回。她听说我要下界,一时双目微睁,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会儿道:“千围,你莫不是要去追随那个花期?”
我忙摇头如拨浪鼓:“怎么可能,那花期带着前代太子私下凡间,我可不疯了,要去助她!”
她一双妙目,若有所思地在我脸上点来点去,想了半日,便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干什么这么辛苦要下去。天丝那些事情,我替你说给帝君就没事了。”
我心中有些起急,强自镇定,和顺了目光看着她的眼睛,道:“帝妃这话说岔了,交待帝君是一层,这九天上还有群仙诸神,怎能敷衍塞责呢?”
她露出一副小女人娇媚不谙世事的笑容来:“千围你说这个,我就没话了。好吧好吧,既然是你们的大事,与我自然是不相干的。可惜我不能跟了你去,把那贱人给我的还她……”口中骂着,眼神晃着,手里一道令符,硬是不肯递出来。
我咬住牙齿,听她说那个词,让我心中怒火腾腾。好不容易按捺住,静静地道:“请兰妃放我去吧。”
她便抬眼瞧着我,玩味的目光,慢慢儿地伸出手来,把那灵符举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伸出手去。
就要捏着的时候,忽而她手一缩,把令符从我两指之间滑脱一点,就那样僵持着,一双眼睛直直瞪着我,口内冷森森道:“你若是在凡间助他们,该怎么着?”
“助他们?”我抬起双目,笑盈盈望着她,“助他们,自然是不行……兰妃您,这是何意呢?”
“我不想让你去。”兰妃嫣然一笑,“不如,我叫景羽替你去吧?”
“怎么?”她是要做什么?
“景羽若去了,必定不会帮她,还能替你在安陵帝君面前立上一功。岂不好?”她眼中见我故作的犹疑,得意忘形,便笑得粲然。
“不好!”我手猛向前,一把抓住令符,她正要缩手同我抢时,我另一只手已抓住她臂膀,手中一点寒烟沙蒙在掌上,使得手掌如冰,贴在她暖呼呼的细嫩肉皮上,这冰冷一扎便叫她“呀”地一声喊了起来,手指不由一松,令符已在我手中。
“你!来人!”她尖叫出声,拖着脚步往门外跑去,我忙将令符在怀内妥帖藏好,飞身将她擒在怀里,掌尖化出一道锋芒抵在她娇嫩的咽喉上,“兰主子花容月貌,一身好肌肤赛雪欺霜,若是划破了一星儿……如今您有伤在身,难免不留一点疤痕哪。岂不可惜?”
她是倚色侍主的,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时不单她,连听见她呼叫急忙来救的宫中之人,也个个不敢言语动作。
我将目看向那景羽:“把你们主子出门的锦袍取过来!”
那景羽哆嗦着去了,一时取了锦袍来给兰妃披上,我便如搀扶般辖制着她,一步步向宫门口走去。
今日你若替我行了方便,也不至逼我行此下策,兰妃兰妃,老君说顺其自然,如今我便顺你这个自然!眼见到了宫门口,我把手中锋芒贴了贴她的纤腰,满面挂笑甜甜地道:“兰上主,今儿我带你回百花宫遛一遛,也算散个心,便对身子好些。”
她一双眼睛尽是怨毒,却被我的寒芒逼住,硬生生从牙缝中憋出一个:“好。”
眼前守备见我扶着兰妃,不胜娇怯之状,本当盘查,自然也不敢说一个停字。便放了我们一步步走出宫去。兰妃虽然挣扎,却怕那寒芒碰破了皮肤,只得随着我踏上云头。往那西边天门而去。
兰妃恨得,一双眼恨不能把我点燃烧了:“素千围!你敢如此行事,可知他日回来,安陵绝绕不过你!”
我将口贴在她面颊一旁:“饶过不饶过,还不是只看你一句话。”
“你以为我能替你说话!”她气得开口就叱我。
“说不定。”我将手一抬,一颗细小的绿色颗粒便落入她喉中,霎时融去,再吐不出。
“这是什么!!!”她捂住喉咙,小声惊叫出来。
“芍药丹是药,你可知道?”我手中一紧,要她乖乖顺顺,“是药三分毒,治神仙的药,毒便更大些。芍药丹养血敛阴,平抑肝阳,柔肝止痛。这止痛止得过了,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你!!”她一双眼中已露出惊怕来,却仍不肯认输,强撑着怒视我。
“百年之后,若我不能回来。你便一睡不醒,香魂逝水。一代娇花妃子如此结束,好不可怜呐……”
她恨得直跺脚,把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一双美目此刻毒如蛇蝎,若目光能有形态,早有密密麻麻的钢针扎在我身上。
我正心内得意,暗自笑她聪明反被聪明所误,只听远处一声喝叫——
“千围!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