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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失其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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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发呆,时而望着窗户上的花影,时而看着镜中残月,时而亦凝视树下摇影。
小小说,宇文拓的万灵血已然开始收集。陈靖仇一伙人晚一步赶到,所幸万灵血的收集顺利,并没有被这些无知之徒所打断。
我淡淡听着,忽然觉得有些疲累。
当年初来到九州之上的意气风发已然没有存剩多少。或者就像洛阳的牡丹那样,花容再是娇美,却也终是会凋谢。机关算尽,到头来,觉得很累很累。
嘴脸,亦或是笑,亦或是哭,犹如风云无常变化,居心叵测。少时的我也许很是矜持自己金贵身份,娇美容颜和聪颖的头脑。但,反观现在,多少觉得那有些自鸣得意。其实我并不如何,至少我不敢看宇文拓的眼睛。那双眼似乎总能够把人心看透。他聪明我太多。
——“吾之魔将,赐于汝吾珍贵之实,予汝吾族之大任,汝要永远臣服于吾。”
我打了一个激灵,魔王的话浮现脑海。
咬了牙。即已将至尾声,不能再为其他左右。宇文拓如何?独孤宁珂又如何?终不过是被一粒棋子、一具皮囊。
事已至此,唯有,坚持下去。
长沙郡是我制定的下一个被诛灭的城市,也是宇文拓即将收集万灵血所屠杀之地。我站在街角,看着人群川流不息,人们面上甚是欣乐,想:人生是苦,让你们这般快乐地死去,也算是前生积德的报应。
宇文拓的诛灭行动即将就要开始,此地不宜久留,我卷起裙摆方待离去。竟是看见陈靖仇、于小雪、拓跋玉儿三人。
用一贯的笑容伪装,上前亲昵道:“原来是陈公子,真是好巧呢,在这里遇到你了。”
陈靖仇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无多大城府,笑容明醇如酒。说道:“很高兴郡主还记得我们,没想到竟在长沙郡遇见郡主了。莫非那么陆大哥所说的‘贵人’,便是郡主你了?”
心下一愣,“贵人?陆大哥?”面上依然神色如常,“街上宇文太师耳目众多,不如到前方客栈稍作停留,以论时事。”他们三人面上带笑,跟我进了客栈。点了几味小点水酒,又言语纷纷起来。
从他们的话中,看来是已然知道宇文拓夺取崆峒印的事情。而我也恰好利用这一点,又将崆峒印藏于皇家宝库的事情告诉他们。反正,他们也在找上古神器,我如此这般做是成全了他们。
宇文太师,你辛辛苦苦用轩辕剑破开江海而夺取到得崆峒印,就因料事不周,反成全了我,轻轻松松送给陈靖仇这群小鬼头。你要怎样谢谢我的这一片好意?
送走他们三人之后。我让她们二人先去下一镇的住宿打点,而我则留在长沙买了几包花籽才走。行走这一路上,我的心绪却总不宁,回头看了看,没有任何人。心中满腹疑惑,却也不发。
而就在转眸而视之间,忽发觉树叶白影一晃,微微颤动。
“什么人!”我上前大喝道。
随即是一个白衣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面上笑得亲切,“西方一日,人间一年。对我来说是十几日,对你也不过十几年,便忘了我这位与你并肩作战的将军了?”
心中震颤,“路耶!你怎么会到九州结界内的?”白面书生笑了笑,“如今,我叫做陆仲恺。”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指点陈靖仇到长沙郡的人,就是你!”
“魔王身边的一等女魔将果真不是吹嘘的,这样就被你知道了。你现在应该很感谢我吧,若不是我,你也用不着你的‘聪明才智’在那等人身上。”
看着那副调笑轻薄的模样,果真还是和在魔界内没甚两样,心下厌恶,怒道:“莫要扯开话题。你说,你怎会进入九州结界内的?”
“这个么……”他的眼珠一转,却又开始打量起我,从上至下,似想把我看得内外如一。啧道:“好一副娇俏美丽的皮囊,可比你在西方的时候美丽多了。可我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依附在一具死鹿身上,变成了一只鹿精。不过……乔代却比我更加倒霉,好好一个魔界帅哥,竟附在了树精的体,而且还是只雌树。你却要他一个七尺男儿情何以堪?”
“乔代竟也来到九州之内?”心中顿感不妙,听他一言,也是进入此地不少时日,为何我从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何时来的?为什么魔王没有告诉我他的打算?”
路耶面上冷冷一笑,“妮可,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当初魔王派你来到这九州结界之内,是出于你的信任才如此行事。但天之痕的事情关乎我西方魔界的宏图大业,怎会将所有希望都寄于你身上?我和乔代在你进入结界不久后,就被魔王派往人间。一来是查看你的动向,二来,也是替你擦干净所有的后路。你以为独孤宁珂的母妃是甚简单的人物?若非是我们暗中动过手脚,哪来你清闲无忧的日子?……不过,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因为你的心只有那个心心念念的宇文太师!”
路耶冷哼一声,我的心却沉入深渊。
握紧了手掌,强迫自己一副坦然神情。“你莫要胡说!我与宇文拓走得亲近,无非是借助他的能力替我收集万灵血。你二人暗中跟踪我,不会不知道罢?其实……你现在又争个什么口头上的威风?只要万灵血收集之后,再出现在陈靖仇面前挑拨一下,我不是顺理成章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了么?何必又要到我面前狐假虎威的吓唬人呢?放心吧,我是不会与你抢功劳的。”我凑近了路耶,看见他嘴角一丝勉强的裂痕。
他看向别处,冷哼道:“好一个独孤宁珂,牙尖嘴利。亦不再是当初那个深沉冷漠的妮可。华夏土地果真很能滋养……好得很。”言语中带着一丝尖酸可恨,仇恨看了我一眼,挣脱我的边缘。
“说到底我们都只不过是魔王手上的一颗棋子。妮可,我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愚钝,以为魔王会用你的忠心同样待你……这样看来,你和那个宇文拓倒是像足了一对。哈哈。”
指间嵌入掌心,是因恨极了,所以越是嵌入得深。到最后手掌已经没有知觉,却恍然发现满手是血,身体也颓然到在树干之上。
我的一片忠心,似乎被路耶刹那间撕得粉碎,但我告诉自己,这是路耶的挑拨奸计,他在魔王跟前从未有我得宠,是以借此机会报复我。
我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半响,茫然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掌心,问自己:我的坚持,到底所谓何?
想了很长时间,心头一片白茫。我笑得惨淡,撕了一片裙摆包扎伤口。
嫣红和小小看到我客栈时是双手缠布,又小题大做地尖叫道:“小姐!你怎弄得如此狼狈!”任凭她两拆开我的包裹,又是清洗一番,又是上药包扎,那些微痒的疼痛,已没有任何感觉。
青蒙灰色的天,一只飞鸟惊起,羽翼黑色。我披了件衣,一人走在无人的街道。
万灵血珠的收集已然接近尾声,通天塔也已建造完成,天狗之日计算得出,便在一月之后的今日。
那么,如今,我该如何?
不知不觉走到一道门前,抬头看见匾额上的字样,我恍惚了。
——太师府。
为什么我会走到这里?
又或者,我的心里想着谁?
“吱呀——”门开了,探出一个中年妇人的脸,泼了一盆脏水在地上,飞溅几滴在我的五色绣花鞋。
那妇人先是一愣,“这天青蒙的,姑娘你站在太师府的后门做什么?”
被如此一问,我才恍然回过神,失然一笑道,“感怀旧物罢了。”待转身离开。却听妇人抱怨道:“天寒地冻,偏生要人做那么多人的早饭,却又没人吃!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米粮,这宇文拓真是天杀的。杀了那么多人收集什么血珠,又浪费那么多口粮,又不知饿死了多少百姓!”
我一惊,揣测着妇人的话,什么叫“那么多口粮没人吃?”
宇文拓掌握大部分兵权,尤其近日班师回朝,府中应会驻扎了不少人才对。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这群人马已然不在太师府,那么这群人会去哪里?
明明府中无人,却仍然要做出士兵兴旺的模样,他是在做戏给什么人看么?
电光火石之间,我已然想明白了一切。
宇文拓……凭借他的智谋,应当已然察觉到有什么人在搅乱他收集神器的计划了吧?
难怪这几日宇文拓竟将自己关在太师府内,半步不出。我原本以为他是无从寻得神器的消息,一时踌躇不前,却怎会聊到他早已是带着大队人马,半夜悄无声息离开了大兴?!
所以,现在的太师府已是人去楼空。
太师府有结界守护,我不能硬闯。但我仍不放心,过了几个时辰天已放晴,假装探访宇文太师,果遭守卫阻挠。
“本郡主有要事与宇文太师相商,若耽误国事,你们如何但当得起!”
守卫果不愧是宇文拓一手训练出来,处事倒是冷静淡定,拜首道:“郡主,不是小人不从郡主之命,只是宇文太师百事缠身,又抱恙在身,接见郡主实是大为不敬。”
“宇文太师当真病得如此严重?!本郡去请太医来替他诊治!”我又装作一脸关心的模样,待转身离去。
“郡主!”却被喊住。“实不相瞒,太师患的……是传染人的可怕病症,但为不引人惶恐,所以太师已悄然转向他处治疗了。郡主的心意,属下且替太师谢过。”
好生的口才灵活!
眼珠冷淡转开,看来宇文拓此次出门一定机密非常,连借口也教了属下一套又一套的。
那么他会去哪里?
现下还有女娲石与伏羲琴尚未被找到。
还记得白袍女子曾对我说过:“女娲石与昆仑镜也已转世成人……”得知宇文拓为昆仑镜转世的真相,我想那女娲石也定已转世为人,宇文拓即便找回来,也是假的。但宇文拓却不知道。
为了查清女娲石和伏羲琴的去向,只好利用我这个郡主的皮囊进宫。正巧看见安平公主正在花园中翩翩起舞,笑道:“好一舞霓裳羽衣。”
安平公主听见声音,先是皱眉一看,随后又浅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闯禁宫。原来是独孤姐姐你啊。”口气分明有几分扰她跳舞兴致的怪罪之意。
我盈盈拜了下去,哀怨道:“独孤只是一介民女,公主金枝玉叶,我竟打搅了公主跳舞的雅兴,实在该死。”作告退状,安平自是知道我与她开玩笑,水蓝裙摆卷起脚下零星花瓣,扶住我的手说,“本宫汪量海涵,自是不会与你计较的。看你近年来又是建议父皇建船,又是随他游玩,令我这种深在宫闺的金丝鸟好生羡慕。今日来所谓何事?该不会是只看我一曲舞罢?”
我微微一笑,“表舅的儿女之中,算你最聪慧明达了。”又说明来意,“此次我到宫中,实想去皇家书库查一些东西,看见你倒纯属偶然。
安平忽然笑灿明媚,“书库的书我自小阅读,已然牢记在心。看来你遇见我,倒不是巧合了。”
《山海经.本纪》中有一段女娲石与伏羲琴很粗浅的记载,文字艰涩,不过总算看懂了其在巴蜀古道、伏羲琴在敦煌的事情。
“伏羲琴,上古神物。藏于敦煌,千佛守护。”安平公主一旁解读道。
看来应是去找伏羲琴了吧?伏羲琴有千佛之力守护,自是不易破解的。
而一下子带领那么多人,又不能说明用意,若我是宇文拓,定会忧心朝中大臣与天子的恶意揣测。是以,若在马蹄上包布,连夜出关,再在府中做出一副闭门不出的模样,就不会留下后患了吧?
回到郡主府,我望着窗外悠悠天色,说道 “宇文拓去敦煌找伏羲琴。那里有千佛之力守护,他会顺利取回伏羲琴么?”嫣红和小小双双摇头。虽心知艰难,但不能让宇文拓顺利取得伏羲琴,是以派遣了一干人马前往敦煌。
即便这群人死了,也没什么打紧。人命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手中棋子。
在城外游览湖光山色,我捻了片叶子在指尖一转,小小打趣地歪头看着。
“小姐,你看前方有一个好大的麻袋,莫不是运财宝的船遇到海难遗失漂流到这里的?”小小指着前方。
我笑道:“想象力倒是丰富。这皇家制衣房那些老大人正愁花色老旧呢,你改日去那出出主意去。连海难掉财宝这般天马行空之事也被你想出。”我顺着小小的手指方向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甚麻袋,而是一个人。
“原来是个死人。”
“小姐,要救么?”小小问道。
我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在我身边跟随多日,不了解我的脾气?”
小小嘴一弯, “小小自是知道。我家小姐表里如一,心地善良,上至老者,下至幼童,无一不怜。还记得那一次经过月河村,小姐如九天仙女般的英姿,真是令小小至今惊痛无法睁眼呢!”笑得花枝乱颤。
但忽然,又不笑了,颤了声音。“……宇文太师!”
回眸的一刹那,水波将那人翻了身。心中似有千百道惊雷划过。
那个人……是天下英雄,怎落到了如此境地?!
心下震颤,顾不得身上的罗裙如何名贵,因觉河水不深,便徒步向河中颠簸走去。差不多深至肩膀的时候,我终于来到那人身边。
真的是他!
这次去敦煌取伏羲琴失败了吗?
我将他救回岸边,他的唇色苍白如死。
真有这么一刻,我觉得他死了。心口不知道为甚么,仿佛千针钻心之痛。我迟疑着颤抖用手试探他的鼻息,才发现,还有一丝热度。
那一刻,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上古神器是什么?天之痕是什么?魔王撒旦是什么?我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唇之上,为他渡气。
只是默默想着:宇文拓,活下去,求你!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祷告,缓缓睁开了一丝眼睛,很快又晕过去。
“小姐,我不明白……万灵血收集接近尾声,刚才若你杀了他,再将尸体掩盖一些时日,便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宇文拓修补天之痕的计划。可你——却救他。我跟随你多少年,也是你计划多少年。你这样做,到底值得吗!”
一言,惊觉了小小在我的身边,她目睹了一切。
也看见了……我的心。
我凄然笑了,才发觉已经满脸泪痕。
“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当发觉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我曾经试过想逃,曾经试过忘记,可是……已经坠落深渊,无法挽回。这一生我都要效忠西方魔王,即便转世投胎,我的灵魂沾染魔气,下一世,我也还是西方妖魔。我能做的,不过是在最后的这点时间里让他记住我。我知道,他是豪情万丈的英雄,我只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魔女,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与他背道而驰的人。可是我管不了自己的心,没有办法看他死去。即使……他不知道是我救他,也没有关系,只要站在对立的位置静静看着那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