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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巧克力 ...

  •   放岑小洋出厕所这个决定,许愿着实是欠考虑了。

      “你那个莴笋闻着也不错哈。”
      嘴里还嚼着芹菜香干的岑小洋打起了钟望星另一盘菜的主意。

      许愿坐在病床尾,一胳膊肘倚护栏杆上,无声怒盯着钟望星将小炒莴笋分享给岑小洋,让他不客气地使着圆勺一个劲地在打包盒里又舀又拱。
      脸皮是钢板焊上去的吧,这看着像混混的未成年。

      受勺子的形状限制,岑小洋追着莴笋片后面舀了几次都没成功,暴躁道:“啊真他妈烦,什么破医院连个筷子都不让人用,我手抓都能吃一锅了。”
      硬性规定,餐具都只认这个种不锈钢的勺,塑料的都不行。

      许愿双眼一眯:你要真敢手抓,我就手刃了你。
      视野警惕地缩小在岑小洋没什么边界感的手部动作上,随即愣住。

      岑小洋撸起病号服衣袖正经铲莴笋的手臂上,从手背到大臂,密密麻麻好多条疤,轻的有比肤色还浅的白,重的有缝过针像蜈蚣在爬的暗红,有新有旧,有长有短。
      要说这些疤绝无仅有的特点,就是排得很齐,能满足强迫症患者变态的舒适心的齐,每一寸肌肤都被合理和最大化的利用上。
      这样数不胜数的自残行为,这样具体的痛苦,怎么会长在面前这个蹲折椅脏话连篇没皮没脸的少年身上?

      一个人同时背负白天和黑夜,亲眼所见的反差冲击似乎没有许愿想得大。
      钟望星不就是这样吗?

      不,还是有区别的。
      许愿没有在钟望星外露的肢体上看到过自伤痕迹,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毕竟钟望星这么能藏,他的工作也不允许手上有伤。

      岑小洋吃过饭了,他就是闲得慌,尝了两口就猛然放下勺子,问钟望星:“现在几点了?”
      钟望星只说:“到时间了。”

      岑小洋马上下椅,伸脚扒拉着拖鞋,话里有话地跟许愿说:“你们继续,这次我绝对不在。”

      许愿:“??”
      他这个猕猴桃一样的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不干不净的呢!这是医院!

      转眼岑小洋就不在病房了,许愿坐到他蹲过的折叠椅上,挑选菜里的瘦肉往钟望星的饭盒送:“他要去哪啊这么急?”

      “护士站拿手机去了。”
      钟望星服了药的胃口有些到头了,可落到饭盒里的菜接连不断,他也能如同嚼蜡的一直吃:“这里对手机电脑这些的管控没有那么紧,除了充电用数据线要放到护士站去充,还有医院要求的时间段不能玩以外,其他时候手机都是可以带在身边的。”

      “这么回事啊。”许愿突然就不再为钟望星挑肉了,把勺扔在一边,语气略微的丧:“那昨天我给哥打的那些电话,发的那些微信,哥是都看到了,就是不想理我是吧?”

      钟望星顿口无言,任凭许愿夺去自己手里的餐具,端走桌上的餐盒盖好,摞起,装袋。
      他不安道:“你生气了吗?”

      许愿弓身把打了结的袋子放在椅边地上,抽纸擦着他们中间的小圆桌说:“没有,收你的饭是因为你吃不下了,那就不要勉强。”
      只吃他放过去的菜,饭盒里没菜的时候就一粒米不动,分明就是在硬着头皮往下咽。

      许愿趴上前去,眉眼带笑道:“哥,答应以后对我诚实一点,有奖励。”
      钟望星平静如死水的心境一次次被许愿拨起涟漪,颇有兴致道:“什么?”

      “先点头。”可许愿的一只手已经伸到裤兜里抓住了那份神秘的奖励。
      他这么一说,钟望星真就脑子一空地颔首一下:“……好。”

      许愿笑得更加灿然了:“好咧,伸手。”

      钟望星听令摊手过去,接住许愿握得严实的拳。
      拳一松,他得到了一块……徐福记的金币巧克力?

      也不是没见过,是有些年没见过了。
      钟望星傻眼之际,许愿说:“本来还有一把你家新换的钥匙,但护士说那个也属于危险物品,会帮你保管,等出院就还给你。”

      “噢。”
      掌心中,包着金色锡箔纸的圆形巧克力闪着亮灿灿的光芒,印花还是钱币的模样,富贵俗气,又很讨喜,是以前过年时才会摆上桌招待客人的糖。
      钟望星弯眼道:“你哪考古来的啊?”

      “网上啊,我下了一桶。”

      “你说的奖励,就是请我吃这个?”钟望星没觉得亏,许愿做什么他都新奇。

      “错。”许愿说:“这是货币,你可以用它,向许愿,许一个愿。”
      钟望星怔了怔,目光不禁上移,对上许愿总是笃挚深切的葡萄眼,像只有求必应的真诚小狗。

      他说:“那我希望,许愿明天不要来看我。”

      许愿眸光一下失色几分,抢走金币巧克力,撕开包装塞嘴里,口齿不清地气道:“你愿望没了。”
      愿望被吃掉了,许愿气鼓鼓地把包装纸还到钟望星定在半空的手上。

      看着揉成小球形状的锡箔纸,钟望星说:“许愿,你都给我了。”
      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想吃我明天再给你带。”
      直译一下,就是明天他还会来。

      “你听话……”

      “钟望星。”许愿忽然伸手过来,两掌夹抬起他白皙没啥肉的脸,恶霸似的威胁道:“你再气我,我就亲你。”

      “……”
      才见面多久,钟望星就一次次刷新了对许愿的认知,拔出头,脸颊发烫道:“你还是离慕川远点吧,说话越来越流氓了。”
      慕川风评被害,许愿不想着替他正名,反而栽赃陷害:“可不吗,你要是再赶我走,放任我跟他朋比为奸,我会被他带得更流氓。”

      “我没有要赶你走,我是……”
      说好了要诚实坦率一点,钟望星比许愿言而有信,难堪地启齿道:“我明天要做一些治疗,会很难看,我不想你在。”

      “是电休克吗?”
      钟望星讶异地望向许愿。

      许愿不足为奇道:“我说了,慕川知道的,我都知道。”

      没错了,钟望星昨天下午告诉过慕川自己决心要做单侧的MECT,看来风声就是这么走出去的。
      “这个治疗不会只做明天一次吧?”许愿问。

      钟望星说:“曲医生说电休克落实在每个人身上的成效差异都不一致,要看做完后的改善情况,次数……也许多,也许少。”

      许愿淡淡地嗯了一声:“那是不是以后只要你做这种治疗,我就不能来,就得躲起来?”
      “我会尽快好起来的,争取少做几次……”

      “你到底分不分得清喜欢的意思?”
      许愿话语从容地打断他:“你是我喜欢的人,又不是我爱豆,我要你时刻这么光鲜亮丽完美正向做什么?”

      钟望星茫无所知。
      他被钟望星这三个字套牢太久了,隐藏那个真正叫钟望星的人也太久了,仿佛活成了一堆可以随时捏脸的素材数据,总习惯于分析,塑造。
      什么都能像,就是不像自己。

      他以为,许愿的喜欢不会眷顾到那个数据之外的自己。
      但从头彻尾,都是这堆数据没有得到许愿的眷顾。

      病房外,治疗车在输液时刻按时造访,一身白衣的护士闯进两人的沉默:“26床输液了。”
      看到来探病的新面孔,护士哎了一声问:“今天不是你那个朋友来了?”

      见护士推车进来,钟望星就走向病床坐好,“昂,他工作来不了。”
      “哦。”护士持着手机一般的PDA机扫着输液袋上的码,例行问道:“叫什么名字?”

      钟望星对医护人员必要的流程十分知悉,报出自己的名字后把左手的外套长袖扯上一点,递出臂上的医用腕带给护士第N次核实。
      在这里,医用腕带的地位和外界的居民身份证对等。

      护士看了看腕带,再看看钟望星身上的外套,说:“外套脱了打吧,等下要午睡了,吊上水没法脱外套,睡着也不舒服。”
      病人的时间都是被安排好的,作息相当规律健康。
      午睡,就是正儿八经很枯燥的午睡。

      “我来帮你。”
      许愿过去为钟望星褪下外套,担心衣袖刮扯到针头,到左手时,动作犹如树懒附身,慢得可以。

      护士被许愿谨慎的样子逗笑:“倒不用这么小心,留置针头是软管的,这样幅度的动作刺伤不了他的血管。”
      许愿抱着慢放脱下的外套,让出钟望星,稍窘地对护士笑出虎牙。

      护士上前为钟望星的留置针接好新的输液管路,调整加了□□的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流速,在挂架的输液卡上做好记录,交代一些倒背如流的注意事项就出去了。

      许愿拉上病房窗帘,关上房门,提供出一个适宜午休的安逸环境。
      又搬了张椅子过来,看到钟望星连着输液管坐那不动,便一板一眼道:“没听到护士说的吗,躺好,睡觉。”
      别看许愿这么不苟一笑,钟望星乖乖倒上床时,他还是会操心地帮他掖好被子。

      病房内静得两人的呼吸声像是被放大过。
      没一会,钟望星就睁开眼,扭过头,凝望着坐守在床侧看平板的许愿。

      他趴在床沿,一手撑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电容笔,亮度拉到最低的平板靠在钟望星盖了被子的身边
      坐姿对脊椎格外不友好。

      “许愿。”钟望星没话找话道:“你在看什么?”
      许愿说:书啊,补补你这个病的相关知识。”
      他从昨晚就在熬夜补了,慕川说的那些,他也就白话能听明白,让他很受挫。
      无形中,他与钟望星的遥远变得有形。

      “没什么好补的,你也睡一会吧,那边的椅子拉开就是床了。”
      许愿用下划线标记出电子书上的重点,“行,困了我就睡,你赶紧闭眼,别说话。”

      “哦。”
      输液前不算愉快的话尾还掉在原地没人捡,钟望星拾起道:“许愿,明天做完电休克我想喝咱们店的黄皮,你能打包一杯过来吗?”

      许愿意出望外地扬头,唯恐钟望星变卦,应下道:“不能多喝啊,就明天一次。”

      钟望星也笑了,他还是更爱看闪烁洋溢的许愿:“就这一次。”

      岑小洋后来也回了病房,被护士逮回来的。
      他入睡比钟望星快,而钟望星即便睡着了,也睡得很浅。
      中间许愿不过是趴久了,想坐直活动一下腰背,椅子腿改变受力所发出的微末吱呀声都能把人吵醒,叫他别看平板了,去眯一会。
      许愿怕折叠床的声响会闹醒岑小洋,到底是没有眯成。

      点滴还剩三分之一时,许愿伏下假寐,感觉到钟望星又醒了一回。
      翻了一下身,牵着输液管朝窗侧躺,随后就没再动过了。

      许愿心中那架只针对于钟望星的雷达隐隐发出警报,促使他静着音起身,去到床的那头。

      果然,钟望星还醒着。
      尽管他的右手压在枕头下,可另一只不便藏匿的左手尚在被外,覆搭在右手臂上,手指正细微的,频率很快的颤抖不止。

      钟望星扫到床尾的人影,抬眸望向轻缓步近的许愿,扯出稀松平常的一笑,用口形和气声传达道:“睡不着?”

      是睡不着,是你睡不着。
      许愿承认有点,侧坐上床边,低下身,近得无须开灯就能数得清钟望星的睫毛。
      他稍稍带着凉气的手溜钻进钟望星战栗的掌中,与之十指交错地握上,感受钟望星每一下抖动里的无助。
      指节摩挲着被输液贴粘黏得皮肤起皱的手背,许愿学着他静悄悄的说话方式:“要叫医生吗?”

      “别了。”钟望星说:“反应不大,很快就过去了。”
      叫了医生也不外乎那几种解决方案,没到用药标准就教一些呼吸方法和放松的技巧,这个他都够资历传道解惑了。
      到非用药不可时,那就更简单了,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管不了。
      从而养出难以自拔的依赖性。

      钟望星和自身起起落落的躯体症状打了十年的交道,耐受力非比寻常。
      不过是稍微肌肉紧张,脑袋晕眩,忍不住抖而已。

      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哥。”许愿轻声唤他。
      钟望星瞳孔微转,眨了眨眼,被许愿的掌心虚盖住视野:“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店的这一个礼拜里,大家都过得乱七八糟的。”

      慕川说得对,感同身受很缥缈,许愿到不了钟望星迷失的大雾。
      那就发出声音,让他听到,他不是一个人。
      往前走,别等雾散开,一直往前走。

      “琼华姐兑现了她给大瑶的生日愿望,cos了川上富江,被大瑶拉去漫展集邮。”
      “还有前两天,我刷同城视频,看到中临交警的官方账号发了一些人骑车没带头盔的现场执法照片,你猜里面有谁?孟照辉,哈哈哈哈……虽然没有全脸,但我一眼就认出他了,该呀,叫他猖狂,叫他上班踩点。”

      “杨灿……他的私生活还是像个神秘人,一无所知。”
      “我弟也不让人省心,在家都能扑一跤,摔到下颌骨,现在就和你住在一栋楼里……”

      有一茬没一茬地窃窃私语中,许愿一刻也不曾松开过钟望星的手。

      这只手被太多东西捆绑着。
      薄薄的医用腕带,柔韧细小的输液管,固定输液管的一扯就断的医用胶带,软质的留置针头。
      没有哪一样不易摧毁,可钟望星就是离不开它们。

      半睡半醒时,他疲软地收拢五指,回握住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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