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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生斜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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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金乌高悬,热辣的阳光穿过竹林,落在回春谷的竹屋里。
女孩儿身着鹅黄色襦裙,正在打理院里的三色堇。一条黑皮小蛇爬到她脚边,斜着头用墨绿色的眼睛瞧她。
“又饿了?”
少女轻拍小蛇的脑袋以示安抚,她从竹篓里拎起一只老鼠,丢在小蛇嘴边。
小蛇见到食物,一改之前的温顺模样。它猛地探头,咬住老鼠。毒液渗进老鼠的皮肉中,颤着腿渐渐没了声息。
小蛇餍足后亲昵地缠上少女的腿。
屋内传来衣物簌簌的声音,少女立马朝门内看去,她听了一会儿,确定那人醒了之后,把已经爬至腰间的小蛇拽下,扔进坛子里;她走到阶边时,顺手把一包毒粉洒进篓子里。
竹篓子里唧唧哇哇的小老鼠们登时没了动静,少女这才心满意足地跨进屋内。
梅念真推门时,余双仁早已穿好衣物,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若非看到他苍白的脸,她差点以为他从未中毒。
她注意到床榻上的被褥已经被他整齐地叠好。
窗外一阵风吹来,床幔轻轻摆动。徐清掩唇轻咳了两声,说:“我要出谷。”
梅念真起身关窗,说:“夏日的早晨,还是有点凉。”关好窗后,她走到茶几旁。
茶没有倒完,脖子上却挨了一件冰凉的东西,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继续倒茶。
徐清握着匕首的指尖泛白,声音喑哑:“带我出谷,否则我杀了你。”
梅念真把热茶递给他:“徐大哥,喝点热茶润润嗓子吧。”
茶香氤氲,徐清看到她平静的双眸里映出自己愠怒的脸。
“听不懂我的话吗?!”他拍掉茶杯,嘶吼着,犹如囚笼里的困兽。
杯子掉在木板上,茶水渗入木板的缝隙。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梅念真从袖子里抽出帕巾,漫不经心地拭手。
她的手被热茶烫红一片。
徐清目光闪烁,撤掉手上的匕首:“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我离开?”
“很简单。”梅念真用烫伤的手抚平他衣襟的褶皱,声音轻柔,“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没有人指使我。”
“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灭魂散的毒只有我能解,没有我,你永远不可能走出去。”梅念真语气和缓,“所以你还是不肯说吗?”
“啪”的一声,是坛盖落地的声音。
梅念真匆匆地离开屋子,去处理馋嘴的小蛇。
脸色苍白的男人阖上双眼,压下方才因强制起身而引起的颤抖。
青黄羽毛的鸟儿落在窗沿上,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看向他。
——
七天前。
梅念真像往常一样,扛着鱼竿去河边钓鱼。
上饵、甩杆,一气呵成。
乌藤吐着红信盘在梅念真肩上,时不时用尾巴蹭她,一副讨食的乖巧模样。
自从师父走后,平日里梅念真便只有青山绿水作伴,甚是无聊。
于是她养了这条小蛇解闷。
乌藤是梅念真千挑万选的毒蛇,经过她的培养,芝麻大小的毒液能在一炷香之内致一个三品高手死亡。
山间薄雾冥冥,梅念真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轻轻地唱:
“青山藏日竹掩舍。”
太阳羞赧地躲在群山之间将出不出,竹林之中隐隐瞧见师父曾经搭建的小屋。
“绿水载花松承鹤。”
河边的芦花被风吹落,随着流水漂到她脚边,风渐渐停歇,被惊飞的白鹤收翅,稳稳地落在松枝上。
“独坐幽谷、钓一番惬意,稚鱼咬饵——”
她起身收起鱼竿,将小鱼喂给乌藤,然后朝上游走去。
“见一人卧溪!”
拨开染血的苇丛,一个后背带着血洞的男子卧在其中。梅念真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脉,惊道:“伤得这么重!”
她握着他的肩将他翻了个面,让他能够顺畅呼吸。
擦净他沾满血污的脸以后,一张俊美的面庞展现在梅念真面前。
“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就救你一命吧。”她把他拖上岸,又回去拉了一辆水车,就这么把他带回了竹屋。
——
“不出意料的话,你今日就能醒来。”梅念真抚着乌藤的脑袋,坐在床沿对昏迷不醒的男人说。
昏迷不醒的男人当然不会理她。
她抓起乌藤,看着那双绿豆眼,说:“我得把你藏起来,否则他会被吓到的。”
乌藤的红信探出,离梅念真的鼻尖只有一指之宽。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她说,“像师父,她就不喜欢你。”
她走到茶几旁,小心翼翼地把乌藤放进坛子。
“乖一点,我不会一直让你待在这里的。”
乌藤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帕在坛底一动不动地看着梅念真。
她盖上盖,不让乌藤再用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她。
…
床上男人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动,片刻后悠悠转醒。
久不见日光,故而有些刺眼。他抬手遮挡了一会儿,这才能够好好地打量现在的处境。
他看到一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立在窗边逗鸟。
窗沿上的鸟儿歪着脑袋打量她,一跳一跳地朝她走来,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啄她手心里的食物。
一阵清风拂过,檐铃叮当作响,鹅黄衣裙的少女发丝微扬。
少女轻笑一声。
“感觉如何?”梅念真笑盈盈地回头。
他移开目光,坐起身。
“还能开口说话的话,就跟我说说你是谁、怎么受的伤。”梅念真拖过一张竹椅坐下,“以及,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叫余双仁。人禾之余,二又成双,仁,里仁为美之仁。”他顿了顿,说,“被人追杀至茉河,中了一剑后就不省人事,怎么到的这里我也不清楚。”
“屋外的那条河的确叫茉河。”梅念真看着他,若有所思。
余双仁被她看得有些不适,好像所有的伪装都能被她看穿。
“我叫梅念真。”梅念真莞尔,露出左侧的虎牙。“念想的念,真实的真。”
“敢问姑娘,我的伤势如何?”余双仁颔首。
“很重。”
“很重?那……多久能痊愈?”
“你是指没有我帮你的情况下。”梅念真身子微微前倾,“还是指有我帮你的情况下?”
“你懂医术?”
梅念真点头:“可以帮你疗伤,让你尽快找刺伤你的人报仇。”
余双仁眼中闪过一丝雀跃,但很快湮灭了,他佯作忧郁:“余某如今背负血仇,恨不能早日手刃仇人。若能得姑娘帮助,自然是再好不过。”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梅念真指尖绕着小辫儿,乜了他一眼。
“这个如何?”余双仁将一枚墨绿色的玉佩递给她。
梅念真打量完玉佩,塞进腰间,满意地说:“可以。”
她站起身,把炉子上的药汤倒在碗里,俯身喂他。
“你躲什么?我收了你的玉佩,自然要照顾得当。”梅念真捏着汤匙,“你不想报仇了?”
“我自己来。”余双仁解释。
梅念真把药碗递给他,没再说什么。
他像是不知道苦似的,一口气全喝了。
“这几天你在这好好歇息。”梅念真接过他手中的碗,出门时腋下还夹着装有乌藤的白坛子。
乌藤今日没有进食,所以等梅念真打开盖的时候,它正蔫头耷脑地趴在坛底。
“今天没有肉。”她往坛子里丢了些无根草,瞥了眼竹屋,小声道,“你马上就要干活儿了,得吃点素长长毒性。”
无根草是梅念真改良的毒草,能增强乌藤的毒性。
乌藤卷起药草,呲牙咧嘴地吞咽。
梅念真戳了戳蛇头,说:“不爱吃也得吃,我教出来的毒物,就得按照我的喜好来。”她抱起坛子,“走吧,去看看我们的老朋友。”
林子里积满落叶,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虽然现在是盛夏,但这片地方已然步入深秋。
造成这一切的便是梅念真口中的“老朋友”。
她轻轻晃动铜铃,“嗡嗡”声由远及近。
是一群毒蜂。
若用内力催动铜铃,这群荤素不忌的毒物便会不远万里奔赴铜铃所在处,听从主人的调遣。
毒蜂们的个头比寻常的蜂大了不少。
“乌藤啊,看来我们的老朋友有好好地觅食呢。”
乌藤吃饱喝足,腆着肚子探出坛口,同梅念真一起瞧着这群红黑相间的怪物。
毒蜂绕作一团,成了一朵“嗡嗡”的云。
一只灰黄皮毛的野兔从草丛里钻出,抽动着鼻子嗅来嗅去。
梅念真变换铜铃晃动的节奏,毒蜂朝野兔一拥而去,原本活蹦乱跳的兔子霎时间变成一具干尸。
铜铃的节奏再次变换,毒蜂从干尸上一哄而散,在空中重新凝成一朵“云”,等待主人的下一个命令。
有几只饿极了的小蜂还陷在干尸的皮毛里吸吮,梅念真抬脚,将它们全部碾死。
“听话才能活得更久。”梅念真把鞋底的污秽蹭在落叶上,如是说。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不然余大哥会起疑的。”她晃动铜铃,遣散毒蜂,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竹屋。
——
三日后。
夜晚,梅念真躺在躺椅里假寐,以前竹屋内只有她一个人住,她秉持着医者仁心,把唯一一张床让给了余双仁这个病人,自己选择在躺椅里过夜。
夜幕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凉风刮过竹林,草垛里传来蛐蛐儿叫。
她最喜欢夏季的夜晚,因为只有到了夏季,院子才能热闹点。当然除了蚊子多点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余双仁见她躺在外边,于是燃了火绳出去,说:“夜里凉,蚊虫也多,你不打算进屋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