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神明》温似

26、湖里客栈

　　三人穿过集市，一路走马观花。

　　宿尤不时在摊上流连片刻，付了钱赶紧追上两人，一转头又被另一个摊子吸引过去……

　　巳湮看着他这不亦乐乎的样子，疑惑问息衍：“这些摊贩，不会介意他不是妖族吗？”

　　“不会，”他顺势朝宿尤看过去，又回头道，“妖界常有外族人来，这条集市又是必经之路，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是特意向外族人兜售物品的。”

　　“竟是这样？”

　　“但如此热情好客的，也仅限妖族了，这个日后你便会知晓。”

　　巳湮想了想，没再追问。
　　那便等日后再说吧……

　　不多时，集市便到了尽头，三人来到了一片稀松的树林中。

　　“穿过这片林子，便是真正的妖界了。”宿尤在前面带路，悠闲自得地边走边说，“那家客栈——”

　　正说着，半空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朝着他径直扑来！

　　宿尤：“？！”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往后一跳想要躲开。

　　息衍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拉过走他身后的巳湮。两人还没缓过神，便听旁边——
　　“啊！”
　　“呜！”

　　一声痛呼和一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看来还是撞上了。

　　两人定睛看去，便见宿尤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脸，指间还夹着一根灰色的羽毛。
　　而他面前，一个小女妖也跌落在地，此刻正痛苦地捂着额头，脸颊和手背上还覆着许多麻雀羽毛，显然是一只修为颇低的小雀妖。

　　宿尤被撞得满头满脸，正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来：“什么东西，竟敢偷袭！”

　　息衍俯身拍了拍他：“先起来。”

　　他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一扭头便也看到了那个不过人族十岁孩童模样的小雀妖。

　　“你是，”宿尤眼睛倏地睁大，“是你撞的我！”
　　“你这么大个妖，撞我脸？！”

　　小雀妖：……嘤嘤。

　　“先扶她起来。”息衍说。

　　宿尤气呼呼地扭过头：“不扶！我脸还疼着呢。”他看向另一人，“让巳湮扶。”

　　巳湮：“……虽然我不介意替你扶，但——”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若即若离地，放在了他的肩上。

　　下一瞬，宿尤浑身一抖，梳得玉树临风的头发几乎都要竖起来！

　　她立刻又把手收回。

　　宿尤眼神呆滞，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她：“哈？”

　　巳湮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宿尤：……我终于明白为何你从不与人接触了。

　　一旁息衍见此，神色却忽地凝住。他不动声色地看看自己的手，脑中闪过方才自己拉她的情形，有些疑惑浮上心头。

　　宿尤认命地将那小雀妖拉起来，正要兴师问罪，不远处又传来一串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小丑麻雀呢？我明明看到她往这边跑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修为如此差劲的小妖也敢逃跑，真是不自量力！”
　　“等找到她，看我不拔光她的毛！”

　　小雀妖一听到这声音就急了，双手使劲扒拉着，想要从宿尤手中挣脱出来。而当她放下那捂着额头的手时，额上红肿的伤痕也暴露无遗。

　　看看她的伤，又见她因为挣脱不开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宿尤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恃强凌弱”这老套的戏码竟然让自己给碰上了？！

　　那可真是……
　　太好了！
　　要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想尝试一把行侠仗义了呢。

　　“你别怕！”宿尤将小雀妖往身后一塞，大义凛然地望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浑身上下透着不容忽视的“英雄气概”。

　　他都要忍不住为自己喝彩了！

　　然而……架势摆得倒是足，迎面走来的，却是一群五六岁大的小孩。

　　宿尤脑袋一懵。
　　这，就是这场妖界霸凌的罪魁吗？四个小的，欺负一个大的？

　　他看看小的，又回头看看大的，一时有些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好在饶是如此纠结他也并未后退，对面四个小妖寻迹追来，看到小雀妖躲在三个大人身后也不敢再挑衅，撂了两句狠话就溜回去了。

　　宿尤：“……”
　　英雄无用武之地？

　　“多谢你救我。”待几个小妖离开，身后传来小雀妖怯生生的道谢。

　　“呃——”宿尤也不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她，“你应当比他们大吧，怎么反倒是被欺负的那个？”

　　“我……天赋太低，修炼了很久仍未彻底脱去原形，他们瞧不起我是自然的。”小雀妖垂着头，揪着衣服上的穗子小声说。

　　宿尤对这种有些怯懦的性格不太招架得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毕竟如果是他，不管法力多低，只要有人欺负自己，他必定揍得对方不敢再犯。可眼前这小雀妖不论是法力还是力气都实在太弱，什么也做不了。

　　“你住哪？我们送你回去吧。”一旁传来巳湮清冷的声音。

　　小雀妖抬头看看这个似乎并不太和善的姐姐，又瞅瞅宿尤和一直冷着脸的息衍，比较之后还是选择这个牵着自己的、看起来更亲切一些的小哥哥：“我家就在林子那边。”

　　宿尤挠挠头：“那走吧。”
　　……

　　路上，两人渐渐聊开。
　　宿尤：“小雀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吱吱。”小雀妖乖巧应答。
　　宿尤暗想：这名字还挺适合你。

　　“你家中还有谁？”

　　“还有姨母。”

　　“别的妖欺负你，你姨母不管吗？”

　　“……姨母忙，没时间。”
　　宿尤又暗想：这个姨母不太关心孩子。

　　“你姨母忙什么，怎会没时间照看你呢？”

　　“姨母开客栈。”

　　客栈？
　　宿尤脚下一顿，回头看向息衍，若是没记错，林子那头的客栈……

　　***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出林子，一座看起来稍显贵气的楼阁映入眼帘。

　　此楼位于妖界内外围的交界处，一侧显得有些简陋杂乱，另一侧却楼阁林立，街道敞亮，来往妖族络绎不绝，且都带着更慑人的妖气，俨然是大妖们的聚集之处。

　　小雀妖吱吱撒开宿尤，欢快地向那楼阁奔去，口中还呼喊着：“姨母，我回来啦！”

　　剩下的三人看着那客栈停住了步子。

　　“这便是我们要住的客栈？”巳湮看着那楼阁上挂的“湖里客栈”四字牌匾，问道。

　　“嗯……”宿尤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息衍似笑非笑：“还挺巧。”

　　“谁说不是呢！只是不知，这湖里客栈的老板娘几时养了个小雀妖？”

　　一只六耳狐妖，还是个大妖，养了只资质平平的雀妖？
　　除了养肥了吃，宿尤想不出其他原因。

　　待三人走到客栈门口，小雀妖也正走出来，她额头的伤痕已消，手中还拽着个美艳婀娜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姿容昳丽，一双流沔丹凤眼顾盼生辉，行走间自有一派慵懒醉人的风情。薄唇红而不艳，似笑非笑，偏又透出几分冷若冰霜的傲。

　　更奇妙的是，巳湮发现她除了两个人耳之外，头顶云髻中还左右各半露半藏着两个红色的狐耳。也就是说，她有六只耳朵。只是这六耳长得甚是巧妙，两个人耳与人身相配，自是契合，头顶的四只狐耳也分外玲珑精致，非但不显怪异，反倒像是两簇朱红绒花点缀在发髻间，配上精巧的发饰，娇美异常。

　　巳湮觉得，这女子算得上是自己生平所见最美艳之人了。及至此时，她也才终于明白，之前两人说过的妖族以寿命与美貌衡量道行高低，究竟意味着什么。

　　五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那女子打量了三人一眼，笑盈盈福身道谢：“三位方才救了吱吱，胭娘在此谢过了。”
　　声音又是与外表有些不同的低哑悠缓，却更显韵味。

　　可虽然吱吱向她引荐的是宿尤，她这话，却是对着息衍所说。

　　息衍不动声色，宿尤则粲然一笑：“老板娘怎不对着我说？”

　　胭娘直起身：“您不也是听这位公子的吗？”

　　“哦，你如何看出来的？”

　　她勾起一抹浅笑：“您虽站在最前，肩膀却始终向着这位公子微微后撤，想来是在随时留意这位公子的动静。”

　　“老板娘洞察秋毫啊！”宿尤一挑眉，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的审视。

　　妖界湖里客栈，坐落于妖界外围，在四异族中算是小有名气，因为几乎每个进出妖界之人都会在此留宿。
　　而湖里客栈的老板娘，是只有着千年道行的六耳赤狐，这等道行，便是放眼整个妖界，勉强也算是数得着的。

　　“公子过奖了，胭娘在此经营客栈日久，不敢说有双识人的慧眼，人情世故却还是分得出的。”
　　胭娘并不露怯，一双凤眼毫不躲闪地迎上他，唇边仍是那抹不急不缓的浅笑：“只是如三位这般来历，胭娘倒是头一回见……”

　　“老板娘，”息衍开口，打断两人的互相试探。

　　胭娘转回视线：“公子请说。”

　　“我三人需在此小住数日，不知店内可还有空房？”

　　“那正巧了，湖里客栈从不缺房。”她正不知该如何了结今日之事呢，“为报三位恩情，这些日子便算胭娘请了。”

　　“那便劳烦了。”

　　“公子客气。”

　　胭娘伸出手，掌心瞬间变幻出三条不过拇指粗细的狐尾。
　　“这是三位的房牌，还请收好。”

　　“多谢老板娘。”宿尤接过。

　　“三位若有何吩咐，尽管差小狐来告知胭娘即可。”她又福了一礼，便牵着吱吱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