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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魂俱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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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龙牙精作的利箭被被徒手折断剪头,落地之音清脆地回荡在龙宫之中。
鸢初握紧箭柄,悲愤而不甘地望着端坐龙王之位的敕辛,她唯一的血亲,一个杀了她母亲的血亲。
滔天的黑水翻涌在龙宫结界外,殿外,擎泽幻出赤眼金瞳抵挡住接连不断的海水攻击,还在拼命与琮域缠斗:“琮域!乙魔窟与龙族向来无恩无怨,你为何助纣为虐,掳我妻女?乖乖送还吾妻,我饶你不死!”
琮域已是力有不逮,却咬牙还口:“果然是乙魔窟世代相杀出来的大魔头,不通人性,敕辛只是思妹心切,特意选了我这龙宫宝地,请鸢初一叙旧情,你一原形都看不清的魔头急头白脸打上门来做什么?”
鸢初一刹分心,却听出擎泽已有败势,早前擎泽为了护佑她胎中百鸣,已消耗太多魔力,眼下甚至无法化出霁绥剑斩杀琮域。
她眼眸微颤,极力压下翻涌而上的气血,对着端坐在王座上一脸阴郁的兄长,意图交易:
“你想要我的魂魄来偿还欠母亲的债,可以。放他走。”
“阿鸢不可!”擎泽伤势颓颓,闻言奋力一举击退琮域,大步奔向鸢初,“区区琮域,我杀了他便是!”
然而比他更快,敕辛瞬间在鸢初身后显现,他与鸢初本就同母所生,彼此之间的共鸣要胜过世间一切道法幻术。
敕辛掐住鸢初的脖颈,眼神乖僻,好笑似的觑着台下,果然擎泽立刻止步。
本是亲情深重的兄长擦掉脸颊上的血珠,低头看向鸢初,又看了眼她恢复平坦的腹部,语气有一丝无奈:“鸢儿,我唯一的妹妹啊。你可是这天地间比我还要尊贵的小凤凰,怎么就……”
噗呲——
利箭没入血肉,刺穿二人。
鲜血濡湿衣衫,鸢初双手颤抖,却握得死紧,龙牙利箭,是琮域为了讨好兄长,特意拔取自己的长牙,混以凤凰的心头血所作。
此箭锋利,碎魂灭魄,可破万物。包括她与敕辛。
即便他俩是所谓的这世间仅剩的两只凤凰。
“妹妹你……”敕辛惊愕地缓缓推开她,噗呲又是一声,利箭拔出他心口,鲜血汩汩。
“阿鸢!!!”模糊的视线里,鸢初看见一脸慌乱的擎泽,他正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她陡然笑了,汹涌的神力瞬间烟散,母亲曾经附着在她身上的最后一道守护力量一举冲向四周,震碎龙宫,一阵天旋地转里,她倒进了宽厚的怀抱,是擎泽接住了她,一如曾经。
“阿鸢……”擎泽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很痛对不对?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回家,阿鸢,我们回家,我可以给你治……我给你治……没事,没事的……”
“擎泽……若非是我,你也许……会逍遥一生……终究是……是我欠你。”走马灯匆匆闪过,她如同噩兆,母亲因她而死,如今,又伤及擎泽。“但我……从未后悔。”
额前一片湿润,是擎泽的泪,好像,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惶。
鸢初虚弱地抬起手,她想替擎泽擦掉眼泪,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的脸。但下一瞬间,擎泽抓紧她的手按上泪湿的脸,将她牢牢扣紧在怀中。
远处琮域起身,神色慌张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坐在他王位上血流不止的敕辛。
敕辛垂眸看着相拥的二人,面无表情地幻化出一张光芒四射的巨弓,他拉开神弓瞄准二人,却陡然想起龙牙箭已断,只得垂手,厌烦地看了一眼琮域。
鸢初终于得以靠近擎泽耳畔,气若游丝:“笞神鞭已断,趁他重伤,擎泽,快走……”
擎泽捂住她的心口,似乎是还想带她回去,被鸢初虚弱却坚定地拉住了。
“擎泽……我是,咳咳,凤凰之躯,我若离去,不入轮回。”鸢初竭力抚上擎泽紧皱的眉眼,“但我会魂散天地,归于万象。所以……所以不必去找我,这天地万象,皆是我……你咳咳!你陪着这四野六合,就是……陪……我……”
她话音未落,沾血的双手便颓然垂下,神魂飘散。
“阿鸢!!!!”悲痛的哀嚎震动龙宫,擎泽紧紧箍住怀中逐渐消散的爱人,然而飘散的魂魄依依不舍地围绕在他身侧,却令他再难抓住,失控的大魔发出泣血哀鸣:“我不要陪什么天地万象!也不陪什么山川河流!我只陪你!我只陪我的阿鸢!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阿鸢!”
可他拼尽全力,也不过于这雾一般的金光中抓住虚虚的半缕散魂。
沉默的魔物从金雾中睁开眼,猩红的竖瞳盛满悲痛与暴怒,金纹鳞甲迅速蹿生,金光褪去,浓黑盖住整片视野,那赫然是乙魔窟那头杀伐无度的大魔真身!
魔物伸向后颈,脊椎咔咔作响,白骨森森化作一把巨大的利剑。
正是他当初求娶凤凰的聘礼——霁绥剑。
琮域惊恐万分,一跃挡在敕辛身前。
一剑之利,银光乍现,
刹那间,龙宫震颤,结界破裂。万顷黑水倾覆,遮天蔽日地涌来。
淹没一切,冲散一切。一切,重回黑暗。
数万年后,人间大梁,绿荷露角,孟夏时节。
“上回书说道!天道传言——”那苍老雄浑的声音猛地一停一拉,唰的一声,折扇后缓缓露出说书人坚定的眼神,吊足了在场人的胃口。
众人屏气凝神,他才缓缓说道:“凤凰涅槃之期将近,鸢初作为凤凰的长女,是天地间唯一一只继承了金羽金瞳金凤尾的金凤凰,本该是九重天之上正凤之位的唯一继承者。却遭大魔擎泽蛊惑,弃凤位,诞魔子,自甘堕落,与擎泽一同隐于北冥界内的海蜃渊陂不问世事。长兄敕辛心忧妹妹,得苍龙琮域协助,前往相救……”
恢弘大气的素昧居正中央内建了一座开放的小茶楼,这建造格局大梁独此一家,借足了天时地利人和,宾客来往络绎不绝。
而最吸引众人的,莫过于这一番野史杂谈。
只听底下有妇人窃窃私语:“果真这嫁错人全家跟着遭殃啊~”
那说书匠压低嗓子,面带忧虑,深沉道:“又听闻,大魔擎泽蛊惑正凤不知悔改,重伤敕辛与琮域,又以笞神鞭伤及凤凰本相,将其困于海蜃渊,外结咒印九九八十一道,自此,北冥界内黑水倾覆,永不见天日。”
悠长的语调缓缓传进二楼帘幔内,“敕辛可真不待见你这个姑爷啊~”女子姿容艳丽,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葡萄,一个个挖了籽剥了摆在盘子里,活像挖人心来取乐的妖精。
她满脸揶揄凑到桌前,“您力量逐渐恢复,真的不打算俘虏了琮域要挟一下他吗?擎泽大人?”
对面的男子闭目凝神,岿然不动。
只听女子继续感慨:“哎呦~不过这敕辛也真是不了解人间,鸢初如今乃是当今皇嗣,哪有帝王允许自己的长公主在坊间这般流传的?”
外间说书将近尾声,语调却愈发激昂:“自此,凤凰尘灭,天道陨落。而巫山之女窃算天机,得知凡尘欲现人皇,敕辛得信前往,却意外发现鸢初被大魔擎泽匿于人间的一缕气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女子正欲开口,擎泽却唰地睁开眼,猩红的金目竖瞳深不见底,俨然是个大魔。
瞬间,对面女子被震慑回原身模样,通体雪白的毛绒狐狸缩着耳朵跃出窗外,转眼没了踪影,看方向,应当是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顾名思义,正是大梁唯一的皇嗣——长公主鸢初的府邸。
长公主鸢初,皇室独苗,天之骄女。但身伴异象,噩兆随行,自幼多梦,无药可医。
梁帝怜她自幼丧母,又病魇缠身,梦魇之事乃徒增烦嫌,斥令王朝上下禁谈鬼神之事,禁万民之口,毁传阅之书。
后观星阁重臣奏谏,梁帝察纳雅言,特许公主出宫建府。
大梁新历二十一年,公主府落成,长公主鸢初出宫独居。
公主府墙头,一只毛茸茸的白脑袋攀在角落,滴溜溜窥视着府内,还未待它动身,就听得外面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不好了!公主!公主不好了!”偌大的公主府内,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大门嚎到内院,直至磕到寝居的门上才停止。
白狐闪身,跃上屋顶。
被唤作公主的女子却见怪不怪,甚至懒得转身,淡然垂袖,描摹着窗边的白雪球花,身姿纤瘦,却挺拔玉立,一头珠钗典雅高贵,富丽堂皇却不俗气,金丝红血玉步摇稳稳插在高高的发髻中,垂在耳后几乎不晃,走进光线时便折射出璀璨微光,映照额前鲜艳的花钿。
待到门口的小丫头稍稍喘匀了气,她才施施然回头,露出一副昳丽秀逸的容颜来,这正是大梁皇室唯一的皇嗣——长公主鸢初。
鸢初看着气喘吁吁的小丫头,眼尾一抹丹霄轻挑,笑意渐深,她气定神闲地瞧了一眼,说道:“李荒逸得输到什么地步,把你急成这样?”
小彩手撑着门框喘着粗气:“公……公主!不好了!”
刚说完,小丫头突然捂住嘴,直觉自己说错了话。自出宫后,公主的身体每况愈下,夜中多梦,且高烧不退。但到了白天,又自发恢复如初,太医多次察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公主封了太医的口,只让开了方子静养,只字未提回宫之事。
笔被搁置一旁,桌前茶盏尚温,鸢初低头抿茶,慢悠悠道:“公主没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小彩憋了一会,知道公主这是不怪她口无遮拦了,心一横:“公主!世子他要您去给他赎身!”
砰!
茶杯重重落在桌上,小彩缩了缩脖子,显然这还是个共犯。
鸢初扶额伤神,突然失忆道:“小彩,你刚刚说什么?”
小彩茫然:“世子……世子输了身家,要您去赎。”
鸢初轻轻一挥袖摆,慵懒坐下:“世子?什么世子?我哪认识什么世子?”
小彩立马泪汪汪地看着鸢初,凑到她耳边:
“可是公主,世子把带给您的匕首也押了,阁老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呢……”
鸢初唰的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公主你去哪?”
“世子爷被押了,我岂能不忧心。”
观星阁一楼敞亮无人,小彩气喘吁吁跟在鸢初身后,手撑着膝盖大喘气:“公……公主,您慢点,世子他们在……诶公主您等等我!”
话音未落,前面那道身影便径直去了顶楼。鸢初微提裙摆,缓步拾级而上,观星阁正中间盘旋而上的巨大的旋转楼梯每一阶都是质地上乘的玉石,映衬出她的倒影,以及她头顶那支金簪血玉步摇。
一步、两步、三步……
整整九百九十九折楼梯后,鸢初终于走到了观星阁顶层。
庞大的星阵浮在阁顶,皆以宝石雕磨,丝毫不输夜星的璀璨,深邃的蓝底更是比夜空还要奇异诡谲。
站在星阵前,宛如站在银河中,只觉人生渺渺,来去匆匆。
然而就在这赏心悦目的星阵盘中央,阁老摆了个……
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