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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隐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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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宸枫突然忙了起来,不再整日待在她房中。谢初篁状似无意地向听雪打听,才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寻药。
  谢初篁对此没有兴趣,就算身体痊愈又如何?她要的,可不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由于谢宸枫时常不在山庄里,她能做的事情反而变多了。
  半大的小姑娘正是好玩的时候,谢初篁却对兄长送来的女儿家玩意不甚感兴趣。谢宸枫跟所有世家公子一样,除了必要的武艺,更爱抚琴作画,闲暇时总是想教妹妹弹琴,于是谢初篁就刻意表现出笨拙与厌恶,当看到他脸上的遗憾时,她心中就觉得快意无比。
  附庸风雅的爱好她一项不沾边,更多时候,谢初篁喜欢安静待在书房里,偷看父亲留下来的武功秘籍。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习得一身好武艺,这样就能打败哥哥逃出去了。
  可惜,因为身体过于孱弱,她根本舞不动刀剑。在父亲尚未离世时,时常会督促哥哥练武,父亲喜欢一边抱着年幼的她,一边站在演武场上给哥哥指点动作。有时父亲会提问哥哥悟出的习武心得,谢初篁也跟在一边,零零散散学了一堆武功心法。这些书枯燥无味,艰涩难懂,但谢初篁却能一针见血领悟其中奥妙,提出自己的见解。
  父亲大笑:“小子,不过纸上谈兵耳!”
  然而当他的友人来做客时,他就会沉默地看着小女儿,很久很久,等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假寐,就听到父亲对友人说:“沉之,我有两子,大儿固然聪明勤奋,勉强只算中人资质,小女却天赋异禀,目其根骨,亦是习武的好苗子……可惜,可惜!是天意让我谢堃后继无人……”
  再后来,父亲被人暗杀,死不瞑目。
  偌大山庄剩下她与哥哥相依为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亲情开始变质。
  门外响起推门声,谢初篁思绪戛然而止。她迅速踢了桌下暗格,地上无声滑开一块木板,她弯腰把桌上的书丢下密室,再合起开关,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手上还捧着一卷小人书。
  谢宸枫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灯下的小姑娘撑着额头,仿佛沉浸在书中,嘴边噙着一抹淡笑,连他到来也毫无所觉。
  他踱步到她身边,双臂环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篁儿在看什么书?”
  谢初篁放佛刚被惊动一般站起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然后睁大亮晶晶的眼睛,指着方才正读的书为哥哥介绍内容。
  谢宸枫听她一本正经地说着狼孩报恩的故事,有些百无聊赖,但他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才没有出言打断。
  “……被狼养大的孩子,最后回归人类家族,可是他离开人群太久了,身上保留着狼的本性,渐渐的,所有人都疏远他,只有村里另一个孩子,愿意接近他,教他用人类的方式生活。”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谢初篁嗓音清脆温和,犹带几分天真烂漫,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长不大的孩童。谢宸枫默了默,方道:“过几天,哥哥给你找些话本可好?”
  她仰头问:“话本讲的是什么?”
  谢宸枫对上这清澈如泉的眼神,居然有点心虚:“跟狼孩的故事差不多,你一定会喜欢的。”
  谢初篁敛目,遮去眼中讥讽。
  民间话本讲的是世俗风情,大多数关于男女情爱。
  谢宸枫见她如此懵懂,应是久不与其他世家小姐打交道的缘故,于是他难得大发慈悲:“过几天慕容家要办一场琼芳宴,届时哥哥带你去。”
  谢初篁惊讶了一瞬,这个时候她应该表现得既欣喜又期待,这样才能让哥哥放下防备。
  她确实这么做了,女孩脸上的笑容明媚胜朝阳,几乎灼伤了他的眼。谢宸枫别开脸,淡淡“嗯”了声:“琼芳宴是女儿家的聚会,你过去认识几个闺中好友也不错。”
  但是琼芳宴也会邀请少年郎参加,明面上是女子集会,实则是为了挑选夫婿。
  这一点谢宸枫没有跟妹妹说,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将谢初篁抱进怀里,道:“篁儿要答应我,不准和其他男子交谈,哥哥不想你身边有别的男人,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怀中人的回应,他的眼底升起不安以及浓烈的占有欲,手臂也随之不断收紧。
  谢初篁忍不住叫疼,同时她感受到腹部正被一个物事抵着——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曾不小心撞见哥哥把一名蒙住头脸的侍女压在身下,就是用的身体这个位置,在侍女身上驰骋,一边动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谢初篁脸色发白,大声尖叫:“我痛,你放开我!”
  谢宸枫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稍稍松了些力道,不停亲吻她的耳垂。
  但她挣扎得太狠,一点不如往常听话,谢宸枫眼中笼罩起阴霾,带着命令的口吻唤她:“篁儿!”
  谢初篁心知不能叫他起疑,但她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厌恶,就像恶心的蛆虫在她身体爬动,她剧烈地发抖。
  心跳越来越快,要蹦出胸腔似的,谢初篁感觉空气稀薄起来,大口大口喘息。
  谢宸枫察觉到不对劲,急忙放开她,却发现她脸色惨白,豆大汗珠滴落,这是心疾发作的征兆!
  他哆嗦着取出贴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两粒丹药喂她吃下,所幸谢初篁尚有意识,能自行吞咽,缓和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慢慢恢复正常。
  谢宸枫后怕不已,抱着她离开书房到内室,看她安然熟睡,才转身离开。
  这一次他没有趁机对她做什么。
  管家路高来禀告事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出神的家主,他咳了两声,道:“庄主,乱世阁那边有消息了。”
  说着,他将一封信呈上。
  谢宸枫回过神来,展开信封,眉头慢慢锁紧:“这乱世阁阁主好大的架子,我不过询问两味药材的下落,他倒敢使唤我了。”
  路高深知家主脾性,顺着他的话道:“这乱世阁向来喜欢故弄玄虚,倚靠底下的杀手组织和消息网便开始目中无人,可我们镜水山庄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两件死物,没有乱世阁,咱们也一样能找到踪迹。”
  谢宸枫叹道:“终究不如乱世阁手眼通天。况且,篁儿的病不能再拖了。”
  路高发现,提及大小姐,家主的脸色方有缓和,这二人的关系不容他一个外人置喙,纵然知晓庄主生出不伦之心,他也不打算劝阻。
  路高又细疏了庄内其他事项,等庄主拿完主意便请身告退。
  谢宸枫忽然出言:“我这样拘着篁儿,可是做错了?”
  父亲离世之后,他对这个胞妹照顾有加,事事亲力亲为,他记得,很久之前,谢初篁总是很黏这个哥哥。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他只是想把妹妹永远留在身边,他们之间血脉相连,合该是世间最亲密的人。违背伦常又如何,他从不在乎世俗眼光,他不仅是她的哥哥,更要成为她的丈夫。
  毕竟,没有人会比哥哥对她更好了,也没有人比他更爱她,不是吗?
  谢宸枫觉得自己没有错,可是为什么妹妹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自己?
  路高斟酌道:“庄主爱重小姐,自然没错。但是小姐毕竟年少,您事事管着她,大概会让小姐想起老庄主。”
  对路高而言,是非曲直都不要紧,他自然不会说真话。但他忽然想起老庄主还在的时候,大小姐眉眼弯弯的笑靥。
  可怜的孩子,路高暗叹。这是他唯一能帮她做的了。
  路高的话令谢宸枫醍醐灌顶,他觉得一切都能说通了,长兄如父,她一定是把自己当成和父亲一样的存在。
  至于那些逾越亲情的举动,被谢宸枫当做了理所当然。
  “你是说,我应该给篁儿自由?”
  没等路高答话,谢宸枫又皱起眉头:“不行不行,她会离开我的。”
  路高静静看着他,看他脸色纠结变换,在想是不是需要寻个借口给庄主看看病?
  明日慕容府就要办琼芳宴会。
  谢初篁在书房里练字,心如止水。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可以走出镜水山庄,内心却无欣喜。
  正如羊群迟早都要被赶进羊圈。她也一样。
  最后一笔缓缓收尾,一个“忍”字跃然纸上。勾践为谋大业,可以卧薪多年,刘邦不断隐忍,才有垓下的厚积薄发。
  她只需要等待时机,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
  明天便是她与兄长的第一次较量。
  星会门掌门慕容冰河有二子一女,长子慕容星池年方二十,与兄长同龄,是江湖风华榜上排名前三的武林新秀,且诸武精通,尤擅剑术。据说他凭借清俊飘逸的容貌便已成为不少闺阁少女的梦中人。
  这些消息谢初篁当然不知,她与世避绝太久,但不知为何,以往在她面前谨言慎行的听雪近日来却跟她聊起了江湖趣闻,自然不会错过传闻中的清贵公子。
  谢初篁从小就知道听雪是哥哥的人,所以在这个婢女身边她从来不敢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但听雪到底只比她大了两三岁,还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此刻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趣事,比如谁家的女儿出嫁时跟一个游侠私奔,哪个门派的镇派秘宝被盗,等等,谢初篁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备。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都说咱们镜水山庄富可敌国,不知道比之星会门慕容家如何?”
  听雪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两个门派应该各有优势,其实咱们山庄已经很少参与江湖事务啦,若是比武功,星会门的流星剑法冠绝天下,镜水山庄倒是略输一筹。”
  谢初篁双手托腮,望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多了些崇拜:“听雪姐姐懂得真多。”
  听雪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得意,握拳在唇边咳了咳:“我跟庄主身边的听风姐姐相熟,好多事情都是她闲聊告诉我的,小姐若是有兴趣,我以后多打听一些给您解闷!”
  谢初篁作委屈状:“可是你之前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那是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庄主授意,当然这话不能说,听雪眼神飘了飘,支吾含混道:“以前不知道小姐喜欢听嘛,嘿嘿。”
  谢初篁笑了笑,打发走听雪,准备休息了。
  听雪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关门之前还不忘提醒:“小姐明日可得起早,庄主到时候来接您一起出发!”
  “好。”
  夜晚安静下来,谢初篁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虽然不知道兄长为何转变态度,但这无疑对她是有利的。她想到了一个冒险的法子——父亲曾经半开玩笑地为她订过一门娃娃亲,对方正是星会门的二公子慕容熹云,因为这个缘故,谢宸枫多年不许她与慕容家来往,这次若非是众多世家子弟集会,想来他不会允许自己出门。
  如果她想办法嫁去慕容家呢?她方才旁敲侧击试探听雪,倘若是慕容家,或许可以抗衡镜水山庄。
  谢初篁咬了咬下唇,片刻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如果被兄长知道,恐怕不等对方提亲,自己就要被谢宸枫囚禁了,说不准他还会对自己做那种事。
  想到恐怖的后果,谢初篁目露惊惶。
  可是明日又是和外人接触的机会,下次出门可不知是何时了。
  况且,慕容熹云比自己大三岁,还是个半大少年,选择他风险太大。
  那么……慕容星池呢?
  足够强大,足以庇护她。
  夜色更深了,谢初篁却毫无睡意。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一试,可是明日哥哥会一同前往,怎么支开他?
  月光透过窗洒进室内,纱帘微动,一道倩影穿过月色,朝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