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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电梯卡 ...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所……”
      ……

      住院楼下,许愿数不清自己给钟望星打了多少电话。
      弓背坐在等候长椅上,越是无人接听的打,那在电梯夹缝中一闪而过的身影就越具化成钟望星的样子。

      强迫自己不去细想,手上又不依不饶地拨电话,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快要把他逼疯了。

      哥你接电话呀!

      办理入院出院的接待台窗口人声不断,许家和的声音熟悉得尤为突出。
      “许愿?”

      椅上备受折磨的人直起脖子,瞧见自家爸妈在百忙中抽身赶来,提着礼走近道:“叫你陪你弟,你躲这来偷懒?”

      “许公公,苏佛爷。”许愿低落地叫人。

      苏怜微微点头:“嗯。”
      许家和的反应可没那么平淡,弯起两指敲响许愿的头,训道:“你弟是摔断下巴,不是摔没了,要吃席啊你这么有气无力。”

      “没。”
      许愿连搓一搓额上痛处的心情都没有了,起身说:“我下来给许蔚然买粥的,你们上去吧,他人还挺精神的。”

      “别买了。”
      许家和提起手上装得有粥有菜的打包袋说:“怕你和你婶没吃,我们都带了,一块走吧。”
      和苏怜一同向电梯走去,他又碎碎念道:“从饭店出来还差点叫几个穿跆拳道服的小孩撞到,乱跑乱跳,人不看车也不看,到时候和你弟一样就长记性了……”

      许家和更年期的唠叨发作起来就轻易不会停下,可许愿的心已飞出去很远了。
      跆拳道……

      条件反射,许愿立马联想到他认识的人中为数不多会跆拳道的一位。

      慕川!
      他一定晓得钟望星的事,找他不就行了!

      许愿忽而顿住跟随的脚,叫住父母:“爸,妈,我突然想起还有画稿没交,就不上去了,明天再来看许蔚然。”
      不待同意,拔腿疾奔出住院楼。

      路边挥到一辆的士上去,许愿问手机里的慕川:“喂,你在哪?我有事找你。”
      得到慕川带着疑虑报出的地名,许愿向司机转达:“师傅,去水花游泳俱乐部。”

      这个俱乐部是慕川的,除非想游上几个来回,否则他本人来得很少。
      时逢夏季,游泳又是这个季节最好的消暑运动,俱乐部生意好,慕川就来看上几眼。

      在俱乐部门口接上许愿,慕川带人去到内里一个装修风格很工业风的宽绰休息室,开冰箱问他要喝什么。

      “不用,我不渴。”许愿急于得到答案:“你知道钟望星去哪了吗?我打他电话一直关机。”

      慕川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就是不看许愿:“他老家亲戚生病住院,估计这一个月都不会回来了,手机……可能没电了吧,怎么?你找他有事?”

      又是这个回答,谭瑶就算了,慕川也这么说。
      “到底是他家亲戚生病住院,还是他自己?”

      慕川怔住规整冷藏层酒水的动作,被许愿堵着盘问:“市医院心身医学科,他是不是在那?”

      慕川真的没有收拾东西的习惯,纯纯是不会撒谎。

      反正也瞒不住许愿了。
      他自暴自弃地抓出一罐珞珞会喝的度数不高的起泡酒,坐到纯黑的真皮沙发上,将冰凉罐身立在集装箱茶几上就不管了,“你不会要看着我的后脑勺和我聊吧,有点恶心。”
      许愿也坐到沙发一侧,面前正好放着那罐起泡酒。

      不知要从哪说起,慕川揉两下发痒的鼻头,问:“说之前我还是得问一下,你对钟望星的喜欢是一时兴起吗?扒了皮就不认人的那种?”

      许愿不由诧异,他的感情是几时形成文字刻在脸上了吗?怎么谁都看得这么透彻?
      慕川品出许愿表情里的意思,提前说道:“别问我在哪听来的,你就说,是不……”

      “不是。”许愿毅然决然道:“或许一开始我是因为他的长相有了好奇心,但我不会只凭好奇心就懵懵懂懂花上自己好几年的时间。”

      好几年?
      慕川暗自惊道:看来钟望星那家伙还是没掂量清楚自己在许愿心中的分量啊。

      “其实我这么问,是为了你们两个好。”
      慕川顿了几秒,才说:“钟望星是在住院,他有很严重的焦虑症和抑郁症。”

      来时路上,许愿给自己做的许多种心理准备。
      而今霎时脆弱如纸糊,不堪一击,慕川轻轻一戳就破,撕裂防线,徒手搅进心脏,疼得他不认识什么是疼了。

      “很久了,我高中认识他的,到现在有十年了。他的病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远比你想象得多,所以你如果是心血来潮看上他的,就早点死心吧。”

      怎么想象?许愿压根就没法想。
      他反驳不出一个音,紧捏着起泡酒薄而凉的金属材质,钉坐在原处。

      “额……这我要怎么跟你说呢。”
      慕川在心里梳理一遍那段斑驳发旧的青葱高中,“高中一开学我们就在一个班,还被分到一个宿舍,和他做朋友也不累。”
      “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太稳了,老好人样,没什么少年气。于是我扯着他跟我练跆拳道,烦他,挑衅他,摔他,给他一件好玩有动力的事做。”

      “这样的日子到高二就慢慢消失了。钟望星的身体开始大小毛病层出不穷,透不过气,手脚发凉,然后就是心慌胸闷,最严重时还会有窒息晕厥,光他藏不住被我撞见的次数都叫得上频发了。”

      慕川说的发病症况,许愿见过。
      第一次去钟望星家,在天台的秋千长椅上。

      他很早就见过了。
      那么近的距离,可他错过了,被钟望星用一朵花糊弄过去了。

      许愿,蠢死你算了!

      他痛悔地听慕川说:“没谁体虚亚健康能夸张成这样。细思极恐,怕他得了什么要命的绝症,趁着周六放假我马上带他去了医院,那手忙脚乱的样,挺傻逼的。”

      “年少无知,我俩谁都没往心理那方面想,也想不到那去,在分诊台问要挂哪科都问了好一阵。”
      “焦虑症的惊恐发作和心脏疾病很类似,东拼西凑地描述完钟望星的症状,我们挂了心内科的号,心电图、血常规、彩超,七七八八的检查做尽,弯路也走尽。
      “最后就查出来他有点窦性心律不齐,其他的都好得很。”

      易拉罐让许愿捂成常温,而他对此毫无察觉,惘然道:“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钟望星自己发现的。”慕川说:“很突然,跟我说要去挂精神科,就确诊了中度焦虑和中度抑郁。”

      “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样,人是懵的,不明白这病是什么意思。心想焦虑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吗?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东西也能被叫做病了?”
      “更何况他是钟望星啊,我没遇到过谁在和他相处后给予的评价是不正面的,他怎么可能会被一点负能量折腾出病,他不是这么不坚强的人啊。”

      这应当是所有人对钟望星的刻板印象了,许愿也不例外。
      先入为主的以为钟望星是旷野吹拂而来的那一股舒缓的清风。
      包容,和煦,永恒,且强大。

      可大家是否真实的懂得身边人,又是如何看待这类患者的行为和思想?
      其实,当大家相信这两者是一体时,就是被蒙蔽的时候了。

      再追溯起那个无法感同身受的自己,慕川不做隐讳,仰在沙发靠背上说:“我想不通,不知道要怎么帮他,能做的,就是借钱给他买药。”
      “他是乡下走出来的,家里穷,还要供他这个高中生在城市里读书,钱对这种的家庭来说很难,对我倒不会。”

      “但十六七岁到底是十六七岁啊,没成年,被社会保护得太好。医院疗效好的处方药少了家长监护人的签字根本拿不到,钟望星又在紧要关头犯轴,宁愿跑去药店买中成药吃,也不和家里人开口。”

      他望着吊灯嘲讽似地笑笑,歪头看向许愿道:“你没看到,他那会是个什么鬼样,那些治标不治本的药对他有个屁用。”
      “同学老师只夸他多勤奋,成绩都好成那样了还这么努力。实际那都是假的,他记忆力变差,注意力散得像沙,阅读障碍,题死活做不出,不甘心又没有一点办法。”
      “你能懂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吗?”

      许愿疼得麻木地缓慢摇头。

      “我也不懂,我只看到他每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急,越来越焦虑。”
      “失眠,睡着了也常常心悸惊醒,药当饭吃,掉头发,一个人撕书撕试卷,转眼就后悔,疯了一样抽自己耳光,拿头磕桌子,哭也没声,然后就是发呆。”
      “他的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用功,成绩却像手捧的水,连原来的水位线都留不住。”

      那时候,慕川只能眼看着钟望星瞒着整个世界在毫无还手之力的零落。
      没有谁知道他何时跌倒的,跌在哪个坎里,又几时能迈出来。
      没有谁。

      “学业一落千丈,他还要顾全自己的病耻感。在别人面前装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发生过,包括高三下半个学期时从农村赶来照顾他的妈。”
      “他妈不惜向村民借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短租房,学会去菜市场买菜,学会用煤气灶,起早贪黑地给钟望星做饭送饭,就希望她儿子能争口气,高考考个好成绩。”

      望子成龙,彼时的钟望星已背不起如此沉重的期望。
      “最后,钟望星还是弄砸了高考,毕业证都拿不到,不可能上得了大学。”

      焦虑症毁掉了钟望星人生只此一次的高考,也毁了他自己。
      慕川轻叹说:“……但他原本,真的挺优秀的。”
      那三年到底要多跌宕,多无望,才能叫慕川在这么多年后的啊今天仍会说上一句遗憾。

      铝制的罐身被许愿五指拧得洼陷,咔咔作响。他眼睛发酸地说:“那……他之前说的成绩不好,学渣,都是……”
      “都是骗你的。”慕川简截了当道。

      谎言不是最伤人的,伤人的是背后的真相,太不尽如人意。
      “后来呢?”许愿自找罪受,要走完钟望星走过的棘刺之路。

      “后来钟望星好歹能接受正规的治疗了。经过那一个高中,他的焦虑症转为重度,送走他妈以后很快进入了急性期。”
      “出了学校就关医院,医药费、住院费让钟望星入不支出,我当了他好几年的债主,被他玩得够呛。”
      在对抗焦虑和抑郁的艰难险阻中,痛苦不单单是患者一个人在承受,那些陪在身侧关心的亲朋好友也在之中。

      “十年里他的病情起伏不定,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几种药效好的药疗程吃满都会打水漂,好的时候就中度,重度,稳定期都有,医院月月要去,药也从便宜的一代吃到远贵出几倍的二代。”
      “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对治疗表现得很听话,仿佛能看到他想要康复的决心,可一旦想不开做起傻事来,那就是往死里整。”

      许愿心跳骤然停拍一刹,预想到了慕川接下来会要说什么,刺痛着抬眸看他。

      “印象最深的一回,他闭掉了家里所有门窗和能透气的缝,拧开煤气在屋里等死。要不是我那段时间去他家去得勤,那我踹开他房门的下一秒,看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托他的福,我不会做饭,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煤气的味道了。”

      “一氧化碳中毒,他在高压氧舱吸氧吸了二十天。失控过,闹过,清醒时不会干的事他都干了,不听医生的吸氧指令,不肯带吸氧面罩,护士要强行摁上去他还动手推人家,结果不还是被人家一针安定制服了,绑着束缚带做完了两个疗程。”
      “也是那回,他的主治医生对他采取了很多强制性的治疗手段。”

      比如,钟望星畏之如虎的电休克。

      在那之后,慕川就禁止钟望星租的房里出现煤气罐这种高危物品,在网上淘了个电磁炉让他凑合到今时。
      纵使断不了钟望星寻死的路,他也一意孤行地坚持了好几年。

      尽管他也愤怒过,像握着一把留不住的沙深深无力过。
      “诸如此类的事很多。记不得是哪一年了,他又伤害自己住了院。”
      “我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我不可能救得了他一辈子你懂吗。我就抓着他问,问他到底还有这样到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了吗?”

      许愿:“他怎么说的?”

      慕川遥想起当日病床上苟延残喘的钟望星。
      被他蛮横地提着衣领,视死若生地回答他:“有的,我妈,我奶奶,还有你,很多……”
      “可慕川,你知道吗?只要一想到,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我就觉得……老死是这人世间最残忍的酷刑。”

      这条自救的征途漫长而多舛。
      不是绝症,只是无期。

      一下说了这么多,慕川口干舌燥,看中了茶几上许愿喝不下的起泡酒,俯身过去开罐喝着,顺便把抽纸盒移近到许愿那边。
      他没掉眼泪,就是眼圈很红,没动抽纸。

      慕川抹唇放回易拉罐,“你也别想太多,他这次住院没太大事。我上午去看过了,出人意料地乐观,也许你能早点看到他。”

      “你可以探病?”
      许愿眼中闪烁出微光,驱散眼眶边的血丝,坐近几分道:“带我行吗?我想见他。”

      慕川愣了愣,说:“听完我说的,你还想去找他?”
      “不然呢?”

      慕川慎重道:“这个病不一样,我说的不一样,是大众会把这个病看得不一样。”
      “他们不了解,不理解,有的还会误解,当然也有同情的,而很少有人做得到共情。共情不是你说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就能达到的,这是一件很现实的事。”

      他举例道:“你们两个同时做脑功能检查,钟望星神经递质的功率分析数据一定会比你低,五羟色胺多巴胺这些都没你高,这就是你们之间不可控的差别。”
      “日子长了你会发现,你们做不到同频,对事物的看待有落差,对他无头无尾的沮丧抑郁觉得莫名,觉得累。”
      “你们谁都没错,分歧也会慢慢有。”

      共情绝非人们在遇到这类病人时因尽的义务。
      相反,轻言救赎,才是不负责任的愚昧。

      扁担没挑上肩前,谁知道它会扛出怎样的弯曲。
      它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旦不堪重负地离了肩,断了摔了的都会是它。

      许愿不作声地消化了一会这个事实,反而眼神愈发坚定:“你说共情很难,那为什么这十年你还一直看着他,救他?为什么钟望星会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没有和他共情,我就是可惜,在钟望星每回想要去死的时候。”
      “死这个事它太强了,命就一条,没了就是绝对的没了。活着才是一切的基础,什么活在别人记忆里,不朽这些对我们普通人而言都是说得好听,外强中干。”

      “我和钟望星的性格差很多,没他那么细腻,可能我永远都懂不了抑郁症,焦虑症。我只知道,有人在我面前放弃生命,那他大概是真的很难受了,我砸点钱,把人拉回来,让他去想别的办法活,我就是这么粗暴。”

      许愿静静望着慕川,仿佛能从这幅不正经的纨绔样里看到独属于他的不讲理的温柔,和声道:“慕川,谢谢你。”
      没有慕川,许愿甚至认识不到钟望星。

      “嗯?”慕川不明。

      许愿说:“替哥说的,也是替我自己。”
      谢谢你保护钟望星,谢谢你固执已见地,一次又一次地拽住他。
      谢谢你让我在钟望星的人生里,什么都不算晚。

      “但我还是想要见钟望星。”
      许愿主题咬得很死,跑不了半点:“他就是他,有没有得病,五什么胺有没有我高,他都是钟望星。只要这点不变,那些个同频落差分歧就统统不成立。”

      “我可以包容钟望星的所有。”

      慕川不知是不是被许愿盲目肃穆的誓词吓到了,静了两秒后,真心问道:“哥们,有没有人说过你恋爱脑?”

      “有。”许愿呲溜一下躺平,飞速适应该人设。

      慕川嗤笑道:“挺实诚啊你。”
      他找来自己的黑大包,摸出挂了电梯卡的钥匙圈扔给许愿:“探病你明天去吧,电梯卡给你。”

      那钥匙圈上还串着一把钥匙,孤零零的,黑色的钥匙柄。许愿问:“你家钥匙也给我干嘛?我不要。”

      “这是钟望星家的钥匙,他家门锁在急救上门那天就被撬坏了,我新换了一把。还没跟他说呢,你记得叫他转钱啊,两百九。”

      慕川要的是那两百九的人民币吗?
      不,他要的是钟望星对他幼小心灵造成巨大冲击的精神损失费,外加一顿表里不一的吐槽:“老钟这人娇气得要命,你看上他,前路坎坷呀。”

      许愿收着钥匙串惯性回怼:“有没有可能是你太糙?”
      怼完他才觉不好意思,人家一五一十和他说了这么多,他这个态度,太翻脸无情了,致歉道:“额对不起啊,一时嘴快。”

      慕川一个白眼回敬过去:“不接受,我也没说错。”
      他掰着指头给许愿列举道:“钟望星,他挑食,吃饭不盯着他就只有动个筷子的量,一上车就晕,怕水,还……”

      “等会等会。”许愿维护钟望星的劲上来了:“他挑个花生葡萄干的食咋啦?少吃又不会少活。”
      “饭量小也不是他想的啊,他的病,还有药,这些就没影响啊。晕车哪里算娇气了,那是体质问题……”

      “哼,他这么跟你说的?”慕川冷笑反问。

      他这声笑把许愿的气性一下削弱了,呆呆眨眼道:“是啊。”

      孺子不可教。
      慕川挨坐到许愿边上,搭着他的肩说:“弟弟啊,别说我没教你,要想琢磨透钟望星,首先,就请你抱着一颗怀疑的心,去审视他正儿八经说的每一个字。”
      “钟望星他就算是男妲己,你也不能是个为美色所惑的商纣王,明白否?”

      “……没明白。”

      慕川啧了一声:“简单来说,就是钟望星在吃医院开的处方药之前,是不晕车的。”
      “有些药吃了本来就有晕眩的副作用,还会消耗他的精神力,上了车就更晕了。他断不掉药,只好再多吃一种缓解晕车的,然后,就吃出毛病来了。”

      那可真是一场很伤钟望星胃的乌龙呐。
      “说到底,这事赖我。我手欠,给钟望星买了一种他没吃过的晕车药,吃完就胃疼干呕。”
      “送到医院医生告诉我,是我的那盒晕车药和他吃的抗抑郁药发生冲突,增加了抗抑郁药物的浓度,才造成药性过量,害他洗了一次胃。“

      “得这种病要注意的太多了,吃什么别的药前你都得问过医生能不能吃,会不会有排斥。不大不小的副作用也经常出来作妖,给你的生活绊一脚。谨小慎微,提心吊胆,遭罪。”

      怪不得许愿和钟望星搭他的车送外卖那天,许愿说要给钟望星买晕车药,慕川的反应会那么大。
      是教训太深刻了吧,都形成了条件反射。

      “这不怪你,哥肯定也不会和你计较的。”许愿说。

      “他?”慕川笑道:“多久以前的事了,他都忘干净了。”

      许愿又问:“哥还怕水吗?”

      “这个……他说是不喜欢,我觉得就是怕。我喊他出来玩,去哪他都无所谓,就这个俱乐部,办了两三年了,他就开业那天来过一回,平常我怎么叫他都不乐意,找各种理由搪塞。”

      许愿默默记下,打趣道:“你还说你粗暴,不会共情,这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嘛,慕细心。”

      “滚吧你。”
      慕细心说:“滚去趟钟望星家,给他拿点衣服和洗漱用品,我这几天忙,临时买的那些估计他都用不惯。”
      “再有你去探病要注意点,有些东西带不进去,鞋子得穿没有鞋带的,你这种不行,然后就是……”
      闲这么一条一条交代太麻烦,慕川简化成一句:“算了,我把医生发的住院须知转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行。”
      许愿第一时间打开文档,埋头钻研着,有时还会问慕川一些细节上的事。

      慕川一一给他传授自己老探病人的心得,对明天隐隐有些期待。

      钟望星,人我就擅自送过去了,你他妈可别再怂了。

      钟望星家的新锁比前一个的质量要好上一个档次,许愿转开锁芯时就感觉到了。
      为了钟望星的安全着想,许愿每一样要带去医院的物件都认真观察过材质和形状,在房间里搜罗筛选。

      毛巾长的不行,又没方的,待会去超市买。
      慕川只给哥买了漱口杯,喝水的杯子得有吧。这是塑料的吗这么重?算了,重新买。
      裤头上的抽绳不能要,扯了。
      ……

      十五分钟后,在钟望星柜子里翻出来的手提大包容量还余一半。
      住院本就不需准备得太繁杂,从简就好。

      但平板可以来一块,闲时追剧用。
      慕川说医院是允许带电子产品的,只是有规定的使用时间。
      许愿是运气不好,打催命电话时钟望星的手机恰好在护士站关机集体封存着。

      四处不见平板,他不知不觉蹲到了床头柜前,在抽屉里寻到了目标。
      几天不用,平板连开机的电量也不剩,许愿接上接口给平板充电,计划等东西找齐了,再拔线走人。

      扭身刚要起来,视线就猝然定格。
      背着绿龟壳的毛绒挂件跃入眼帘。

      龟蜜?不是被哥弄丢了吗?怎么在这?
      许愿撑上床,跪起左膝过去把挂件取下,转头坐自己左小腿上,细看起是不是他那只。

      蜜蜂脑袋和身子的连接处因时常拉出龟壳而造成的断线痕迹还在,这就是许愿送给钟望星的盲盒挂件。
      不仅没丢,还被钟望星挂在床边。

      许愿低眸望着手中的龟蜜,捏在指间的软绵像极了钟望星的别扭,看上去是坚硬的甲壳,实则触到的,是柔软不敢外泄的伪装。

      心口不一啊。
      许愿苦涩笑笑,原模原样地挂回挂件,心里又有点欣辛。
      哥啊,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骗谁呢。

      把其他必备的生活用品装完,许愿断了钟望星家里所有的插座电源,绕到老地方来取平板。
      反正也知道密码,许愿想着先给钟望星下几个打发时间的游戏和视频软件,毕竟他的平板古板无趣得像块转。

      等下载等了没多久,许愿就发现自己应该早点干这事,现在这么眼巴巴守着那几个还在转圈的图标,有点无聊了。
      他手指百无聊赖地划拉着平板屏幕,没几下就划出了一堆后台。

      应该是钟望星上回用时系统自动保留的,还是别多看了。

      许愿想退出后台,瞥到的百度页面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点了进去。
      只是保留没有运行,浏览界面在许愿点进去的一刻就不见了,变成了起始界面。

      那也足够了,搜索记录还在——

      脑机接口手术治疗抑郁症。
      脑机接口最新突破治疗精神疾病。
      脑机接口手术过程。
      ……

      记录有七八条,每条中都有一个重复出现的关键词,脑机接口手术。
      这都是什么意思?

      许愿看不懂,带着一堆疑问重搜了一遍这些记录,越是往下搜索,他的手脚越是寒凉。

      开颅、创伤性手术、侵入式脑机接口、用于攻克难治性抑郁症……
      什么鬼?钟望星的病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还在研究实验阶段,没有应用到临床实践上呢,他想做这个?

      许愿坐在靠床地板上,平板不记得是几时滑落在他盘着的腿上。
      待机已过的屏幕熄灭,有心绪终于崩倒的眼泪啪嗒砸下。

      这短短一天,许愿仿佛历经了钟望星近十年的至暗和病苦。
      他以为自己够顽强,够能忍,扛过来了,却没想到,这段极致压缩的十年在时间的浸泡中后劲是这么的足。
      它不会给你预告,只会在蓄起巨力后等一颗不起眼的火星子,飘然落下,就能以燎原之势燃尽许愿堪堪维持住的坚韧假象。

      他抱着头,窝在只他一人的房间里放肆宣泄,哭声呜咽,肩膀在抽泣中抖动不止。

      钟望星,我不想以这样绝望的真相去面对你一年后的死亡。
      可我好像已经,找不到理由为你开脱了。

      是你啊钟望星!
      是你……杀死了我的钟望星。

      没等许愿调试好自己的精神状态,屋外便有人在敲门。

      临时且粗暴地抹了抹脸,咳两声清干净嗓子,许愿前去开门。

      来的人他认识,是姜姨。
      提着一袋新鲜生藕尖,面带茫然地仰视着自己

      “哎你……你不是上次那个……”姜姨一时有些记忆阻塞,想了想才说:“小钟的同事是吧?”

      许愿:“对,是我。姜姨好。”
      声音还是有些发哑。

      “啊。”姜姨往许愿身后的空房探了两眼:“就你一个人啊?小钟不在家?”

      许愿侧开身,示意着邀请姜姨进屋:“他……有点事,最近都不会回来了。”

      “又去旅游了吧。”
      姜姨满脸堆笑:“小钟啊,隔个一年半载就会要出去玩一玩,平时一天都舍不得休息的人放起假来,那是两个月都看不到人。也好,换换心情。”

      这就是钟望星给外人编结的托词。

      出门旅游。
      呵,好浪漫美好的谎。

      许愿笑得连自己都怕牵强,竭力藏掖着心口的酸楚:“是啊,回来就都好了。”

      “就是可惜我这藕尖,送的不是时候。”
      姜姨索性塞给许愿:“那给你吧,上午才从老家塘里挖出来的,回家再洗一洗,切碎点,加点辣,很下饭的。”

      许愿不会下厨,本来是想婉拒的,但记起他将要去看钟望星,还是收下了:“谢谢姜姨。”

      “别客气。”
      走之前,姜姨还关心道:“少熬点夜,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了。”

      “今晚保证早睡。”
      毕竟,明天就能见到钟望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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