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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混沌界篇—羽天破者(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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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巨蟒身体交互缠绕着在黑渊中翻滚,它们张开血口一路将停止游动的蛇吞食入腹。
很快,赤青两蛇身体合二为一,又重新化成一条巨蟒在黑暗中逃窜。
白衣人立于赤青巨蟒脊背,他被巨蟒带着在峡谷中飞速穿梭。
古老的阵诀再次吟诵起,这一次,整个黑渊和巨蟒皆被冰封,它再次动弹不得。
罔象们一跃而下,它们也来到巨蟒上方。
萧玉禾亦用箭将杨昤和杜樵歌送下去。
“既然来了,就帮忙找心脏。”罔象冲身后道,“找到,然后杀掉。”
说着,十四只罔象小儿长臂化为血刀,只一斩,便从头到尾将冰中巨蟒皮肉切开。
血肉外翻,露出白色巨大脊椎骨架。
白衣人捂嘴轻咳一声,“别磨蹭。”
几人刚跃下,远处便传来夏野一声大叫,“队长!这种好事,怎么不带带我!”
不止夏野,其余断罪者也都折返回来。
“队长,你这就不厚道了。”钱三两不满,“只许你一人身先士卒,不允许我们有难同当,把我们当什么?”
“……”杜樵歌脸色不太好,“别添乱。”
“就添乱!”夏留莺带头跳下来,“多几双眼睛,肯定找得更快。”
“……”杜樵歌也不好意思再阻拦了。
蛇打七寸,那心脏最有可能在这条巨蟒的十分之三处。
白衣人站着不动,杜樵歌和杨昤不约而同去找蛇的七寸,两人直奔蛇头,夏留莺让其余人每隔三丈一探。
罔象血刃将蛇的血肉劈开,脊骨和侧骨袒露两旁。
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时中空,看来这只心脏逃跑了,就在他们跨过七寸继续往前时。
毫无防备地,原本下弯的侧骨忽然扭转方向,瞬间穿透杨昤执剑的右手掌心。
嘶地一声,杜樵歌一刀斩断反骨,含光剑被另外两根反骨打掉落入黑渊。
百余丈的蛇骨忽地游动起来,众人还未及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惯性甩倒在地。
两边侧骨同时反转向中心合拢,锋利的骨尖刺入断罪者的胸腹。
霎时鲜血飞溅,惨叫声四起。
蛇骨快速游动,杨昤拔出刀,他斩断一根白骨,“快去救你的人,这里我能行。”
杜樵歌眼见他右手已经复原,留下一句“当心”便返回救援。
这蛇不傻,知道含光剑对它有用。
身后打斗声乱作一团,杨昤抬头看去,白衣人已然念起阵诀。
白骨沿着峡谷转弯,面前一个横亘峡谷的卦阵屏障,当即迎头撞上,卦阵犹如一台绞肉架,蛇骨头部最先被绞成无数碎片向后弹射。
杨昤亦被这巨大的冲力震飞向后摔去。
蛇骨不甘示弱,蛇尾处数百长骨从后飞来,它们齐齐射向卦阵,然而亦是被绞碎撞成齑粉碎片。接着,远处早已沉入黑渊的巨蟒肉身鳞片再次倒竖拔出水面。
它们燃起团团黑雾,冲上高空越过地裂向蛇骨上的众人及白衣人射去。
白衣人一挥刀,鳞片再次被冻结于半空,随后裂成碎片坠落。
一次攻击未果,鳞片第二次、第三次,接连数十次皆被悉数挡下,而身后无暇顾及的卦阵却被白骨刺破。
蛇骨继续往前飞快游动。
它要去哪儿?杨昤奇怪。
白骨游过的每一个峡谷都不一样,也就意味着它不是在漫无目的地逃窜,它要去什么地方?
还未等他细想,眼前又是骨刺袭来,他一边抵挡一边后退。
只可惜力有不逮,单是一根骨刺冲撞而来的威力就轻易将杨昤掀翻在地。
蛇头再一次撞上卦阵,碎片向后飞射,杨昤继续后退,碎片中两根骨刺一前一后袭来。
只顾其头,难顾其尾,身后骨刺就要刺穿他的后脑,凌空飞来一箭,将其击偏!
杨昤摔在地上,躲过一劫。
“太好了!”被留在半空的萧玉禾忍不住跳起来。
与杨昤赞许的目光对上,腼腆的萧玉禾一下子又红了脸。
巨蟒身处峡谷,完全未顾及到远处的萧玉禾,庆幸的同时,她再搭弓上箭找准时机争取帮上忙。
你可以的!萧玉禾!
她更加有信心了!
杨昤赶到罔象身边,“这怪物要去哪儿?”
“交给他就好。”罔象一刀斩断飞刺来的白骨,“你先应付眼前的吧。”
白衣人一直处于高空,他很轻易就能看出蛇骨要去往何处。
白骨依然密密麻麻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已有多名断罪者被长骨刺穿掉进黑渊中。
“镇定!镇定!”罔象在杜樵歌身后抵挡骨刺,“跟我打架的气势哪儿去了?!”
杜樵歌虽没理它,但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已经死去的无可挽回,活着的,他还有机会拯救!
他闭眼凝神,再睁眼,挥刀,一刀断十骨。
杨昤都没看清他的动作,骨刺全部一分为二落入水中。
杨昤看着好嫉妒,“可恶!我也要这么厉害!”
刚喊完,他又被一骨撞翻掉入黑渊中。
罔象随手一挥,一下就掀飞骨刺,它连连摇头,“小可怜。”
黑渊三尺往下,杨昤闭息睁眼,眼前一道又一道浮游的蓝光正争先恐后往他身后的方向游去。
他看清楚了,无数赤青小蛇双眼放射出幽蓝光点,它们往更大团的光点游去。
此时的光团处散发着越来越强的吸力,水底蛇群如朝圣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光团游去,浩浩荡荡带起的水流将杨昤裹挟向前。
难道这蛇在玩声东击西?略微思索一番,他决定先不告知其他人以免打草惊蛇。
他跟着暗流一路向光团游去。
水面之上,蛇骨带着众人已游去很远,他们在蛇骨上方全力战斗。
一道又一道的卦阵拦截已将蛇骨粉碎得只剩下尾骨五丈有余。
断罪者们集中在一起齐齐跃上岸,蛇骨进攻暂歇。而这半截尾骨也将游向前方的瀑布深谷。
白衣人清楚看到,百丈开外是一个五里方圆的巨大深坑,比峡谷更低的深谷,黑色的水汇集下坠全部流入此处。
谷底的黑水沸腾冒出深红血泡。
白衣人踏着光阵来到血红深谷上方,断罪者纷纷跳到峡谷岩壁上。尾骨一头撞上深谷前最后一道卦阵,最后的碎骨四散坠入深谷,溅起血花无数。
白衣人将冰刀丢下,光阵亮起,深谷同样凝起冰霜,谷底似有巨物在重重撞击拍打冰层,震得峡谷摇晃的同时,又传来沉闷的嘶吼声。
白衣人念诀,冰刀穿越重重冰层,将水下怪物一刀刺穿,接着一声痛苦的嘶吼,冰层破开,血肉如雪花四散,血雨坠落在峡谷二里周围。
这边,杨昤终于来到蓝色光团附近,所有的两色蛇进入光团皆化作一团血雾。
蛇群消失后,巨大的蓝光似乎闪了一下,他拨开水中泥沙,这才终于看清,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光团,而是眼睛!
它刚刚眨了一下眼睛,眼珠一转,它看到了杨昤。
当机立断,杨昤提气跃出水面,同时远处响起巨大的炸裂声。
“救命啊——”他大喊呼救,这只巨大的眼睛跃出水面,接着是它巨大的头颅,蛇颈,蛇身,杨昤在它面前,犹如眼前一粒沙。
它嘶鸣着张开獠牙大口,一个前突,杨昤眼前的天光再次被遮住。
逢蒙箭连发三箭,正中大蛇蓝色眼睛,它痛鸣一声,杨昤趁机踏箭跳出蛇口范围!
原来真正的化蛇藏在黑渊水底,罔象和白衣人同时注意到这边状况。
大蛇嘶鸣一声,黑渊处处掀起巨浪,九十九头大蛇同时从渊中跃起,它们将此处层层包围。
一条已经让断罪者们捉襟见肘,又来这么多条,铁定大家都玩完。
“送他们出去。”白衣人说着,百里外的飘雪凝结成一个大冰台,他又诵起阵诀。
罔象知会他意,十几个小儿一把扯起断罪者们扔飞出去,环绕整个峡谷黑渊的冰霜结界升起。
“这是羽天破的战斗,狗屁不是的断罪者们就不要插手了。”罔象最后提起杜樵歌后衣领,它亲自带着杜樵歌飞去冰台。
“队长不是一句‘我死后谁谁谁替我接任队长之位’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队员同伴死了一发怒就能变得神鬼无敌这么简单的事。”
“同样,宫主也不是少宫主去掉一个‘少’字就能成为的事。”
“……”杜樵歌疑惑地沉默。
“后面的路,还很长,也只能由你们继续走下去了……”
罔象深深叹一口气。
“承认自己为何来这里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它对杜樵歌笑,“杨昤这点做的就比你好,他弱得实在让人没眼看,但至少够坦率,傻得坦率,固执得坦率,疯得也坦率。”
“你呢?”罔象又笑道,“小孩子就不要学大人装深沉了,这都第几次了,还是这个死样子?要我我也看不上!”
杜樵歌被它摔到冰台上,他翻跃站起。
它上前拍拍杜樵歌肩膀。
“走了。”
“你是谁?”
“活着从这里出去,拿着这个,问宫主。”
罔象潇洒一笑,它转身飞入结界。
杜樵歌接过它给的一个香囊,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接着,萧玉禾和杨昤也被扔过来,这一次,罔象没再出来。
“……轻点儿啊前辈。”杨昤撑着从冰台上坐起,他又哇地吐出一口血,“我今天已经第……二十三次断骨头了……”
冰霜结界将九十九头蛇、罔象、白衣人与外界完全隔绝。
白衣人将三根羽笔插进马尾长发间。
“你不够坦率。”白衣人轻轻呵气。
“你不也是。”罔象开怀大笑。
“开始了。”
“嗯。”
断罪者们完全听不到结界内的任何声音,只看到眼前的冰霜结界中极为粗暴地呈现出黑白二色,像淡雅的水墨画。
结界为纸,黑色大蛇像灵活游走的墨笔,它们从四面八方向中间的一白一黑两个小墨点冲去。
白色颜料的笔触侵蚀浸透黑墨,白墨从中心四散晕染,如雪花盛开。
片片雪花飘落于黑色墨线,点出朵朵红梅,犹如暖春将至,红梅在雪中簇簇盛开。
很快,红梅开满整个画纸,花朵在枝头盛开,又从枝头飘落,它们飘落铺满结界冰壁,沿着冰壁,如瀑布般往下细细流淌,又缓缓被冰雪封固。
墨笔继续勾勒出红梅茂密的枝丫,它们在大雪纷飞中肆意生长蔓延。
新生的枝丫上白雪覆上,开出更多梅花,浓重的墨笔缓缓往下沉为画纸的底,红梅再次开满树梢头,灵动游走的墨线在百里梅花林中快速穿梭,狂烈的风带起一路雪花飘扬着与它们翻滚缠绕。
墨透过雪,血浸入墨,梅花追逐着游走的墨线次第开放,犹如浮游的红色飘带。
越来越多的墨线坠落地面,梅花将整个画纸晕染,黑的不见,白的也不见,只有大雪,寂寂地飘下。
结界外的断罪者们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满目的红色血花。
一刻钟后,大地停止震动,结界内也没了动静,只静了三息,便有岩浆从黑渊底喷涌而出。
火红的岩浆迅速灌满所有的峡谷。
结界壁也瓦解成片片雪花,飘飘洒洒落下。
花谢了,墨干了。
岩浆中的火鼠将化神团团覆盖,它们叽叽喳喳地很快将九十九头蛇的尸体啃食殆尽。
饱食后它们又快速钻入岩浆,顺着岩浆流又游回不见天光的地底。
断罪者可以轻易斩杀一只火鼠,却杀不死一头蛇。
最后,火鼠吞噬着死掉的巨蛇尸体饱腹而归。
弱肉强食不错,但有时候也可以强肉弱食。
血泊上,飞雪中,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白衣人将血红冰刀插入蓝色心脏。
心珠化为无数碎片被血淹没,冰刀融化成血水,从白衣人手中滴落。
白衣人仰头望天,雪更大了,风更急了。
他在风雪中依旧纤尘不染。
破开的白昼一寸一寸慢慢暗下来。
杨昤踏着逢蒙箭落下,他踩过血河来到他面前。
突然,大地又开始龟裂颤动,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远处山崩开始。
白衣人和杨昤随着地陷一起沉入峡谷地底。
萧玉禾等人脚下的冰台也快速融化,他们赶紧跳下。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像失控了一般。
杨昤爬起来翻过碎石土块,他要找到白衣人,他这样的实力,完全有能力将他带到第四层。
争取一下,争取一下,他要白衣人带他去第四层,一定要!
他在峡谷中找了半个时辰,才在转角处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
此时,天光已接近落日黄昏。
白衣人立于血色的长河前,他依旧仰头看向日落的方向。
风雪好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杨昤听到了,他顿住。
“誓破天道,犹不得出;亡人拂剑,风歌弥哀……”
白色的衣袂,白色的长发,在白色的雪中,随风飘动。
他转过脸,看着杨昤。
他笑了,笑得很温柔,“我叫冬至,阿泠会来接我回家。”
他拔下头上的三根羽笔,递向杨昤。
“最后会是谁接阿泠回家呢……是你么……”
杨昤接过羽笔插回胸前,他承受不住白衣人的眼神,太多情绪了,他不知所措。
所以他低头,不敢抬头看他。
“见到你,我很高兴,也很失望。”白衣人轻轻道,他的笑也只是在提到名字和有人接他回家的时候,才有的。
现在的他,又面无表情了。
杨昤想说对不起,却又觉得他没有资格,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叫“冬至”的人,今天不过第一次见面。
但他又觉得自己该认识眼前人的。
他忘了,说出来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的理由。
他说不出来,只有毫无意义的无奈。
冬至身上的香味已经彻底消散,他无力地倒下,杨昤赶紧接住他。
他仰面躺在杨昤怀中,大雪在他的身上轻轻停留。
“羽天破,生来就在战斗……”他看着杨昤的眼睛轻轻道,“仅仅是活着,我们就必须战斗……”
“我不知道,哪一天我们即使放下手中刀也能好好活着,我只知道,我看不到了……”
雪开始停下。
“小神君,我们没有机会犯错啊……”他说着,眼泪流出来,他抚上杨昤的脸,“含光剑的第一位主人,是既白神君,他死了……”
“如今剑又到了你手上,就……就请你不要忘了……你是为谁而来啊……”
“……我会想起来的。”杨昤干巴巴道,“想起我为谁而来,你,你相信我……”
这一句相信,好无力。
“……我信。”
冬至微微一笑,他轻轻点上杨昤眉心。
“杨昤,这一次,别再输了哦。”
在那一瞬间,杨昤的脑中一时空白,意识再次归入脑内时,他的刀已经贯穿了冬至的心脏。
鲜血涌出,浸透白衣。
冬至便如春天到来时的雪一样,眨眼间便化作一滩冰凉的血水。
他的怀中,只剩下血染透的空空白衣。
天地再度变回昏暗的永昧川,天光是如此短暂。
雪终是停了。
峡谷上方一束光破开,光中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然落地。
他动作轻得不惊动一缕纤尘,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怀捧一束盛开的野桔梗,他向黑暗中走去。
“冬至?”
空寂的峡谷中响起一声温柔的呼唤。
“!!!”杨昤瞬间回过神。
这一声,刹那穿过他的身体击穿他的灵魂。
“冬至,我来接你了。”
很好听很干净的声音,世间最动听的天籁也不及此。
“冬至——”
黑衣人转角,两人对上眼。
一个跪坐在地,一个怀中抱花。
一个跪在血泊里,一个站在黑暗中。
一个红衣,一个黑衣。
“……”
“……”
两相沉默。
杨昤从他漂亮的眼睛里只看出一种情绪。
震惊。
他似无措,不禁后退一步,怀中的野桔梗在发抖。
他转眼看到杨昤怀中的血衣,是冬至的。
还是震惊。
“冬至……你,杀的?”杨昤觉得他开口开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很艰难。
他闻言低头慌张看去,他的刀插在血衣心脏的位置,他的身上,全是血。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脏,很脏,他想要洗澡,他要洗澡!
不对……应该先解释!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他的内心乱作一团。
我不知道怎么刀就插进了他的心脏!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我——”杨昤刚想开口,却被身后最先寻来的刘琮打断。
“既白兄,你没事吧?!”刘琮大声喊,他不知道杨昤在哪儿,只知道他掉下来了,不见人影,大家都在找他。
眼前人看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处,又愣愣看向他。
“……既白?”他的眼里满是愤怒。
他刚想摇头否认,他一定要解释!
冬至不是他杀的!既白是天帝给的,他叫杨昤,不叫这个!
一时之间,他变成了结巴,他刚开口摇头说出一个“我”字,面前毫不留情一脚勾来!
疼痛传来的一瞬间,杨昤知道,他要踢断自己的头。
一脚踢断,毫不留情。
他完全可以做到。
眼前又是一阵白光闪过,脑海中意识似被吸进漩涡,不停地转,不停地转。
千条万条无形丝线将他死死包裹缠绕。
他要窒息了,动弹不得。
虚空中,传来一声。
“既白,你配么。”
重重叠影闪过,他被晃得睁不开眼,接着,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