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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晕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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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倒是对打不开这个结果很向往。”鸢初小声嘀咕,要是西瀛不再是附属国,这磨人的梁瀛会宴也就不必存在了。
可惜,李荒逸无情地摧毁了她的梦想:“那你得好好考虑了,今日会宴之后,梁瀛会宴还在,你是西瀛人的眼中钉。梁瀛会宴不在,你就是大梁人的肉中刺。功臣和罪人同时当上的感觉一定很刺激吧。”
鸢初无言,默默推开了李荒逸幸灾乐祸的脑袋。
那边狄荣已携着宝物进殿。如传闻所言,脏兮兮的布条缠裹起来,看不见里面是何物,不大,但却瘦长,像是琴的身长。
难道是琴码?鸢初心理想着,可当世好琴都在大梁宫中,狄荣又何必多此一举送把琴呢?
狄荣将布条裹放置在殿中琴师刚刚空出来的桌上,对着梁帝行李:“陛下,臣已将国宝献上,但这国宝存于西瀛几代王朝,皆无人可见其真容,甚至传言这宝物邪佞,非王室拥其者非死即亡,乃至无人敢碰,无人敢存。故而流入我西瀛王室秘宝之中,如今献予大梁皇室,也是遵从天意。”
西瀛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鸢初暗想。
蓝眸澄澈如海,直直看向她的眼睛,这其实是相当冒犯的举动,但语调却是万分诚恳:“但还请陛下怜我国微人轻,尚无能者相助,难以一睹宝物真容,今日这会宴之上,来的都是两国皇室,乃真龙脉髓,活凤骨血。微臣斗胆,请长公主践行承诺亲启宝物!”
说罢竟然立刻跪下了,身后的西瀛人也随即跟着跪下。
梁帝的面容有些沉郁,似是从那句真龙脉髓活凤骨血开始的,但底下人都以为大王子触怒圣颜,陛下状似要龙颜大怒,也都跟着纷纷跪下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梁帝虽在位二十余载,却意外的与历代皇帝完全不同。
不仅仅是他从未纳过妃嫔,更是自身气度。他虽已不惑之年,却样貌青葱,似二十来岁。若非有那威严的帝王之气加身,怕是便衣出宫,都会被人当做温柔飘逸的公子。他还是太子之时,坊间画师便独爱画他。
因他从未纳过妃嫔,且皇后也是即位之后突然封赐的,十几年前,坊间甚至有鸢初并非梁帝所出的谣言,甚嚣尘上。
朝中有人奏议此事,梁帝却从未追究过,但那谣言却在鸢初年复一年的成长之中逐渐消弭,不因有他,只因愈发出挑的鸢初与从未见老的梁帝仿若复模,形神俱似。
父女二人中,鸢初因为与梁帝太过相像,便较之寻常女子,多了分英气,但毕竟是女儿家,虽未生的娇弱,却眉眼俱画,气质皎然。
梁帝要稍许凌厉些,仁爱百姓,靠的不是一张敦厚的脸,而是铁血手腕。只有朝中老臣才知道,当今的梁帝,相比太子之时已经是温和有加了,二十来载的政事消磨了他身上的躁郁,掩藏了他内心的残暴,只有对外征战之事上,能稍稍窥见他的嗜血。
但若是有人蓄意挑衅……
一时间大殿内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就连鸢初身边的李荒逸见势也跪地道:“陛下,大王子见宝心切,竟将这西瀛宝物予我朝开启,一番用心着实良苦。”
鸢初自始至终都未跪下,她闻言差点以为李荒逸要挑这时候戳她脊梁骨,但好在她没看错人,这厮虽然烦人,却始终算得上与她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只听李荒逸接着说道:“但今日之宴,乃梁瀛两国和谈之国事,大王子既为西瀛王子,应以国事为重,当论国事为妙。”
殿内无声,鸢初站在原地看着各人的后背,心里突然想起会宴刚开始时她想的那个牌位,她还是比较喜欢万年紫檀,要不还是把自己牌位摆上来算了,省得夹在这乾安殿里左右不是人。
李荒逸虽然以顽劣出名,但身份特殊地位尊贵,有他这么一递台阶,座上梁帝面色逐渐缓和,他好似半醉半酣,摆摆手道:“都起来罢,狄荣小子,你上前来。”
众人惶恐,君命不可抗,只得都颤巍巍起身,恍似刚刚那一跪摔碎了膝盖。狄荣走上前来,梁帝一指那布条裹:“你去开。”
狄荣不知梁帝作何安排,淡定上前,却见那布条裹似是磐石雕塑,任凭他如何扭拽,直至腻了他一手油污也丝毫未扯下一条破布带子。旁人见他不似作假,梁帝随手挥道:“无妨,再来人试试。今日,这殿内若有能开西瀛宝物者,赏黄金万两!”说罢只顾饮酒不再多话,只看着台下那摆着布条裹的桌子,似是看戏。
殿内一扫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甚至有胆大者,自告奋勇上前来,任凭万般姿势,千般使劲,也依旧扯不破分毫来。
更有甚者,突发奇想,觉得不应使蛮力,嘴里念叨着宝物应满心疼爱,说罢抱起布条裹亲了一口,念念有词宝物宝物脱掉衣物,结果除了一嘴油污一无所获,活脱脱一个疯子惹得哄堂大笑。一时间宝物面前来来往往,众人各有洋相,绞尽脑汁者有,装疯卖傻者有,总之各种办法皆用尽,却仍是不能使它改变分毫。
西瀛人阴沉着脸看着大梁皇室对着本国宝物玩乐,丝毫不见奉若珍宝之意,但大王子逼迫长公主在前,他们自知理亏,也只得忍了。
闹也闹够了,乾安殿内少有如此荒唐的时刻,但那西瀛秘宝始终无法得见真身。
到最后,竟然只剩了梁帝与梁鸢。
梁帝至始至终都在帝位之上端坐不动,仿若看一场闹剧。狄荣紧紧盯住鸢初,像是伺捕猎物的鹰隼,鸢初一直站在一边冷眼瞧着殿内这一场滑稽的大戏,此刻心下轻便,她缓步上前,镇定自若:反正她又没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打开。
一时间殿内竟鸦雀无声,都在等着她的举动。麻烦摆到了眼前,她反而不紧张了,横竖每几年就要闹上这么一回不是么。
那布条上的油渍经过几番拨弄,沾地更加均匀老旧,让她更不想上手,旁边的西瀛人却一刻也等不得似的想要出声催促她,又被尤公公若有若无的一眼给镇地噤声。
鸢初提手轻轻一拨,本是无意多沾一分油污,却不料那系带在她手中仿若常物,甚至不需要她多费力气,稍稍拨弄几下那些结竟然就……竟然就自动如流水一般滑落散开了,内里不似外层那般油污,反倒是洁净柔软的料子,虚虚遮掩着西瀛秘宝的真容,只能隐约从宽松的白练中瞧见秘宝那魆黑的碎影。
不知何人倒吸一口凉气,在寂静的乾安殿内无比炸耳,而梁帝高坐明堂,至始至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西瀛人眼瞅着鸢初三下五除二将他们百般见不到的宝物给当众解开真容,且毫不费吹灰之力,都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她来。
这大梁的公主的确是女子身形,珠钗环佩衬得她面若桃李,锦衣玉带饰得她雍容华贵,素手纤纤皓腕凝霜,与其他孔武有力的男人相比完全是瘦弱的体格。
此刻的鸢初却格外平静,她并不好奇这重重油渍下裹藏了什么富可敌国的宝物,但是她却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呼唤,隐隐约约得内心升腾起一丝骨血相亲的归属感,就像是久别之人归乡,她竟有些情怯了。
殿内众人翘首盯着鸢初手上的动作,屏住呼吸生怕错漏了一丝一毫的细节,影响了自己第一时间观赏了宝物的真容。
鸢初手上动作未停,胸腔却突然隐隐作痛,一股让人颤栗的痛意不知从何处而起,迅速爬上脊背,蹿延到四肢百骸,仿佛吸附骨髓一般紧紧钉住她全身。
随着剥开的层数越来越多,这种疼痛感就越来越深,她只觉得头脑变得晕晕沉沉,眼前越发模糊难辨。疼痛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起来,终于,最后一层白练滑落,她见到了西瀛人那所谓的镇国之宝——
几块破碎的墨碳
殿上一片惊诧,包括西瀛人在内,都丝毫不敢相信这满载奇异命运的传说至宝,竟然是如此模样!
如今大梁公主亲手解开了它的真面目,这要他们如何与梁帝解释,这不是一场闹剧?更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折辱天威的把戏?
梁帝把玩着手中的酒樽,眼神毫无焦点地扫视了一圈大殿内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好似疑惑地低声询问,却不怒自威:“镇国至宝?”
声音说低不低,这殿内空旷却封闭,恰好众人都能听到。吓得西瀛使臣当即便要跪下,但狄荣不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殿内气氛显得有些紧迫,那种若有若无的僵持不下逼得各位使臣冷汗连连,生怕梁帝一个不高兴让他们身首异处。
好在,狄荣亲眼看着一场由他挑起的闹剧上演到高潮时,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附属之国,西瀛王储,进贡使者。他从容跪下,身后的使臣们呼啦啦也随即将早就准备好的膝盖磕在地上,低头不语,全等着狄荣一人出言解决。
狄荣倒是不卑不亢,颇有一种折膝不折志的气魄,与梁帝铿锵有力地辩白:“陛下!西瀛秘宝乃我朝国宝,历朝历代未曾有人开启,而这难解之程度刚刚殿上诸多上前尝试的大梁朝臣也可作证,公主能顺利打开绝非我等可预料之事。但!狄荣乃至西瀛整个王室确实不知宝物竟是如此模样!若有半句虚言,西瀛必承天罚!”
梁帝扫视殿内,目光停在酒樽之上,听完狄荣的辩白也不作回应,只是将美酒一饮而尽,转头向尤公公带着点醉意道:“你瞧这些小子,各个都是大才啊。”
身旁的尤公公立刻弯腰上前拈起酒壶,一边给梁帝新盛满一杯,一边点头附和道:“皇上说的是,要不怎么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呢,皇上,这是西瀛今年新送的美酒,奴家瞧着您一杯又一杯的,倒是喜欢的紧呐。”
梁帝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盏中蜜酿,状似不可思议:“是吗?确实比往年的醇香得多。”说罢向狄荣方向一挥手:“狄荣,跪着作何?这宝物只当是两国之谊的添头,怎么倒让这身外之物作了主场?去,回座尝尝这家乡的美酒。”
梁帝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不再剑拔弩张,又恢复了宴会该有的轻松气氛,尤公公在梁帝身旁呵呵笑着,满脸笑容,低声劝着梁帝少饮几杯。
宝物既然已拆开,便不再有什么不能近身的忌讳,梁帝宽宏大度不计较西瀛人拿几块墨碳来糊弄,便也就无人再追究此事。只是梁帝本想唤人将这烂摊子随意处理了,却又被李荒逸一如既往冒冒失失地打断,气的李老将军在殿上几要失礼。
李荒逸早在鸢初回座之后便发现了她不对劲,了无生气,像是失了魂似的面无血色,唯有眼睛一直都黏在了那几块木炭上。好在意识稍稍清醒,见她都一副疲态了还能费力低声骂狄荣一句混账东西,他就知道暂时无碍了。
他悄悄从后扶了一扶她,静心观察殿上的状况,见梁帝毫无怒意,对所谓宝物也没有丝毫珍藏之意,便出言替一直盯着墨碳的鸢初讨要了赏赐:“陛下,既然宝物为我大梁公主所解,依臣所见,倒不如就赏赐给公主,也算是全了一个宝物认主的佳话。”
梁帝闻言哈哈大笑,对着李老将军直点头道:“李老将军,你们李家,真是出了个口齿伶俐的胆大人儿啊。”李老将军行礼称是,梁帝又转过头对李荒逸说道:“好,那朕便依你,赏了!”李荒逸与鸢初连忙谢过圣恩。
倒是西瀛人使臣敢怒不敢言,往常朝贡之物虽都是免不得赏赐朝臣的下场,但都是他们走后分赏,今日这当面将分量最重的宝物随意赏赐的做法说重不重,但确实是令他们感到几分羞辱,只是今日终究是他们起事在先,一时间也无由头慷慨陈词。
最主要的是他们怕如果再做出什么举动,这向来惊世骇俗的李小世子便是在殿上说出要将碎成墨碳的宝物拿回公主府充当柴火也不无可能,那样会更加自取其辱。
然而刚被赏了宝物的鸢初此刻完全无暇顾及别事,她感觉自己快要体力不支了。
她一手撑着桌案仍然冒着虚汗,胸腔仿佛被活生生掰断了一根肋骨,痛的她死去活来。李荒逸瞧着她目光虚浮,刚要去扶她,就见她一个虚晃向后倒去——
她竟然,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