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四月天》清深不寿

61、谋解救

　　玥儿转入屏风里来，左右看看无人，才悄声在我耳边道：“上主，您下帖子请的人来了。”

　　我忙叫她快请，一边就散下迷障在屋子四周，防人听见看见。

　　一时那人入了门，高大身量，银绸披风，一身伟岸英姿，万年不减那气宇轩昂。摘下了袍来，乃是泰兮：“又是一回好久不见了。”

　　“多谢你能来，我还怕你不肯为我再踏足此处。”虽然我心中急得一团火，这些抬头表面的话，还是要说。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百花上神之事，我也听见人说了。你叫我来，所为何事？”

　　既然他开门见山，我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人都请来，拐弯子做什么：“百花上神投凡私奔你既然知道，那你也知道安陵发下天兵天将捉拿围捕他们了？”

　　泰兮露出不屑地一笑，点了点头：“哼，我早说过此人豺狗之质，虎狼之心。”

　　“围捕叛逃神仙，原本也是帝君该当。只是我身是百花都的人，百花上主点了我做花神，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的。这百花都中十个里头有八个以为白英便可代了上主。殊不知点凤笔在上主之手，白英点不成花仙，这百花都岂不早晚有衰败消亡的一日？大家都在等上主回来。但没人帮她，怎么就能回来？”我说得兴起，举起盖碗饮了一口，“就更别说安陵兰妃百般磋磨，如今连这牡丹茶也每一口对的。若是放着不管，上主即便回来，又能怎样？”

　　泰兮听了我这一长篇，心内已有忖度，但依旧问我道：“依你，你是要学一学凰阅，私自投下凡间去帮他们了？”

　　我摇了摇头：“我自问并没有凰阅一般深厚修为，投下凡间受那九劫之苦，只怕下去了什么也帮不了，先拖累清许上主要给我施法治伤，暴露行迹。要下去，必得用些法子，得了那令牌灵符，这样才能帮得到上主。”

　　泰兮皱了皱眉头：“若是你拿了捉拿的令符，竟不能捕捉，随时会被摄回来挨雷刑的。”

　　我笑向他道：“我找你来，为的便是这令符。”

　　泰兮倒不解：“我又没有令符，你怎么找我呢？”

　　“这就是你不通了。”我摇了摇头，“你虽没有令符，其一，你身通两界，来去自如；其二，你身份尊贵，安陵帝君也辖制不得你半点；我心中所计议这一段令符的事宜，只有你能帮我。”

　　泰兮早知道我在卖关子，此时斜眉飞鬓，笑了起来：“你倒说说，怎么个帮你法儿呢？”

　　我取出一点锦云秀芍药的香袋儿，轻轻打开袋口，挥手散出一朵云团，云团散开，露出白生生一个洞来，指给他道：“你往里头看一看，是些什么？”

　　泰兮瞄了一眼，原来是漫无边际，堆得高高大大一座天丝绸缎的小山丘。各色各样，百花万锦。他“咦”了一声，道：“虽说百花都是富丽繁华之乡，但此物也太多了吧？时日久了，即便九天也要腐朽，岂不暴殄天物？”

　　我点头道：“暴殄天物自然不该。此处皆是我百十年来积攒在此的，还有大半，是这百花都中人有不可明宣的往来，又穿用不尽，故此在我这里换了些东西去。便积累下来。现在此时，我求泰兮你帮我个忙，请你将它们散去人间。”

　　“这……”纵然是泰兮，提及此事眉头也微微立了起来，“私售天丝乃是大罪，不仅得不到令符，而且要散去法力打下凡间，投那命苦的胎来赎罪。”

　　“正因私售天丝是大罪，若要查这样的大罪，不派个妥帖的人怎么行呢？”我见他急躁，忙倒了牡丹茶与他。

　　“你怎知这妥帖的人必定是你？”泰兮接了牡丹茶，吁去表面一层热气，细细地品了一点，摇头皱眉道：“果然比先前凰阅的手笔大不如了。我那倒还有些旧茶，下回给你送了来吧。”

　　“万不要如此。喝前头的茶，岂不是留恋前头的人？此时这样的嫌疑，我可不能担。”我忙用目示出深意，摇头不允，“这妥帖的人，我早替他想好了。四月神君一时忙完九天事务，便要去人间围捕二位上神，查验这天丝之事倒是后一层，总不能叫他丢了西瓜去捡那芝麻。九天其余人等，谁知道哪个和花都有些藏匿之事？他安陵总不能放心。这花都之内，白英是个摆设，花王牡丹公子早经投凡去了。剩得一个素日谨慎小心，又早在兰妃那里上了一堆贡的，便是我了。”

　　泰兮一时拍手称赞，“诸葛”“花相”等语不绝。倒闹了我一个大红脸，又被他笑了一顿。

　　一时闹腾定了，我便将香袋儿郑重放在他的手中：“此事便托付与你了。万不要一下子便散了出去，总要今儿一点，明日一点，好似这天上百花都中人缺了用度，一点一点织了卖出去的。至于这天上的流言蜚语，我自然会慢慢地，一层一层散布到安陵耳朵里去。”

　　“这些小事，你自该放心。”泰兮接住香袋，重重点了点头，想了一回，又道：“你若是要帮花期她们二人，还有一段旧事，你也该知道才是，不要帮错了忙。”

　　“何事？”

　　“那花期原本爱的，并不是琅轩；她所忠的，也并不是苍梧。”

　　“怎么？！”这一句，倒吓了我一跳。我原还想着无论如何，总要助清许与琅轩一臂之力。若是她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换成花期，知道我撮合了清许琅轩，只怕她还要生气呢！

　　“花期心仪之人，乃是帝俊。”

　　“什么？始祖创世之神帝俊？”

　　“对。”泰兮双目中如浸起一潭春水，明如镜波，似是忆起了一段往日长歌，“创世神君帝俊，乃是我的大哥。”

　　“当日帝俊创世，我与帝俊，连同龙族、凤族、兽族、鸟族、人族五位族长，又加地府鬼仙颜幂，妖王青鹜，曾经结为九个兄弟。我那时是山岳川峡之尊，位列第九。”

　　我心内便暗暗点头，这边是凤棋那一句“九太爷”的来历了。

　　“那时鸿蒙，花期为天地孕育出的百花神，本来在人间百花谷修行。那百花谷横亘在天堑之上，吸收天地精华，阻隔了川流灌溉平原。帝俊大哥便到那谷前去。

　　他巨大的力量无法抗拒，百花花仙都各自惊慌的很，唯有花期制止住大家的动静，迎向了那道力量。

　　上古时期，各自为府，今日是谁来惊扰了她百花谷的安宁？

　　那时的帝俊，剑眉星目，高大异常，浑身上下散发着的王者之气，让她确实需要昂着头才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请问是花期上神么？”

　　花期点头，抬着头有些辛苦，却有些不同的感受萦绕心头：“你是谁？”

　　帝俊环视百花谷，嘴角浮笑，“如此美丽的地方，真是佩服。”

　　“你是谁？”花期不依不饶。

　　“帝俊。”

　　花期向后飞起，“若是帝俊到来，需要过了百花谷十道禁制才可相见。”

　　花期如是说，但她没有等多久，百花谷中无一残花，那十道禁制便生生的破解，帝俊负手而立，依旧是神清气朗，“花期上神此时可愿与在下说话？”

　　她点头，二人便坐在了百花谷繁花中，一壶酒两对杯。

　　当听见帝俊邀请她前往九重天上时，花期稍稍思索，只问，“天上可有好吃的好玩的？比我这百花谷还好吗？”

　　帝俊不禁忍俊失笑，忙就正色说，“在下当以天光台迎接上神及百花花仙。”

　　“那好啊。”花期轻松点头。

　　帝俊微愣，看着眼前美的不若寻常神仙的女子，表情真挚，很认真的昂首看他。

　　第一次，他微微俯下身，只为让这女子轻松些。

　　那日的天光台异常美丽，琉璃台翠色青石，众仙静静守候，议论纷纷。那位传说中的百花上神竟然在帝俊的邀请下来到了天光台，从此后，天宫的势力又增大了几分。

　　帝俊也还了极大的情——天光台仅仅为一、那巍峨的花都便是赠给百花上神的礼物。

　　白纱幔，雾非雾，远远的，声如脆铃乱花迷人眼。

　　当中，正是一条百花练银光绽放，神力隐，女子现，身后跟随着百花众仙。

　　一时间，天光台上，再无他色。

　　“你看。”帝俊手一指，云海间现出了一座美玉雕成的城池，“百花宫，花期，从此你便是这座城池的主人。”

　　花期不记得自己第几次想起天光台上的那日里，她俨然成了最幸福的女子，只在她愿意昂首翘望的他身边，得到了他给的一座天上城。

　　帝俊不时常来找她，找她的时候会给她带上一壶好酒，于是她便准备两只上好琉璃杯，只要他二人在一起时，花期便不用看的很辛苦，帝俊会主动俯身，听她说，与她笑谈九重天上事，她亦很满足。

　　直到有日，帝俊告诉她，天劫将至，恐无法度过。

　　“这是为何？你神力近天，为何竟度不过天劫？”花期不信，只是握着他的手。

　　“你不明白，为此天宫，我早已耗了太多神力，如今已今非昔比。”帝俊笑了，他似是无所畏惧，“如今这九重天便是我，我便是九重天，又有何伤心，只是……”

　　他看着她，无法继续。

　　她呆呆的看他，眼中滑下眼泪。

　　帝俊叹气，那只大手轻轻的在她脸上摩挲，只擦去了那丝丝缕缕不断下落的眼泪。

　　他伸手，轻轻将花期拥进怀中，她抽泣着，指甲陷进他的肩头，若早知如此不舍，她就不会等这么久，也不告诉他。

　　“等我回来。”帝俊本打算化尽神身，却在看见她泪的时候，软了那万年没有动摇的心。

　　他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

　　所以她等了，等了多个百年，等过沧海桑田，终于等到到苍梧出现在眼前，那眉眼，是帝俊，再无那般傲人的身高可以让她昂首看，但最重要的是他不记得她。

　　帝俊的魂已度为人间的清风，这上古中最为伟大的天神终于与九重天融为一体，只余下一个分身苍梧任花期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