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于悬

26、冰凉粉

　　这家跆拳道馆开在一栋办公大楼里，占据了五楼的一整个楼层，装修大气新颖。
　　许愿婉拒了接待的前台，穿过挂有相关文化历史和道馆斐然成绩的展示走廊，倏然顿下步伐，愣住的目光落在休闲等候区的钟望星身上。

　　他和三个身着道服的小孩一起围坐在长桌边，灰紫色的短袖帽衫在纯白道服中有些惹眼，正与对面的男孩对峙着跳棋，带笑的侧颜好看亲和。

　　许愿走近，发觉这场棋是对峙，也是悉心的教学。
　　“不要只想着怎么朝前走，你左右和后面的棋子都可以用来搭桥，比如这颗……”

　　钟望星察觉到小孩的视线抬向了自己身后，他捻着敌方的弹珠扭过脖子，仰望到不知几时站在后面的许愿，茫然片刻，问道：“许愿？你来学跆拳道？”
　　被约的许愿给他问糊涂了，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说：“我学这个干什么，慕川没和你说吗？是他叫我来的。”

　　“他没告诉我。”
　　钟望星一看就不知情，可也没表现得不欢迎，关心道：“手好点了吗？药有按时涂吧？”

　　“好多了，我感觉明天就可以回来上班。”许愿强烈暗示道。

　　然钟望星对这件事半分不让，回绝道：“还是等你什么时候不用包纱布再说吧。”
　　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许愿稍稍失落地说知道了，又马上什么事没有的指一下桌前的跳棋问：“这是道馆里的棋？你在教他们啊？”

　　钟望星说：“嗯，等慕川等得有点无聊了，就陪他们玩玩，你要来吗？他已经会了。”
　　棋盘被推了过来，许愿又给推了回去：“我不欺负小孩，哥和他们下吧。”

　　边教边玩的下完这盘，本就是来上培训班的几个小孩也要赶回家吃饭了，黏黏糊糊地和钟望星告完别，才出了道馆。
　　休闲等候区在道馆的最外围，和五楼的走廊也就只有一张玻璃墙的间隔。几个小孩对钟望星的喜爱溢于言表，在经过走廊时也要拍几下玻璃引起钟望星的注意，然后排排站地和他再招一次手，个个笑得纯真可爱。

　　里面的钟望星也弯眼向他们挥手，用手势催促他们快回家。
　　几个人类幼崽很快消失在玻璃墙看不到的尽头，许愿托着腮笑道：“哥，你这个吸娃体质有点可怕，把你丢娃堆里你还出得来吗？”

　　钟望星耸耸肩，玩笑道：“出不来我就转行算了，改当幼师。”
　　许愿贱嗖嗖地噢了一声，说：“那店就是我的了。”

　　“谋权篡位。”钟望星几字评价完，把棋盘转向许愿这边：“来下一局？”
　　这回许愿不可能拒绝，侧坐过来，推掉了面前的黄色弹珠，转而换成红色弹珠：“我不要黄的，红色我赢率比较大，幸运色。”

　　“你这属于迷信吧。”
　　说是这么说，钟望星手上却在帮着他一块换棋。

　　棋盘上很快形成了红蓝两方的三角阵营，钟望星让许愿先下。
　　弹珠在几个回合下散落在棋盘各处，颜色相交，暗藏着通往“罗马”的大道。

　　“慕川还在里面？”许愿盯着棋盘问。

　　钟望星思考着棋路说：“应该快出来了，他每个星期都会来这练两个小时，见见他老师。”
　　许愿心思一点没放在下棋上，问东问西：“那你练过吗？跆拳道。”

　　“沾过一点边吧。”
　　没想到还真让许愿问着了，钟望星接着说：“慕川初中就在这家道馆了，我高中认识他的时候道馆还没搬到这来。”
　　“他当年放了学总喜欢拉着我练，打着教我的旗帜天天摔我，给我摔出脾气了，想着要是能摔他一回就好了，所以就认真学过一个学期。”

　　两人一个听一个说，一盘棋下得稀碎。许愿随便挪了颗弹珠说：“后来呢？摔到慕川没？”

　　“嗯。”钟望星想起这些年少时光情不自禁地弯眼道：“但也就那一次，目的达到我就撤了，把他憋屈得要死。”

　　以慕川那种不服输的性格，许愿都能想象到他当时有多郁闷。
　　跑在自己后头的人突然有一天超速赶上来了，撂了他一脚后溜烟跑了。
　　想找回来，人家已经下场了，一口气就这么堵在胸口没处撒。

　　原来，钟望星也会有这么欠的时候。

　　许愿吹嘘道：“这说明哥还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钟望星摇头说：“我那是临时抱佛脚，气的。以前1080度的后旋踢现在最多也就到900了，底子和基本功都没慕川扎实，他当时差点就入选国家青年集训队了，如果没迷上射击的话。”

　　“三分钟热度，这我熟。”
　　棋局稀里糊涂的结束了，许愿率先占据钟望星阵地，走完最后一步，挑眉道：“赢了！我就说红色是我的幸运色吧，早知道就赌点什么了……”

　　电话铃声在此时乍起，许愿接通，刚刚还在嘴里讨论过的人现在声音就在他耳边，问他来了没。
　　许愿与钟望星对视一眼，说：“早到了，都在外面等你呢。”

　　下一秒慕川就出现在了休息区的绿植盆栽边，声音与手机听筒重叠道：“看到你们了。”
　　两人回过眸，慕川背了个宽肩带的大容量斜挎包向他们大步跨来，极简风格的短袖长裤和棒球帽全是纯黑，走在夜色里只怕都瞧不见人。

　　“又是跳棋，店里没玩够，休息还要玩。”
　　慕川没打算入座，塞回手机，收拾好跳棋放回一边的柜子里，说：“走吧，去吃饭，我要饿死了，控腿的时候就饿的眼冒金星，还险些被个小学弟扫倒。”

　　两个没做过体能消耗的人跟着慕川走在后面，不急不躁，钟望星说：“都二十六了，你的险胜可能跟饿没什么关系。”
　　按来电梯，慕川不服道：“你不是二十六？我还比你小三个月呢。”

　　“你比我哥小三个月？”许愿的质疑响在凉意更足的电梯里。
　　他的这个语气搭上这句话，应该还有半句未尽之言：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慕川听出来了，冲许愿板起脸问：“什么意思？不明显？”

　　明显，明显钟望星比你小了不止三个月。
　　许愿哪敢这么讲。

　　钟望星满不在乎道：“你最嫩你最嫩，行了吧，我们是要去哪吃？”

　　“最嫩就最嫩，行了吧是什么鬼？”
　　慕川的后半句在迈入停车场的一瞬间就拥有了回声，程亮高大的SUV停在左手边的车位里，慕川拉开车门坐上，把包扔在后排：“还能去哪吃，你晕车的毛病能坐得了几分钟，不还是原来的地方。”

　　两人熟知的老地方是家离得很近的火锅店，调个头一脚油门就到了，店内装潢得很火红，里面正对门口的位置还摆了尊武财神关公，两米来高，手持青龙偃月刀，特威武霸气。

　　鸳鸯锅是钟望星的主意。
　　委屈着许愿这么一个常年在辣锅里叱咤风云的人寡淡无味的涮着一盆菌汤火锅。

　　许愿右手使筷还不是很灵活，钟望星会照顾他，！给他捞出烫好的食物送到他碗里。
　　慕川夹出鹅肠在自己碟中滚几圈，边嚼眼珠子就边跟着钟望星给许愿夹菜的筷子平移来平移去，“你们关系不错啊。”

　　直到许愿说够了钟望星才停筷，回道：“我们店里关系一直都很好。”

　　“不是说你们的同事关系。”
　　慕川自己也讲不清，笼统道：“我就是感觉，你平时对待孟照辉杨灿他们，店长成分比较多，对他……还真有点像哥，反正就是亲近些，你自己意会吧。”

　　到底是认识了这么多年，哪怕钟望星什么都没说，也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感应到许愿在钟望星心里的特别之处。
　　清水还是那汪清水，只是泛起的涟漪不同了。

　　许愿说：“你是听我叫他哥，心理作用吧。”

　　慕川摆摆加长的筷子表示不：“我也屈尊叫过他哥，他完全不是这个反应，嫌弃得要死。”

　　“你屈尊吗？”
　　钟望星和颜悦色地陈述着事实：“室外攀岩摔折腿，回来故意恶心我，要我伺候你，我能给你当两个月的拐杖就不错了。”

　　慕川说：“那不是珞珞生气不理我了嘛，我不投奔你，难不成回我爸那去找骂啊。”
　　“而且许愿烫到手，我摔到腿，这两个在性质上有什么区别？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还比他惨呢。”

　　许愿在慕川的翻旧账里插不进一句嘴，只能吃着肥牛默默编排道：又是射击又是室外攀岩，慕大少爷玩得还挺花。

　　许愿对这顿火锅很满意，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听众，听慕川嘴里没门的抖落钟望星许多他不曾知晓的过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他以为钟望星聊得投入无心看管自己时，偷偷往清汤锅里下过一串牛肉包小米辣。
　　眼看就要熟了，却被钟望星在关键时刻一筷子打捞上来，扔到慕川的蘸料里，横了许愿一眼。

　　进店前，许愿看到外面有搭小桌板卖冰凉粉的，吃多了油腻的，就想来点冰凉甜食刮刮油，半道就跑出去买冰凉粉了。

　　餐桌上剩下钟望星两人。
　　慕川吃饱喝足，摘下帽子捋一把掉出来的发丝再戴上，想抽烟又忍住了，静静看了钟望星几秒，问他：“这个月的复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钟望星在手机上打着字漫不经心道：“下次休息吧，也不一定能碰得上曲医生的门诊。”

　　“约上了和我说一声，跟你一块去。”
　　上次的复查慕川因为极限越野不在中临，正常情况下，慕川是会和钟望星一起去医院的。
　　从钟望星高中确诊，直到今日，能抽出时间的他都会在。

　　“嗯。”钟望星兀然抬头道：“你要吃冰凉粉吗？许愿在问。”

　　原来钟望星看手机是为了这个，他的三心二意惹来了慕川的不爽，啧了一声说：“我在这跟你说复查，你在和那个小红毛聊冰凉粉？”
　　“那你要不要吧？”钟望星再问一次。

　　“要。”
　　慕川回得丝毫不拖泥带水，傲娇道：“我要桂花酒酿的。”

　　“不行，等会还要开车，换一个。”
　　慕川都忘了这一茬，“那算了，你们买吧。”

　　看钟望星低头戳着输入法，慕川说：“你最近是不是还不错？”
　　什么还不错，钟望星当然知道，熄了屏幕说：“为什么这么问？”

　　慕川冲钟望星的手机扬了扬下巴：“小红毛啊，我可听姜姨说了，你带了个长得很乖的男生回家，你敢说不是许愿？”

　　钟望星：“你到底策反了我身边多少人？”
　　“姜姨不是，她就是单纯爱唠。”慕川重申一遍：“问你呢，别瞎打听。”

　　“药我不是都在吃嘛，挺稳定的。”
　　挺稳定，就是不好也不坏。

　　微信叮咚一声，钟望星垂眸看着许愿发来的摊主调配冰凉粉的照片，说：“但跟许愿在一起，是蛮不错的。”

　　这么多年，慕川从不担心钟望星会与人合不来，他担心的，是他与所有人仅仅是合得来。
　　没有特殊，其他都只能算作普通。

　　可许愿，似乎从普通跳脱了出来，成为了钟望星眼中别具一格的色彩。
　　慕川摆出一副深感欣慰的老父亲样，“那看来我这次叫他来吃饭真是叫对了，不错就多聊聊，你也不能一有事就我一根救命毫毛吧，朋友多点不是坏事，坦诚些。”

　　钟望星还想再吐槽吐槽他这个语重心长的口吻，无意瞥见了许愿端着两碗冰凉粉正绕过几桌客人向他们走来，也就没再说什么，移开桌上的碗筷给许愿的冰凉粉腾出地方。

　　一碗缀着几颗西瓜块铺了一层料的冰凉粉放在了钟望星面前，许愿坐下说：“西瓜冰粉，快试一下好不好吃。”

　　慕川看了一眼将冰粉盖得看不见一分的干果碎，震惊道：“嚯！这么多花生碎葡萄干。”
　　“我要那个小姐姐多加了点。”许愿见钟望星拿着塑料勺迟迟不动，问：“ 有什么问题吗？”

　　慕川笑道：“有啊，你加得很好，下次别加了，他不吃这些坚果。”

　　“啊？是过敏吗？”
　　许愿生怕好心办了坏事，把自己的百香果冰粉推过去说：“那哥你挑到我这来吧，我都能吃。”

　　“我怎么可能一次性对这么多东西过敏，还要不要活了。”钟望星舀过干果碎给他，“我只是不爱吃，其实单拎出来我都可以吃，这么和其他东西和在一起就不太能接受。”
　　许愿悟了：“难怪店里不做烧仙草，原来根在哥这。”

　　钟望星默认地笑笑。
　　舀到一半，谭瑶的电话打了进来，许愿拿过他的勺子说：“你接吧，我帮你分。”

　　“好。”
　　手机覆上耳边，钟望星靠上椅背说：“怎么了大瑶？”

　　谭瑶那边的背景音混乱不堪，一听就是在上班，急急忙忙道：“钟招牌，这个新的温控蒸汽机我不知道按到哪了，它现在温度太低了，热饮热不起来，我要怎么调回去啊？”
　　钟望星冷静道：“你拉开收银台中间的那个抽屉，里面有本使用说明册，上面写了怎么调节温度。”

　　那边马上就找到了使用说明册：“行，我去试试，挂了啊。”
　　钟望星喊回谭瑶，再三叮嘱道：“不要慌，安全第一，提前跟客人说多等一会都行，催急了的就退单，别又多一个工伤人员，有事给我打电话。”

　　现成的工伤人员早就吃起来了。
　　听到钟望星这样提起自己，花生碎嚼得咔咔响的声音倏地没了，用一种“我又怎么了”的惑然眼神望着钟望星。

　　被谭瑶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钟望星含笑对许愿说：“没说你，吃吧。”
　　“哦。”许愿腮帮子重新活动起来：“店里出什么事了？要调节什么温度？”

　　钟望星用硬度偏软的勺子搅烂干果碎不剩一粒的冰凉粉，说：“温控蒸汽机的温度低了，谭瑶问怎么调。”
　　“我们家有温控蒸汽机了？”许愿仿佛与世隔绝，消息闭塞了。

　　慕川招来服务员买单，“你烫伤的隔天就有了，峰河那边收到的时候，珞珞还以为师傅送错了呢。”

　　许愿为钟望星花的这笔冤枉钱不值，眉头蹙起道：“哥你真买了啊，没必要，之前那台用得好好的，换了多浪费，也不是谁都像我这样送上门找烫的。”
　　冰粉入口清甜爽滑，钟望星道：“都说了是以前就有的想法了，不浪费，何况用了这么多天，退不回去了。”

　　两个人各捧一碗冰粉，各执一词。
　　慕川烟瘾忍到头，起身说：“你们慢慢聊吧，单我结了，出去抽根烟，理明白了就出来找我，送你们回去。”

　　蒸汽机已成定局，没什么需要理明白的，钟望星不再说这个，扫到自己和许愿还没动几口的冰凉粉，说：“你是要在这吃完，还是找他们拿个袋子打包回去？”

　　“打包吧，一份太多了。”
　　于是他们用印有火锅店logo的打包袋，装了两碗小摊上卖不过十块的冰凉粉，上了慕川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