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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雪 ...

  •   一钩残月悬在料峭的枯枝后,清冷的月光映着狭窄的青石板路,凌然的寒风中呼呼作响的酒旗,渺远处传来的尖锐犬吠,四下空无一人的街道,无不让林窈觉得害怕,无所适从。

      “窈窈,窈窈。”妈妈的呼唤自天边传来,声音较平日多了些空灵。

      她循着声音跑着,可那声音的方向变幻莫测,愈来愈远,长街的尽头,是荒芜的土地,绵延的远山,和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的黑夜。

      “妈妈,妈妈!你在哪?”林窈的声音早已染上的哭腔。

      可妈妈像是察觉不到,仍喃喃着:“窈窈,窈窈。”

      最后那声音也渐渐逝去,只留下的天上的那钩残月。

      她惊醒时,秋菊正穿着单衣冲进来,自己冻的哆哆嗦嗦的,可仍坚持坐在床角,轻抚着她的背,说:“小姐又做噩梦了,我陪着小姐再睡一会吧。”

      她看着这透进的月光,一如梦境中一样凄清,心想,又是这样的梦,自从穿越以来她就没睡过整觉了。

      她沉默着躺下装睡,想让这个名叫秋菊的丫头尽快离开。这秋菊和另一个丫头叫夏莲,是这身子的两个贴身丫鬟,轮换着睡在外间,原来她也试过让她们先回去睡或者上来睡,但她们从不愿,所以几乎每日她都要这么装睡一回。

      待秋菊离去,林窈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像原来的每一天一样,望着晨曦的第一缕光线照进这古朴的房间,本该是多么生机勃勃的场景啊,可里面住着一个颓唐的自己。

      她的穿越无迹可寻,就是高三暑假里的普通的一觉,再睁开眼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赵婧苓。

      她听不懂这个时代的人讲话。所以最初睁开眼,望着周围装束奇怪的人叽叽喳喳讲话时,她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荒诞而有趣的梦。

      赵婧苓的容貌与小时候的她一般无二,所以最开始的那段日子,她也怀疑过自己来这里,是否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但是,生活的无聊重复让她渐渐意识到她根本不是什么天选之子,只是上天不慎犯错时,她恰好是那个倒霉蛋。

      封建礼教吃人,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原来提起它时,那些愤怒惋惜的情绪虽然是真实却终究流于表面,对于那时的她,封建礼教只是个不慎落在衣服上的米粒,皱着鼻子弹掉这事就过去了。

      而在这里,这两个小丫鬟,日日夜夜弓着腰,低着头,为她梳洗,为她布置。

      她难以接受,可她说不出来,当她用行动拒绝时,换来的却是惊恐的,弯的更低的腰。

      “我即他人,人皆众生”像紧箍咒般每日折磨着她。林窈总觉得两个小丫鬟如今的卑微是上天明晃晃的提示,终有一日她也会被这封建礼教残害。

      太多个夜晚,她就坐在窗边从天黑到天亮,借着月色用簪子在手腕来回比划。

      理智走失那日,望着那血如涓涓细流般涌出的时候,她在这个时代第一次感受到了愉快。

      她安然入睡,做好了长眠不醒的准备。可梦里,悲切的妈妈,苍老的爸爸,就如悬崖上的一根枯木,托着她,他们苦苦支撑的样子,使她丧失了勇气。

      再度醒来的时候,大夫已经替她包扎好了,她有些庆幸。

      万一呢?万一她一死就真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那梦或许是她求生的本能,也或许是爸妈日日夜夜跪在佛前才求来的。

      她尚且不知回去的方法,若死亡能带她回去,她终有一死,若不是,活着至少是希望。

      那日晚上,屋里来了面色冷峻的一男一女,她猜这是这身子的父母。他们一进来就开始对着她说话,只是她又听不懂只能茫然地望着他们,最后他们声音尖利了起来,估计是生气了。

      他们的声音愈加高亢,周围人的头愈发低垂,仿若中间有一个透明的线在暗中操控,早已神飞天外的林窈不慎笑了出来。

      这估计彻底惹恼了那两位,伴随着最后一声怒吼,闹剧终于结束了,仆从们拿走了屋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那日之后她再没有挽过发。

      “小姐,该醒了!”秋菊推开门,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注意到秋菊匆匆的脚步仿佛停滞了一瞬,这才发觉自己脸上的丝丝凉意,原来不知不觉落泪了。

      她总落泪的,这也并不是秋菊第一次撞见她落泪,只是最近好似能控制住了,不怎么在人前落泪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擦干了眼泪,冲秋菊笑了一下,秋菊好似也有些尴尬,赧然一笑,便躲开了视线去床尾的衣橱里去拿衣服了。

      再面对她时秋菊已经笑得格外自然了,带着轻松愉快的语气说:“小姐快收拾收拾,外面下雪了。今年天气冷的可真早。今天先生们不会来了,小姐可以好好玩了。”

      替她收拾好,秋菊便去忙了。她坐在廊下继续看着纷飞的雪花发呆。

      来这以后林窈总喜欢坐在这里,望着天,一是她也没别处去,二是这个时代与21世纪一样的恐怕只有这自然万物了,不以意志为转移,薄情又浪漫。

      她总幻想,今日拂过她的风,来日能向爸妈带去她的气息。

      又是一年冬天了,对去年冬天好像已没什么记忆了,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记忆。

      成日不过是望着院子里那棵不知名的树,枯黄掉落,覆上白雪,发出新芽,郁郁青青,再枯黄掉落,如今又覆上了白雪。

      原来她作为赵婧苓已经过了六季了,感觉好久好久,每一秒都是生生的挨过去的,久到那十八年好似前世的记忆。只是那时的记忆虽然久远,却因日日回忆而越来越清晰,反倒是这难挨的六季空白的像是一瞬。

      “小姐怎么在廊下坐着?多冷啊。我刚才听其他小姐要一起打雪仗,小姐吃完也去吧。”夏莲端着食盒回来,唤回了她的神智。

      “雪才刚下,还没积起来呢。”她才不想去跟小孩子一起玩。

      “小姐总不出去,与其他小姐都生疏了。”夏莲继续劝道。

      “我一会还要去藏书阁呢。”

      “小姐以后要挣个女状元回来呢!”刚回来的秋菊玩笑道。

      林窈笑的勉强,若这世上真有女状元就好了,自己一定努力学习,可以日后不必仰人鼻息。

      其实前不久发现她逐步能交流了,她就跟其他小姐一起在学堂念书了。那些人都不喜欢她,因为她成日披头散发,不体面,因为她自杀过,晦气。她并不在意,但那个名叫夏莲的丫头很在意。

      这里,识字先生教的是教育女性三从四德的书,刺绣先生说女子都要会刺绣,可以给自己绣嫁衣,可以给男子绣香囊,可以给夫君绣中衣,教琴艺的先生说琴技好了,以后可以跟夫君琴瑟和鸣,当是闺中情趣。

      字字句句都好似明灯照亮了林窈的前路,这条路上花团锦簇,这条路被人羡慕,这条路的尽头是华丽的宅院。而她的恐惧,悲愤,屈辱,他人听到只会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她知道了这个时代女性也可以读书,所以一有时间她就去藏书阁,企图搞明白自己大概处于什么的时代,有没有相似的穿越发生过,只是她能去的藏书阁里多是些规训女子的读物,运气好有那么一两个话本、诗词。

      这天是幸运的,更是不幸的,林窈终于找见了一本通史。她永远记得那天纷扬的大雪,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投影在竹简上漂亮极了,世界笼罩在白布下,万籁俱寂。

      翻开那本通史,起初,她只觉悲哀,那历史的长河中,多少辗转难眠的夜,多少生死一线的瞬间,多少惊心动魄的壮举,数以万计之人饱受的饥馑,流离之苦,不过凝结成几句简短的话语,带着他人的评说,继续供后世评说。而她可以预见的,悲凉的,如同折翼之鸟的一生,甚至都不会为人所知。

      可渐渐的她觉出不对,那本书都快结束了,她所知道的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过,再后来她发现这个朝代存在了快百年了,可她从来没听过。她还抱着一线期待,或许这个小国一直以来比较闭塞而已,然而接下来她清晰的看到了疆域图囊括了两河流域。

      竟然不在一个时空吗?其实现在想来,这个消息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毕竟无论是不是一个时空,她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然而当时骤然得知这个事实的林窈,觉得自己像被天神捉弄的小蚂蚁,他甚至在饶有兴致的欣赏自己的苦难。

      魂不守舍地走在雪地里时,她跌倒了,刺骨的冰冷刺痛着她,她竟觉得痛快,秋菊在扶她,可她已无力站起来面对以后的路了。

      赵铭乾老远就看见有个红衣女子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走近才发现是伯父家的妹妹,他好似听谁提过一嘴这妹妹遭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如今还有外男在这,他赶紧先一步挡住谢咏青的视线,将人拉了起来,嘱咐道:“雪地难行,五妹妹要小心些。”

      林窈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吓了一跳,惊恐的看向来人。

      秋菊在旁边赶忙提示:“这是大公子 。”

      她稍稍缓过神一些,有些僵硬的道谢:“谢谢大哥哥。”

      “不用谢,妹妹病刚好,还是小心些。”他话里的意思是关心,语气却比她还生硬。

      紧接着,他转头用更生硬的语气对着秋菊说:“你是怎么伺候的?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能让你家小姐出来,出来了也不扶好你家小姐。”

      这席话讲林窈才拉回的神智又推远了,这是古代,一个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具体处于哪个进程的时代。眼前这种主人家的怒火是这里最平常不过的事了,可她却永远不能接受。

      她对秋菊生出了些许愧疚。

      为了尽早脱身,为了保护秋菊,也为了迎合年纪。

      林窈把秋菊往后揽了揽,状似天真地说:“大哥哥,不怪秋菊,是我吵着闹着要出来了。太冷了,大哥哥也快些回吧。”

      “我给你叫个轿辇吧。”赵铭乾拦住她。

      “不用,不用,走着还暖和些。大哥哥再见。”林窈说着抽出手,笑着对赵铭乾挥了挥,便匆匆走了。

      忙着应付赵铭乾的林窈,未曾注意到隐在赵铭乾身后的谢咏青,自然也忽视了他探寻的眼神。

      那时,林窈失落于显得更加扑朔迷离的穿越,赵铭乾震惊于久病的妹妹怎么像个疯婆子般披头散发,莫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谢咏青失笑于那样狼狈的女孩,自己竟从她身上看出了清冷与忧郁,恍惚间让他以为是位跌落凡间的神女。没有人预料到,在那场大雪里,三人命运的红线已经紧紧交织。

      后来的很多年,午夜梦回,谢咏青无数次的站在那片雪地里,望着那时的他们。他才明白,命运早已注定,伏笔也未曾隐去,只是站在一切开始的地方,一无所知的他们读不懂那明晃晃的伏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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