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神明》温似

38、店前巧遇

　　正午时分，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已开市。巳湮心中记挂着事，在客栈稍作休息，便独自一人来到城南的一条街上。

　　“当当——”
　　头发花白的老板正埋首为手中的一支粉蓝翠鸟梅花钗忙活，忽听头顶柜台上响起两声敲击。

　　“请客人稍候片刻，小老儿手中正到紧要关头，不便分神。”老者头也不抬，语气却恭敬有礼。

　　巳湮不急这一时半刻，便也没再打扰，转身在旁边几排展示的首饰前端详起来。

　　气候换过一季，摆放在外面的首饰也换了一批。

　　待老者手上活计结束，将那头钗小心翼翼地装入事先准备的锦盒中收好，才赶忙拱手向她行礼。
　　“劳客人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无妨。”巳湮回过身来，“我来取中元节前在你这定做的臂环。”

　　“臂环？”老者抬头看向巳湮，一眼便认出她，“哦，是姑娘您呀！”

　　巳湮微一点头，又问：“臂环可做好了？”

　　“好了好了！”

　　老者赶紧转身掀开帘子走进后间，不多时便抱了一个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出来。
　　“姑娘当日虽说不急，但小老儿看那图纸着实复杂便也没敢耽搁，这些日子大半功夫都花在这上面了，几日前做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钥匙开锁：“姑娘给的材料贵重，品相极佳，如今这臂环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着实千金难买了。”

　　说话间，双层上锁的匣子已被打开。他轻手轻脚地托着黑色棉布包裹的物什放在巳湮面前。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随着黑色棉布被一点点揭开，约有半尺多长的纯金嵌五彩玉石臂环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镂空的金饰与雕刻花纹起伏相错，交缠间蜿蜒游走，又掩映着粗细不一的金丝萦绕其间，如龙如蛇，似藤似电。

　　臂环两端的收口也都不似寻常那样平整，而是有的以金丝参差相扣，有的则戛然而止。纯金底色上还错落点缀着几颗五彩玉石，流光荧荧，是摄人心魄的华美。

　　只是……
　　美则美矣，与幻境中所见相比，还是少了几分神韵。

　　“甚好。”

　　老者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又将匣子朝她推了推：“里面还有姑娘当日带来的图纸，也一并完璧归赵。”

　　巳湮将臂环装入匣中盖上，又拿出几枚银叶：“这是报酬，余下的金料也赠予你算作赏钱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老者感激不已，连连行礼。

　　巳湮不再应他，抱着匣子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突然跑进店里，巳湮赶忙侧身后撤一步，才没与他撞个正着。

　　“远哥儿，慢点儿！”
　　紧接着，一声男子急急忙忙的呼喊从小孩儿身后传来，一个相貌周正、儒雅挺拔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男子见巳湮差点被撞连连赔罪，巳湮无意纠缠，说了声“无妨”便走了。

　　男子赔着礼目送巳湮离去，又低头训了儿子几句，才走到柜前。
　　“孙老，为我家娘子做的生辰钗子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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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店外，巳湮的脚步却忽然顿住。

　　她回头看向门内，总觉得方才那男子的样貌，有些莫名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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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男子牵着儿子从金银铺中出来，手中拿着一柄细长木盒。

　　“爹爹，我来拿。”小孩伸手便要去够那木盒。

　　“那你可拿好，莫要丢了啊，这可是给娘亲的生辰礼。”男子低头叮嘱。

　　“嗯！”小孩重重点头应道。

　　男子将木盒给了儿子，许还是不放心，干脆一把抱起他，也将装有钗子的木盒拢在怀里。

　　“那咱们现下去萃宾楼，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兔子包？”

　　“还有娘亲最喜欢的桂花蒸糕！”

　　“哈哈好！今日娘亲生辰，远哥儿可给娘亲准备了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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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渐渐走远，巳湮看着他们的背影，仍是觉得熟悉。

　　罢了……
　　她摇摇头，不再纠结。

　　一转身，却见到息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脸色还有些苍白。

　　“醒了？”她问。

　　“嗯。”他点头。

　　巳湮看着他，眨眨眼，又一次回过头看向远处那对父子。

　　她突然知道为何会觉得那男子面熟了，面前之人不正与他有五六分相似？

　　“那人为何——”
　　话刚出口，她陡然明白过来：“他，便是你上次在城东时，说的那人？”

　　那个代替他成为祁家的孩子，过着寻常生活的人？

　　息衍也看向那身影，只见他越走越远，随即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是他。”他轻笑道。

　　“你，跟着他来的？”

　　息衍摇头：“偶遇而已。”

　　他敛回神，抬头看了眼巳湮身后的招牌：“你呢，怎会来此？”

　　“哦，先前了订几件首饰，今日来取。”巳湮示意手中的匣子。

　　他抿唇一笑，仍有几分虚弱的模样：“倒极少见你佩戴首饰。”

　　“……”巳湮一噎，“给家中师妹们做的。原州首饰颇有些特色，她们应当会喜欢。”

　　“嗯。”息衍无意于此事，转而问道，“可是要回去了？”

　　“……是。”

　　“一起吧？”

　　“……好。”

　　路上，两人一时无话。

　　巳湮倒有心想问问他的身体，以及宿尤之前说的“生机之力补溢”究竟何意，却又不知是否该问。

　　正迟疑间，忽听旁边传来一句：“你可是不喜欢他人依赖于你？”

　　什么？
　　巳湮一愣：“何出此言？”

　　“出妖界时，你的那番话，”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让我有些困惑。”
　　“你不愿出手，并非是将我们视为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甚至相反，正因为你视我们为友，才刻意不让我们不过多依赖于你。”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这是你心中，对朋友的理解？”
　　“没有任何意义上非谁不可的依赖与约束，只因性情相投而为朋友？”

　　眸光平静而幽邃，看向她的心底深处。

　　“我是否可以贸然猜测为，你的力量，和别人的依赖，曾让你没有朋友……”

　　***

　　“废物！”
　　漆黑的山洞里，当首的黑袍人重重一掌拍上石桌，怒斥道。
　　“不过一个两千岁的冥族小儿和一个人族，竟也能空手而归？！”

　　重一赶忙下跪：“属下知罪，主上息怒！”
　　“此次是属下疏忽轻敌了，没曾想到那两人还当真有些能耐，主上放心，下次，属下必带着月上宫的白幡来见主上！”

　　“你最好莫再让本尊失望，否则这煞气本尊可以予你，也可以收回……”

　　“是，属下谨记！”

　　***

　　两日后，三人启程离开原州。

　　按息衍所说第三枚灵愿笺的指引，他们将前往幽界。而因他重伤初愈，短时间内不宜再过多动用法力，故而三人决定以人界的方式轻车慢行，也算是游历了。

　　从原州向南，沿纵醒山脚下过缥缈峰，又转而向东在定州上船行水路。一路走来，也几乎将大承西部几个州城过了个遍。

　　息衍和宿尤重在领略人界风土，巳湮则越发确定了“人治”之策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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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三人乘船抵达一方大湖。

　　湖色幽深，三面环山，秋日里山上层林尽染，苍翠夹杂着朱红与金黄，映着碧青色的湖水，倒让行船犹如置身于翡翠玛瑙的幻境中，瑰丽异常。

　　“船家，这是什么湖呀，景色如此美！”
　　宿尤坐在船舱内，撩起帘子赏着这湖光山色，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此湖名叫龙巢，极深。”
　　秋日里乘船而游者众，此间风光又每每令人赞叹，船家早已将这里的典故倒背如流，此时再次耐心讲解着。

　　“相传，千年前，曾有一条巨大青龙从缥缈峰遨游而下，所过之处那是兴风作浪，哀鸿遍野啊！后来，神仙们怜悯众生，派仙者临凡将这青龙降服，并困于此湖之中，这才算是风平浪静了。”

　　“公子看那边，”他指着对岸山顶一座孤塔，“那塔中，便塑有那位仙者的尊像呢！”

　　“哦，看来当真有龙？”

　　“哈哈，传说如此，我老头子倒还真没见过。”

　　“不见也好，其他龙见了是福气，这等恶龙，不见便是福气！”
　　在人族眼中，龙还是传说中的灵兽，是神圣与祥瑞。

　　“哈哈哈公子说的是！不过啊，这两年还真有人说，曾在丰水时见它游上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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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巳湮腰间小笼子里蜷卧休息的小祝龙突然睁开眼。
　　“呜呜——”

　　“嗯？”
　　船家手中动作一顿：“公子可听见什么声音？”

　　宿尤瞥了眼那小龙，起身走出船舱来到船家身旁，顺着他的话伸着耳朵做聆听状。
　　“什么声音，我怎未听到？”

　　船家又凝神静听了片刻。
　　耳边除了行船激起的轻微水声和山林间树枝偶尔摇晃发出的沙沙声外，确实没再听到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呜呜怪叫。

　　“……许是我老头听岔了，”船家哈哈一笑，赔礼道歉，“年纪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惊着公子了，公子快回舱里吧！”

　　“无事，”宿尤也没再回去，转而撩起衣摆，倚着船舱席地而坐，“出来透透气赏赏景也颇好。”

　　这话，船家十分赞同：“可不是嘛！老头子行船几十年，这龙巢景色是百看不厌！”

　　两人一唱一和，聊得起兴。

　　舱内，巳湮和息衍则从小祝龙的那声低吟中便直起身，顺着小窗朝外看去。

　　湖面依旧平滑如镜，除了船桨激起的悠悠水波外，并不见其他异样。

　　仰头向空中望去，秋日的天空鸟雀稀少，周边的山林枯枝懒洋洋地摆晃，一切正常得仿佛是他们在草木皆兵。

　　巳湮向息衍摇摇头，眼神中传达着某种讯息。

　　他见此稍一思忖，随即闭上双眼，将灵识从空中向下俯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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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碧中带蓝的湖水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正在缓慢游移。

　　慢慢地，慢慢地，影子越来越清晰……
　　直至一端的龙首，隐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