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神明》温似

35、上古祝龙

　　翌日清晨，巳湮醒来时，抬眼便看到了一幅高阔辽远的破晓之景。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夜，藤妖阿簇的灵愿笺化解后，鹭妖白珩哭得不能自已。彼时已是深夜，三人默默陪着他，而自己不知何时竟倚坐着藤枝睡了过去。

　　巳湮站起身，看看一旁还未醒来的两人，放轻步子朝木屋后走去。
　　她记得，昨日在灵愿笺的水镜中看到屋后有一个水潭。

　　可刚转过木屋，她便突然顿住脚步。

　　前方，一只白鹭正在安然休憩。

　　它单脚直立，另一只脚蜷缩在腹部，修长的头颈深埋在重重白羽中。
　　晨光打在它身上，泛起浅金，衬着身后碧绿的潭水，是让人不忍心惊扰的宁静。

　　巳湮突然想到，藤妖死后的这些年里，他应当也是这般，日日独守在此处，孤单，却又坚定……

　　她轻手轻脚地绕过白珩，半蹲在潭水边轻轻掬了一小抔水清醒清醒。

　　潭水过于清澈，除了凸起的石头，更引人注目的是潭底那条龙影。

　　许是藤妖施了什么术法保它遗骸不腐，数千年过去了它竟仍龙须分明，鳞爪铮然。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之中，只待一声呼唤，那双紧闭的龙睛便会瞬霍然睁开，重现龙族赫赫之威。

　　看着它，巳湮想起这一切因果的始作俑者，起身走向旁边的那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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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巨石，却不比一座小山包逊色多少。
　　作为阿簇生前竭力守护之物，它被藤枝包了个严严实实。

　　巳湮仰着头，绕着巨石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这石头的形态有种诡异的眼熟。

　　突然，她在一处停下。
　　那里的藤枝间有块空隙，空隙中正露出石头上的一条裂痕。

　　“咚咚咚，咚咚咚——”
　　她好像，听到有声音从裂痕中穿出。

　　“咚咚咚，咚咚咚——”
　　巳湮将耳朵凑近一些，确认那声音并非幻觉。

　　“这是……”她面色凝重，脑中浮现出昨日水镜中涂遥在临终时所说的话，“涂遥听到的心跳声？”

　　她踩着脚下盘结的藤枝又上前一步，离那裂痕愈近，心跳声也愈发清晰。
　　仿佛是眼花，她竟感觉那裂缝在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扩大，又收缩？

　　她又迟疑着伸出手，手指落在缝隙上，指腹感受到的微弱撞击之力明确地向她证实着——

　　一切，都是真的。

　　巳湮瞳孔陡然放大，连忙后退几步，回到了可将整块巨石尽收眼底的位置。

　　巨石偏圆，两头小中间粗。
　　看起来，竟像是一个巨大的——

　　“蛋？！”

　　她看着眼前这颗巨大的“蛋”，俄而闭上了眼睛。
　　待双眼再度睁开，那颗“蛋”在她眼中已经褪去了藤枝的包裹，随即嶙峋起伏的表面也被剥去，露出了内里光滑的椭圆形状。

　　一只似鸟飞鸟，似龙非龙的巨兽，正敛翅沉睡……

　　巳湮忽然想起曾在九重楼中看过的一本古书。
　　书上记载：有传，上古之时，天地初开，万山之祖昆仑有神族汇天地灵气而生，为女娲、伏羲、农。山海之外，六合之中，又有灵族凝日精月华而生，为祝龙、焜凤、麒麟。

　　对其中的“祝龙”，书中又说其——
　　“为灵族之尊，属水，幼即如丘，壮而比山，身银白，覆以坚鳞，角如虹，大如巨树，背有双翼而无羽，四爪五趾，性霸道。一呼尔风起，敛翼则徜游四海，振翅则扶摇九霄……”

　　巳湮拧眉思忖着，心下仍有些迟疑。

　　传说祝龙早在神殒时代便已举族消亡，即便有血脉真的得以存留，又怎能以一颗尚未孵化的龙蛋之态，休眠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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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湮苦思许久无果，索性放弃。
　　她再度伸手轻轻覆在那道裂痕之上，心念微动，几丝零星几不可察的雷电之力便顺着裂痕，从掌心透过外层的石壁，延伸到内里。

　　忽然间，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乍然出现！

　　巳湮迅速收回手，幻境又即刻消失。

　　她愈发疑惑，凝然低头看向掌心，又看看面前的龙蛋。
　　之前两次，都是自己感应到雷电之力，特意寻过去的，这一次入妖界，她始终没有丝毫察觉。如今竟然……

　　眼睛转了转，她又盯上那道缝隙。
　　她知道，若想看到幻境的全部，就必须再试一次。
　　而让她庆幸的是，方才注入的雷电之力并未对巨石中的幼龙造成丝毫伤害，她甚至感觉到它瞬间便吸收了自己的雷电之力，就像久旱的土地汲取终于降下的甘霖一般。

　　再次将手覆于裂痕上，她小心尝试着逐渐加大雷电之力的注入。而随着雷电以掌下裂痕为中心向周遭蔓延溢散，那幻境果然再次出现。

　　***

　　面前，是广袤无垠的旷野，巳湮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处极高极高的悬崖之上。

　　脚下，细如丝绦的河流从绵延的山谷间蜿蜒流过，山脉似被揉皱的绸缎，明暗交迭着由近及远，从荒凉到绿意渐染，再到江海澎湃。

　　耳边响起“呼哧呼哧”的鼻息声，像是有一头巨兽正在身后蛰伏。

　　果不其然，视线一转，一头身型巨大的银白色奇兽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兽双角巨大如树，绚丽如虹，数丈的长须飘逸浮动，背上双翼半合半展，尾长几可绕山。
　　不正是传说中的“祝龙”。

　　见自己转过身来，方才还昂然傲立的祝龙立刻垂首屏息，一副听从吩咐的乖巧模样。

　　“罗惑听令。”巳湮听到自己说。
　　“天地秩序有成，尔功不可没，今赐尔祝龙一族为灵族之首，居浮句*渊，掌行云布雨之责。愿尔子孙后代恪守其道，毋悖所托。”
　　声音在辽旷的天地间回响不息，似是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嗷！”
　　面前的祝龙仰天长啸，嘹亮的龙吟也跟随先前的令音响彻天地。

　　随后，它振翅而起，绕着巳湮盘旋数周，在又一声长吟中一甩龙尾，向九霄之上猛冲而去，最后如同跃入一片倒悬的大海，在惊起的滔天巨浪中，消失不见。

　　***

　　“喀嚓！”
　　突然，掌下的巨石响起一记破裂声。

　　巳湮从幻境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巨石中的幼龙已吸取了不少雷电之力。

　　感应到了什么，她继续向石中注入力量，“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此起彼伏响起，覆在巨石外的藤蔓也接二连三断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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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躁动的声响惊醒了正在沉睡的二人一鸟，发现声音是从巨石的方向传来，三人的心瞬间提起！

　　息衍转头看向原本巳湮休息的地方，才发现那里已经没了人影。来不及思考可能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起身化作一道残影，便向屋后奔去。

　　巨石旁，巳湮感应雷电之力差不多后，便收回手后退了几步，在漫天尘灰和跌落的石块中气定神闲地看着那巨石迅速崩裂。

　　“巳湮！”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回头看去，见息衍正疾奔而来。

　　就在此时，“隆”的一声爆响，巨石轰然破碎！
　　伴随着一声悠长清唳的龙吟，乱石之中一双银白色翅膀呼呼地扇动了几下。

　　烟尘散去，息衍双脚生根，定在原地。

　　乱石前，紫衣飒立的女子淡然地回眸，眼底沉静无波，如九天之上俯瞰众生的神祇。
　　而在她身后，通体银白的祝龙傲然展翅，长尾舞动。
　　流动着虹光的龙角更为这一人一龙，增添了瑰丽至极的神性……

　　***

　　湖里客栈内，胭娘和吱吱端着饭菜从后厨走出。

　　“诸位请用，这是胭娘这几日特意从人界寻来的食材，此前准备不周怠慢了各位，胭娘在此赔罪了。”
　　胭娘放下饭菜，带着吱吱跪下：“如今吱吱已经大好，若无公子出手相救，胭娘怕是此生难安了。”

　　“多谢公子！”
　　一旁的吱吱应当是被特意教过，等胭娘话音一落便向息衍等人俯首拜谢。

　　宿尤见息衍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笑嘻嘻应下：“小麻雀你快起来，老板娘你也起来，不必屡次道谢，况且咱们也是有来有往嘛！”

　　胭娘明白他的意思：“公子放心，胭娘定然竭尽全力。”

　　宿尤满意地点点头。

　　胭娘见此也不再客套，再一躬身便带着吱吱退下。

　　方形饭桌上头一回坐满了人，白珩诧异地看着胭娘与吱吱走到柜台后，转头问宿尤：“这狐妖，竟养了一只麻雀？！”

　　宿尤眉头登地一跳。

　　“咳，你看你这就少见多怪了吧！”他拍拍白珩肩膀，“看来藤妖说的不错，少年你啊，确实需要多去见见世面！”

　　白珩茅塞顿开：“你说的不错！”

　　“孺子可教也。”宿尤欣慰地点点头，转眼却撞上息衍和巳湮看来的目光。

　　“咳，吃菜吃菜！”

　　巳湮收回视线，继续用筷子夹了些小鱼单独放在碟子里。待碟里盛的差不多了，她又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鸟笼放在旁边，打开笼子的小门。
　　做完这些她便不再管那笼子，径自用餐。

　　只见笼子打开后不久，里面便传出了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
　　又过了会儿，小小的白色龙吻才从笼子里小心翼翼地探出，接着是无风飘动的两根小须、玲珑流虹的两只小角、龙爪、双翅。
　　只有掌心大的小祝龙看到碟子里的小鱼，抬头朝巳湮“哼哼”叫了两声，便埋头在碟子里吃得香甜。

　　“真没想到啊，这世间竟还有传说中的祝龙诞生……”宿尤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感叹道。

　　“且还能变成这般小……”
　　白珩至今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玲珑可爱的小家伙，竟就是那个破巨石而出的庞然大物！

　　一冥一妖两个“少年”看着小祝龙进食，不知不觉便入了迷，满眼“慈爱”。
　　小祝龙“哼哼”两声，掉头转了个方向，继续吃。

　　息衍看看小祝龙，又看看巳湮，想起在木屋后见到的情形，垂眸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浮句（gōu）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