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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   春夏交际,天空湛蓝如洗。

      瑶华宫外风声阵阵,太阳高高升起,树影婆娑,阳光穿过层层绿荫打在青石板地,光怪陆离。萧瞳静静候在小佛堂外,郑金羽今日诵经多久,萧瞳就站了多久,天气乍暖还寒,天光云影轮转,未有懈怠。

      日头正高,萧瞳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避太阳,她紧紧贴在小佛堂的门外,佛堂内阒无人声,偶尔响起郑金羽叹气的声音,一下一下。

      萧瞳眼观鼻鼻观心,手里不住绞着攢金丝帕子,上面绣了个小巧的萧字,玲珑可爱。她觉着这宫里的日子,一年两年,十几二十年,就在这声声叹息里,硬是磨完了她大半辈子。

      郑太后礼佛时专心致志,万籁俱静,只有念珠响动时几声磕碰,如核桃碰撞时咚咚两声,沉闷紧促,声音如坠空谷,倏然间就被静谧的佛堂吞噬殆尽。郑金羽口中默念八十八条大忏悔文,嘴唇一张一合,平时用玫瑰花露精心保养的双唇此时因一上午的默读,口干舌燥,翘起几块死皮。

      无端风雨,余寒未尽。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雨,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南方一夜之间又变得凉嗖嗖的,郑金羽心里估摸着时间,皇帝这会该过来了。

      外面风声越发刺耳,丝丝缕缕刮过小纱窗,搅得郑金羽不得安宁,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扶着膝盖起身,余杭黛绫垂落,雅致柔软,光如镜面浑然天成。郑金羽虔心礼佛,唯恐珠光宝气冲撞神灵。而寻常素色衣裳面料扎实针脚粗犷,甚至比不上瑶华宫里拿来擦桌的布料。哪能孝敬给太后。

      这韦岚生倒肯想主意,从每年余杭钊彦郡上贡的三万批丝绸里又格外调了百匹素色织缎,专门用来给郑太后裁礼佛的衣裳。余杭织造局的绣娘更是别出心裁,寻常黛绫在阳光下五光十色,不适合礼佛时穿,于是她们就在衣裳外罩一层霞影纱,压住流光溢彩的缎面。

      韦岚生,郑金羽默默思索着,倒是个聪明的,就可惜心思太活泛了。钟声于外,梵音在里。郑金羽手中的念珠一粒一粒硌在她手上微微发烫,她心里更兜着块烫手山芋。她忧心今年的收成,南边的倭寇、还有北边岳如松死后腾出的北部,尧门关的姚海宁已经是贾衡的人了,钟州就不能再由贾衡摆布安插人手,这一次,她势必要安排自己的人手。

      可这事棘手在郑家无武将,而文臣墨客哪里懂北边的刀剑,派一个不听命于她的武将前去北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岂不是一块肥肉拱手相让,郑金羽一想到北方每年的官税,谁上任都能坐享渔翁之利,她恨不能自己亲自去北方核对账本,免得便宜过路官员中饱私囊。

      前朝皇帝平北部,派一将一监军,原先也是个好主意,可后来将领监军沆瀣一气,冗官冗臣将前朝拖断了气,太/祖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解除监军。

      郑金羽反复推敲着这其中玄妙。

      将领监军既然会相互勾结,那她便压住让这两方势力无法联手即可。实在不行她还能再寻西夏完颜氏!就算中原的手伸不到钟州。北部虎豹九关,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西夏自有有办法从中瓦解将领和监军,到时候,再硬的铜墙铁壁也得破,哪还需要她动脑筋。

      就这么定了,一将一监军,贾衡只能二者选其一!解决一心头大患,郑金羽觉得豁然开朗,嘴角高高扬起,得意地长舒一口气,推开佛堂的门。天朗气清,郑金羽打量了眼外面的天气,搭上萧瞳递上来的手,美目盼兮,顾盼多姿,看得萧瞳也不免怔怔愣了一晌,先皇在时最爱郑金羽这一双剪水秋瞳,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纵是望尽春山也不及郑金羽双眸多情。

      美则美矣,郑金羽年过半百,再美的容貌也随着年岁锐利不少,萧瞳与韦岚生陪着郑金羽三进三出瑶华宫,萧瞳从未想过郑金羽能显赫至此,垂帘听政大权在握,哪里是当初永巷里那个小宫女郑金羽和萧瞳所能想象的。

      “皇帝来了吗?”郑金羽看着老友低垂的眼眸。

      萧瞳点点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乖巧恭敬:“陛下五更天下朝后就过来候着了。”萧瞳的打扮素净极了,头上简单挽着一个发髻,斜插一支雕着小花的沉香木步摇。

      “怎么今日结束得这么早?”郑金羽疑惑道,平日里肖刈效仿先皇,不坐足三个时辰断断不肯罢休。

      “说是前夜里同宫女玩乐,误了时辰。”萧瞳思来想去还是略去了其中经过,肖刈哪里是误了时辰,今早上朝时瞌睡连天,险些直直从龙椅上跌下去,看得好几个老臣脸都黑了,郑金羽要是想知道,不消她说,韦岚生也会添油加醋地奉上邀功。

      “胡闹!”郑金羽冷声叱喝,眉间微蹙而后轻轻一挑,转念温声道,“小孩爱玩是天性,随他去吧。”

      萧瞳没应话,她知道郑金羽在想什么,肖刈不是太后亲生,太后巴不得肖刈整日斗鸡走马,不学无识,好方便瑶华宫独揽大权。郑金羽当初安排韦岚生伴读肖刈就是为了让皇帝玩物丧志。

      可这是皇帝,萧瞳不懂朝堂之道,她却明白,一国之君,养得愚钝轻薄,哪里是长久之计。萧瞳跟在郑金羽身后往主殿走去,长期低着的脖颈有些僵硬发酸,萧瞳梗梗脖子,抬头望了眼天空,悠悠晴空,云朵飘向远方连成一片,直至消失在宫墙尽头。

      太久没出去,萧瞳才发现原来天空也能这般广漠无垠。

      离了尧门关往南走三百余里是钊彦郡,膏腴之地物阜民安,梭织夜夜不停,桑田万亩,余杭丝织局一年产绫罗绸缎三万匹,日进斗金,而钊彦则独占余杭鳌头,堆金叠玉。李孟来随着知无涯缩地千里一日一夜终于感到钊彦郡,倾城说她上一次感知到粒央的气息,就是在钊彦郡。

      钊彦郡富庶天下,连城门都金碧辉煌,刚进城门,旗亭百隧,甲第千甍。芬芳馥郁扑面而来,可定睛一看才发现并非花果奇香,而是往来马车飘出的上好木料熏香,连带着街市都香气扑鼻。知无涯隐了三人的身形,穿梭在闹市里,李孟来原以为尧门关已是人间仙境,没想到钊彦郡霞光万道,碧瓦朱甍更胜一筹。
      “师傅,小师叔送信过来了。”李孟来手指一勾牵出丝游魂,纳闷地打量着在风里飘摇的幽魂,“小师叔到底都是从哪里搜来这些孤魂野鬼帮着送信?”

      “不过一个个魂魄都残缺不全,风一吹就能借力飘好远,倒是方便。”

      那个幽魂听见李孟来语气随意无所顾忌,不满地叫嚣两声,声音尖锐,震得四周树叶沙沙作响。没料想李孟来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对这呲牙咧嘴的样子点点头,赞叹不已,这样叫两下看上去才叫穷凶极恶,李孟来满意地点点头,刚刚那个乖顺的模样,哪里像个魂魄支离破碎的凶魂。

      倾城被鬼魂吓得躲在知无涯身后不敢动弹,这游魂怨念冲天,她只是稍稍近身都觉得毛骨悚然,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浑身不适,怎么李孟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师傅,小师叔说邕都跑丢了一只鹿?”李孟来听着游魂的报信,满脸狐疑,一只鹿而已,跑丢就跑丢了,说不准是去了哪座山里,说不定是什么鹿精,怎么这样的小事都要和师傅说?小师叔当真是黏师傅黏得不行。

      倾城听得目瞪口呆,而后忍俊不禁,噗嗤一笑。知无涯更是哭笑不得,敲了敲李孟来的脑门,声音清脆,李孟来吃痛地捂住脑袋委屈地瞪大眼睛。

      知无涯连连叹道: “无才无学,士之羞也。”

      秦失其鹿,为何?倾城侧耳倾听,脚下没停,站在师徒二人千面,穿过钊彦郡的大街小巷,最后立在城北的一处城隍庙门口。

      “又是城隍庙。”李孟来无奈道,她这次回山上定是要给城隍爷烧两柱高香,三番两次打扰人家她都怪不好意思。

      倾城转过身看着二人,迟疑道: “进吗?”

      知无涯拂尘一甩,大步迈进。李孟来也紧跟着牵住那缕游魂一起跟上,还不忘转头和倾城拍拍胸脯道:“怕就跟在我身后。”

      比起完颜兀,我觉得你更可怕,倾城腹诽,心里这样想,面上还是长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进城隍庙,粒央就在里面,她能感知到,可她不知粒央境况如何,不知他是生是死,她实在害怕完颜兀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城隍庙按理说应是日夜香火旺盛,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可此处的城隍庙却静悄悄,一堵照壁挡住了庙内风景,两只神兽浮现于照壁上,虎视眈眈地盯住进来的香客,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就会跃然壁前,听见虎啸龙吟。

      倾城紧张地吞吞口水,拉住李孟来的衣角,忐忑道:“粒央就在里面。”她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牵引力,离得越近便越强烈。一族双生,她和粒央诞生于蛮荒的一粒尘埃中,相伴相生,对彼此的气息最熟悉不过。

      李孟来跟随知无涯绕过照壁。李孟来不由自主地取出拂尘挡在身前,随时准备抛出符箓,可照壁后空无一物,唯有青石板路上布满裂缝,道路通向三人面前寂寞幽深的城隍庙。庙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悬梁高耸,匾额挂立于头顶,方方正正,像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

      三人立在门前。完颜兀就在里面,李孟来笃定。

      “请进。”

      是完颜兀,声音沙哑低沉,比先前在漠北古道上听见的更加昏沉可怖。饶是见多识广如知无涯,也被完颜兀呼之欲来的肃杀之气晃住了一霎。随后拂尘顶天立地,知无涯手执拂尘向前划了一道,一阵疾风吹进庙里,霎那间明光瓦亮,庙内景象一览无余。西夏草原的狼王潜伏在中原的庙宇里,庙里是红脸木制城隍爷,四周文判官武判官手执律例,横眉立眼。

      完颜兀盘腿坐在庙前的蒲团上,头发随意拢在一起,三千烦恼丝似瀑布,披在身后,左手支头,右手耷拉在一旁,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完颜兀面色苍白似纸人,唯有一双深渊般的眼如黑色焰火,寂静燃烧,蕴藏着吞噬天地的力量,那双眼锁住了李孟来,目不转睛。

      等等···那双眼?!李孟来乍然想起,她见过那双眼睛,在极乐世界里,那双了无生气却如鲸吞虎噬的眼睛,气势磅礴,和遥远亘古里的一声寂寥喂叹。

      提婆达多?由不得李孟来细想,耳边就炸开一声尖叫。

      “粒央呢!”倾城面如土色,错愕地从李孟来身后扑出,手脚并用爬向完颜兀,震恐地朝他嘶喊:“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粒央的气息!他在哪里!”

      完颜兀泰然自若,右手食指轻轻点地,石板地面旋即荡开一圈金色符咒,向四周扩散。李孟来直觉不妙,还来不及抓住倾城,倾城就被金色符咒狠狠压在地上,身上仿佛背负着一座五指山,压得倾城不得动弹,连带着声音都痛苦万分,只剩余音支支吾吾地从喉咙里挤出,喊着粒央的名字。

      “粒,粒,央呢?”

      “他?”完颜兀嘴角上扬,闪过一丝顽劣笑意。

      “被我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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