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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期 ...

  •   七月份的不夜山少了很多大学生,暑假来临,不是本地的学生都陆陆续续买票回家。
      这三天的生意相较上个月的前三天,数据稍有跌宕,尤其是外卖。

      早班回家路上,许愿前脚跨上跋涉几百米才找着的共享,后脚他敬爱的父亲就向他致电,铃声透着不详。
      许愿摘下戴一半的头盔,接通电话:“喂,许公公有何指教?”

      “哟!这回接这么快?”许家和在听筒里说:“我都做好等你再打过来的准备了,又在玩手机吧你?”
      许愿常常因为静音而漏掉电话,已经让许家和养成了一个习惯,有事打电话也不打久了,只要打过去就行,挂了后就等许愿看到,自己再打过来。

      “怎么我就又玩手机了?”
      许愿无语道:“我刚下班,在扫车呢。你放心,以后那种老是我单方面出话费的便宜,肯定不会再让你占了。”
      许家和有被孝到:“抠死你算了。”

      “一毛两毛也是钱啊。”许愿问:“那您找我,是有什么好事呢?”

      提起这个,许家和的语气不说委婉,起码是和气了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你明天,有空回来一趟吗?”
      许愿第六感亮起警报:“回来是要?”

      “搬瓦。”

      “……”许愿想挂电话。
      诸有此类的事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对此许愿的总结是:别家儿子是块宝,许家独子做驴搞。

      许家和继续说:“你妈那个花园还有条小径和几个种植池要铺青瓦,瓦明天就会到,园里面我还没收拾好,货车肯定进不了,就得有人在外面接一下瓦,再用推车推进去。”

      找专业人员没用,因为现在,专业人员正在找许愿。
      他悲催地对号入座:“这个人,就是我。”

      许家和在那边喜拍大腿:“哎!我儿聪慧!你放边上就好了,我回来了再铺。”

      马路上车鸣迭起,许愿为明日烈阳下的辛苦劳作自我消化个几秒,应了一半:“那我问一下同事,能不能明天休息吧?”
      “好,问了要告诉我啊。”

      “行,立刻就给你问。”

      结束通话,许愿给林琼华发去微信。
      XY:[琼华姐,你下周班表还没定吧?我能休周一吗?]
      XY:[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许家和这命令下的跟看着日子来的一样,正巧明天星期一,今天没过完,林琼华的班表定了也能改。

      可能是在忙,林琼华没有及时回复他的微信,许愿也不起急,先行骑车回去再看。

      到家才发现,林琼华给了他回答。
      企业微信:[很重要的事吗?可能有点难办哎]

      这次调休是许愿理亏,一天前林琼华问过他要休哪天,无事的许愿给出的答案是随便,突然又紧急改口,多少给人添了麻烦。
      许愿喝了几口冰水,心怀歉意地问过去。
      XY:[是有人明天也要休吗]

      林琼华这时应该是捧着手机的。
      企业微信:[是的,钟招牌明后两天要回老家,现在兼职又都放暑假不在校,不能再排你俩一起休同一天了,店里人手会不够]

      许愿脑海中倏地调出钟望星身份证上的详细地址,搬瓦一事登时无足挂齿。
      XY:[哥回老家干嘛呀]

      企业微信:[不清楚,钟招牌每年夏天都会连请两天假回老家]

      每年夏天?
      那是真的事出有因吧,会是什么事呢?探亲?

      许愿基本放弃了挣扎,这要是换个其他人,许愿还能再商讨商讨,看好不好卖个人情。
      可这人是钟望星,许愿瞬时就想不计原则无下限的满足他,让出自己能让的全部。

      他打出“算了”二字还没发出,林琼华那边更快一步。
      企业微信:等会!你可以休!

      XY:[??]
      企业微信:[珞珞姐那边可以调人过来支援,她才给我发信息]
      企业微信:[你休吧,没问题]

      XY:[好,谢谢琼华姐]
      起起伏伏地定下来,转告给许家和,许愿打开画稿,在图层间来回徘徊,就是不见下笔,往复几次又杂念难消地回到手机,点进置顶的聊天框。

      XY:[哥,听琼华姐说你后面两天要回老家?]
      XY:[那你健康证要不要我去帮你拿?]

      这条信息一直到第二天许愿做完苦力回来都处于石沉大海。
      期间,许愿也发过一些其他不着重点的骚扰信息,全无回音。

      他洗掉一身混着灰的臭汗,交完稿后天色已黑,无所事事的许愿开始愣在与钟望星的聊天记录前浮想联翩。

      乡下没有网络,收不到微信很正常。
      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不会信号也没有吧?

      如果有信号,那我要聊什么?
      说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神经病吧!

      一记来电铃声在寂静房间里猝然炸开锅,椅上的许愿灵魂颤了颤。
      这回,轮到苏怜女士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抱着“有什么事是发消息解决不了”的惊天疑惑俯首听旨。
      指令简单易懂不费力,让他找一张手稿设计图。

      苏怜没带走的手稿设计图全都原样未动的堆在书房,许愿开灯在书柜里搬出一摞A1的平面图手稿纸,盘坐在地,翻页找着苏怜要的那张日期图。

      进程到一半,手机又不消停。
      许愿猜想应是苏佛爷打过来催进度的,看也不看地摸通,耐烦道:“在找了在找了。”

      手机静了片刻,外放里传出许愿朝思暮想的男声:“在找什么?”

      纸张掀动的哗哗声骤止,许愿幻听似的愣住,左右摇头地在身边找手机,捡起来看清来电人,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没,没什么。”
      他平静几秒,问钟望星:“哥,你回中临了吗?”

      钟望星兴致不高道:“林琼华告诉你的吧,没有,还在乡下,明天下午回。”
      他果然没有看到微信。
      许愿只听到他声音里的低哑,语速里倦态的缓慢。

      与此同时,距中临四百多公里外的一个不起眼小山村,钟望星和电话里的许愿身处在同一片漆黑天穹下。

      钟望星说不出自己打给许愿是为什么,只是当他再次一人躺在这个空寂房间的夜晚,太多太多他不愿意回想的过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悄然滋长。
      楼下堂屋未盖的棺材,坪上刺耳三日不绝的哀乐,渠里迅速被流水冲走不见的姐姐……

      一切都在啃食着他的感官,将他捆绑,越想抽离越是无法动弹,越安慰自己没事就越向下陷。
      情绪轰地失守,他的身体沦为惊恐障碍的奴役。

      耳鸣撕裂耳道,手脚麻得直颤,瘫软在硌人的凉席上。
      他预料到自己即将遭遇什么,拼尽全力去够枕边包中的药,而心率的过速搏动来得太迅猛了,撞击胸腔震颤,再也不剩一丝清醒的神智实现自救。

      鼻腔仿佛被一只掰不动的巨手掐住了一半,吸进去的每一口氧气都很短,很急,也就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困难。
      紧绷得泛白的指节乱攥住一角绵软的包料,窒息的濒死感顷刻到达顶峰,四肢百骸痉挛不止。

      濒死感就是濒死感,它再怎么与心脏疾病相似,也不会让钟望星走向生物意义上的死亡,只会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所以,熬过去就好了,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在长达半小时的惊恐发作里,他没有发出一丝呼救惊扰其他房间的家人,把自己困在木板床的方寸之地,稔熟地接受折磨。

      直至浑身被涔涔冷汗湿透,意识在燠热的空气里回笼,钟望星能隐约听到款式古旧的台扇扇叶转出笨顿的风声。
      感觉到有微末的气力在体内游走,他疲软地碰到手机,细颤的指尖花了几回才点中电筒键。
      在包里盲摸出几块装药的铝塑板,借着狭窄灯光,边挤边掉地在掌心攒够药量,片剂和胶囊一并倒进嘴里,干吞入嗓。

      精力耗尽,手脱力垂下。
      他与散落的药片同床共枕,一如那朝夕相处,却固执死磕的许多年月。
      他们亲密无间,也不得不亲密无间。

      钟望星侧躺着,一息未动,惊恐障碍的结束是心中猛兽嘶吼的开始,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不易。
      光源就在他苍白濡湿的脸边,背后墙上映出他惝恍的形影,半阖的双眼空洞无物,长久才聚上焦,床头斜挎包上黄绿相间的龟蜜闯入他幽深的目光。

      蜜蜂头有一边卡在龟壳里,像是别人强行捏进去的。
      原来他方才抓的一直不是包的布料,是龟蜜。

      鬼使神差地拯救出那张呆头呆脑的蜜蜂笑脸,他不由地想起送他龟蜜的人。
      仿佛被操控般无知无觉,他点下了许愿的电话号码。
      被他在乎着关心道:“哥,你是不舒服吗?”

      钟望星没有具体渴望过要许愿说点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在发病时主动与外界接轨,他在罕见地寻求帮助。

      每次病发,钟望星都站在一张厚重的门后,随着消极焦躁不停疯长,那张门会被自己一寸寸合拢。
      大部分时候,药物会硬生生卡住门的最后一道缝隙,但那不足以将门后的人拉出来。

      钟望星只是贪恋地觉得,许愿曾让自己获得过短瞬的安宁,他想再次窥见天光。
      “嗯。”

      他就这么把开着扩音的手机放在一旁,姿势不变地呆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秒延长。

      许愿心紧道:“哪里不舒服?感冒了还是怎么?”

      “有点……睡不着。”

      许愿提起的心降下一半,瞥了眼当下时间:“八点多,是太早了才睡不着吧,还是你认床?”

      “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交谈,大脑像被糊住了,思绪言语都很沉滞。

      就辛苦了许愿单方面向外输出:“那就不管这些了,我们扯谈,扯久了就会困了。”

      “嗯。”
      健谈是天赋,许愿从他的此时此刻说起:“我在书房帮我妈找图呢,全是手稿,找得我眼花缭乱。我感觉她画图比我好看,严谨,审美也在线,还都能被实现,苏佛爷就是苏佛爷。”

      “在这呢,还要夸一夸才出来。”
      总算寻到他要的那张,许愿拍照发给苏怜,复原书柜,专心去和钟望星聊天:“对了,你的健康证我明天去帮你领回来吧。”

      许愿的絮叨仿佛钟望星头边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还是一直不容回绝的小鸟。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那我明天取回来直接带去店里给你换上。”

      哒哒哒哒……
      窗外突响起叮铃哐啷的声响,许愿带着手机来到窗边,抬望向玻璃外晦暗的夜空,莫名兴奋道:“哥!中临下雨了!”
      说还不够,他要让钟望星更身临其境。

      扒开窗,两下甩掉拖鞋,爬上入墙的长桌,把公放的手机探出溽热不改的空气,大声道:“你听!突然就下起来了!”

      钟望星听得很清楚。
      风的呼声不大,雨点乱七八糟地撞击防盗窗,像断线的珠串砸上空心的不锈钢,发出紧凑的叮铃声。

      这是人间的雨声,许愿听到的雨声,没有他内心的那场瓢泼疯狂,轰轰烈烈,是最平凡的聒噪,把他拽回人寰俗世,还赐予一个陪行的人。

      “听到了吗?越来越大了!”许愿问他。

      钟望星仿佛亲眼瞧见了这雨,语调逐渐闪烁出生机:“听到了,你快关窗。”

      许愿顺溜地闭上窗,人还在桌上不下来,盘膝赏着黑不溜秋的夜雨:“我就猜到今天会下雨,白天的时候就闻到了,还有蜻蜓低飞,一点风没有,特别闷热,跟身上缠了层保鲜膜似的。”
      他把话抛给钟望星:“哥,你那边是这样吗?”

      “没。”钟望星说:“我这大太阳,现在也不下雨。”

      “那比中临好多了,这里的天气真是要死不活。”许愿手撑在身体两侧,指头扣住桌沿,仰脖懒道:“七月大雨,老天爷也太阴晴不定了。”
      钟望星改成仰躺,低声说:“你讨厌雨天?”

      “不会,我只讨厌热。”
      当世界只剩下雨声时,人的心灵很容易沉寂下来,许愿在通讯的沉默里轻声问他:“哥,你有点困了吗?”

      钟望星侧目问:“你是不是想睡了?要不今天先……”
      “别!”许愿料到他要说什么,怕他手快摁掉电话:“这才几点啊,通宵画稿我都熬过,怎么可能困。”

      钟望星几次欲言,几次不语,轻点亮待机时间早已结束的屏幕,末了还是说出了于他而言是冒犯的请求:“那……故事汇可以有第二期吗?”

      故事汇?原来他还记得这个瞎编的节目名。
      被催更的许愿立即允诺:“当然可以有。”

      说许愿不意外那是假的。
      问可以吗,承认失眠,这都不符合钟望星表象性格的行为逻辑。
      那些在旁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只言片语,安在钟望星嘴里,让许愿敏锐地感知到,钟望星不仅是睡不着。

      于是他又捏腔拿调出人工智能的声:“但后续的精彩内容是付费项目,开通会员即可收听哦!”
      钟望星云里雾里,脑子蹦出的第一理解就是转账,打钱的心还真就蠢蠢欲动:“可我手机没网,回去转给你行吗?”

      许愿跳下桌找天各一方的懒羊羊拖鞋:“本节目暂不支持人民币充值哦。”
      钟望星彻底迷茫了:“那要怎么办?”

      许愿等的就是这一刻,手机举在嘴边出书房,放不下“做大和做强”地逛去阳台看两眼,“嘿嘿,以物换物,等价交换,节目结束后,请你也向主讲人小许分享自己的生活,如何?”

      两株安然嫩绿的幼苗前,钟望星音讯入静,雨丝斜落进阳台,星星点点地洒在许愿的半边手臂上,拿不准的慌张悄然被淋开。
      不愿强迫钟望星,更不愿他因觉得自己的要求而有所疏离,拇指指甲刮着手机壳自乱阵脚,眼看许愿就要妥协退让了——
      钟望星声音明晰道:“我的生活很没趣,可能分享不出什么好玩的。”

      许愿猛地卸下重负,回房道:“没关系,你就说今天干了什么,流水账,不用多复杂。”

      “你不嫌无聊就行。”

      许愿留了盏床头灯,躺下说:“不嫌,那我开始咯!”

      “嗯。”
      钟望星不期待内容,他能听许愿说任何故事,只要是许愿就好。

      许愿睡姿不老实,侧枕着,一手在枕头下压着,另一手抱只大小得宜的懒羊羊娃娃,套着棉质睡裤的腿间夹一团看不出方正的空调被,组织组织语言便说出那句熟悉的开场白:“欢迎收听今日故事汇,本期主题依然是许愿成长历险记。”

      时空温柔折叠,折去距离、天气与环境,无限拉近两端讯号。
      彼时,他们仿佛真的共枕一处,耳语低喃,诉说长夜无尽的笑语欢声。

      “有部考古纪录片不知道哥有没有看过,叫马王堆传奇,很早的纪录片了,还是读书的时候老师放给我们看的,因为在这之前,恰同学少年已经重播过太多回了。”
      “那部纪录片我愿称之为我初中时期的噩梦,它里面的镜头拍得特别不见外,我当时这方面的胆子就芝麻点大,想得也很幼稚,看到被发掘出来的幸追夫人遗体,完全属于灵魂冲击,鬼片一样,还有部分的解剖过程,那个千年不腐的内脏啊,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无所忌讳地罗列出由幸追夫人引起的一连串滑稽后遗症,比如梦到幸追夫人遗容贴脸杀被吓醒,睁眼就是被他拉来陪睡的许家和的睡颜,又是一激灵,一记腿蹬踢断父子情深等。

      阵雨声势渐弱,许愿本能地将手里的懒羊羊无情抓揉成百般形状,笑道:“……反正那几年我是出丑出麻了,一颗百折不屈荣辱不惊的大心脏就是这么锤炼出来的。”

      钟望星听完猎奇心一整个爆棚:“这个纪录片还能找得到吗?你这么一说我还蛮想看的。”
      “还有吧。”许愿说:“下次你叫上我,让我也回顾回顾。”

      钟望星揶揄道:“你又不怕了?”

      许愿浮夸道:“开玩笑,这种讲述中国历史,展现中华文明的宝藏影片我干嘛要怕,以前是头发长见识短,年少无知,不能作数。”
      钟望星莞尔,刻意道:“是这样啊。”

      “那可不。”许愿神思一转,强调道:“别绕远了啊,哥,我讲完了,该你了。”
      他拿过手机,像是面对面地自然问候:“老实交代,你今天都干什么了?老家好玩吗?”

      钟望星真就如小学生记日记地回答:“也没干什么,今天是镇上的赶集日,要起早陪我妈去集市上卖鸡蛋,家里的台扇有点转不动了,还在街上买了个电容。”
      “我房间顶上的木板前几天塌了一个洞,本来今天回来是要修的,结果后来理菜园去了,就没来得及,再有就是……被我妈日常催婚吧。”

      结尾两字踩到了许愿的雷,岁月静好的表情遽尔褪去,凑近手机的动作与揪别人衣领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动生成剧情道:“阿姨给你相亲了?”
      钟望星说:“那倒没有。”

      “噢。”语气弛懈下来,许愿翻过身,胸口趴在娃娃上挤成饼状:“然后呢?”

      “然后……”钟望星那被许愿悉心积攒下来的力气一下空了,话音低得很艰涩:“我去扫了一趟墓。”

      似是有子弹冷不丁贯穿许愿的喉咙,他疼得阒然哑声。
      怔忪了几个吐息后,林琼华发过的微信文字扭曲着浮了上来。
      ——钟招牌每年夏天都会连请两天假回老家。

      是啊,年年归乡,除了探亲,也能是为祭奠。
      他有很多失悔收不了场,还卑劣地,情商负数地以想要熟悉钟望星自居,一字一字地任他说完。

      “今天是我姐的忌日,和我妈一起去看看她。”

      杳然无音的空调房流转着一抹悲色。
      许愿不知钟望星那日仓惶逃离商场长椅的原因竟是隔着生死。

      扫墓于活下来的人而言,比故去之人还多了那么点不公平的伤悲。
      像一坛入土氧化益发香醇的酒,时间越长,就越发老熟,伤悲也更浓烈,纵然若此,想念缅怀的人仍会年年前来看望。
      如鱼刺入嗓,锐痛难咽。

      有时候,不被遗忘就是这根鱼刺扎在弥留之人喉间的疼。

      许愿点开日历,将四号下标记的老历小字烙印进记忆的骨髓。
      老历六月初六。
      至少在此后每年的这一天,他不要钟望星一个人。

      农村的犬吠有天然的扩声效果,一家叫,另一家就跟着叫。
      钟望星问:“……许愿,你还在吗?”

      “我在。”许愿不让钟望星多等一秒地应答,乱怪自己的趴姿压着心脏堵得疼,半靠床头屈膝坐着,气息顺畅了点:“哥,我还在呢。”

      钟望星轻轻嗯着,肢体蜷缩向一边,手机自然而然的被包裹在上下身的弯曲里,成为驱寒的火光,温热周围贪暖的身躯,“那你还想听吗?”

      别难过的话讲出来太大言不惭了,许愿另寻他法:“想啊,但我更想当说的那个人,哥就排到下一次吧。”

      “下一次?”

      “是啊。”许愿柔声说:“只要哥需要,故事汇也会一直在。”

      钟望星没有说好,语声低微:“为什么?”
      这么做不浪费时间吗?
      还是说,你对其他人都是这样体贴入微?

      “这还要理由?”
      许愿除了实话什么都往外说:“因为哥心善脾气好,教我带我,长得也盘正条顺,又贵为店长,一看就是一根很好抱的大腿。”
      最要紧的是,你是钟望星。

      钟望星拿他没法奈何:“满嘴跑火车。”

      “句句真言。”
      许愿的腔调稍微正经了些:“哥,别的不说,起码我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吧。咱俩关系虽然比不上你和慕川校园到社会,但多少也够点分量,那你看,我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你要狠心打我脸吗?”

      钉到十字架上的钟望星进退两难,心里暖烘烘地弃甲受降:“谢谢你,许愿,这话我好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因为每次都是真心的,你不用和慕川去比较,你很特别,也远比你想象中的好。”

      心跳像在蹦迪,脸色酡红。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许愿都不会是这个怂样。

      许愿对着手机扬唇窃喜,掩藏得很好:“哥这么夸我,我很容易飘的。”
      钟望星笑笑不答,口腔里苦涩难去的药味似乎弱了存在感。

      毛利话费滚滚翻,许愿清楚地记得这天他和钟望星东拉西扯地聊到凌晨两三点,吐槽怀旧,嘴皮子要说干。
      说七大姑八大姨,说他今天搬瓦被瓦片夹到手指头都是肿的,还揭了不少朋友的老底。

      余子絮晚上起夜,听到房间里的畅谈声,都得倒杯水多走几步去送给许愿,比个大拇哥哑语道:你是真能逼逼。

      又一茬没一茬的搭理声缓缓乏倦,许愿轻着嗓音道:“哥?你要睡了吗?”

      钟望星脸半埋在臂弯间,沉着眼皮恹恹欲睡地回了一声。
      许愿也略微遭不住地打了个安静的哈欠,“要来首摇篮曲吗?”

      钟望星稀里糊涂地嗯,实际就没听清几个字。
      待到许愿清了清嗓子唱起潘安邦的“外婆的澎湖湾”时,他才反射弧过长道:“怎么会想唱这个?”

      以为自己走调,许愿抿了抿唇:“是不是太难听了?”
      “没有,就问问。”

      许愿重拾信心:“我今天到家的时候余子絮放的就是这个,可能是被洗脑了吧,脑子里一下就跳出这首歌。”
      有些歌仿佛是人们天生就会的,潜移默化间,好像就融进血脉里了,偶然再听见时,旋律歌词都已脱口而出。

      钟望星被唤醒古早的记忆,“好久没听过这歌了,后面的你会吗?”
      “会啊。”许愿毛遂自荐:“歌词都不用过脑,我唱给你听?”

      “好。”他闭上眼说。

      毫无声乐技巧的低唱青涩,少了轻快的伴奏和对外婆的怀念就更像是呢喃的哄慰,软绵绵的伴着钟望星入眠。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幻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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