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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未老 ...

  •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京城昨夜下了一晚细雨,第二天倒是晴朗得很。日头照得人眼晕神乏,只想犯春困。

      虞瑶坐在阴凉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人把开得正盛的花一点一点打落下来。她倒没什么伤春惜时的想法,看得无聊了就蹬蹬地跑去别的地方。但无论跑去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虞瑶皱了皱鼻子,她还小,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的,只是记得每次一闻到这个味道,自己的阿爹就得在床上躺好几天,那个时候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没人敢发出什么大声音。

      她甩甩脑袋,继续往阿爹房间跑。刚跑过了一个转角,就看见她爹虞瑾策手里抱着一个手炉,正站在栏边和人说着话。
      虞瑶也不害怕,跑过去就拽住她爹的衣摆,仰头看另一个说话的人。

      “知府回朝述职大概就在这几天,眼下就差派人去送请帖,您不必多虑。”
      “舒公公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眼下王府内外的杂事全靠您和芸姝两人,实在是劳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伺候您是老奴的本分。”
      两人话说得差不多,舒公公便朝虞瑶和她爹行了一礼而后沿着回廊匆匆离去了。

      “阿爹”
      虞瑾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上面绑着的头绳有一边松散了,他将手里的暖炉塞给虞瑶,腾出手重新给她绑了个一模一样的小辫。
      “比娘绑的,好看”
      小孩子晃晃脑袋,头上绑着的红绳子一甩一甩的,分外抓人眼球。

      “这几日我和你娘都在忙,你祖父马上要到府上做客了。到时候,你可别眼巴巴地和人家跑了。”
      虞瑾策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眼下芸姝正盯着厨房,前头的大堂挤挤挨挨全是跑腿打杂的,也就他这院子还稍微安静些。

      旁边有侍女送来了今日的早膳,虞瑾策自幼便诊断有不足之症,太医嘱咐他饮食上要清淡为主,切忌辛辣重味。于是便有了小厨房专门负责他的饮食,既是方便食补,同时也不打扰府上其他人的饮食习惯。

      虞瑶探脑袋看了一眼,只见一碗颜色寡淡的粥,旁边也是干干净净,连个咸菜都没有。
      “这是肉松粥,滋味不大。我叫人给你做个糖饼?”
      虞瑶没点头,她倒不是很饿,只是单纯好奇。虞瑾策见她不说话,就当她不答应。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女儿脑袋。

      虞是本朝国姓,如今皇帝年号宣平,大抵是在祖宗和年号的双重加持下,这几年算得上是刀枪入库,政通人和,已然有了盛世气象。
      虞瑾策在他几个皇兄皇姐里行五,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向下还有一弟一妹。

      他母妃是江南商贾出身,比起皇后和贵妃算不得煊赫,但是年轻时也承了一段时间的宠。后来才有了虞瑾策。据说生他时皇帝向群臣问策,大兴而归,于是没有按传统明字辈来取,而是给了瑾策这两个字。

      虞瑾策十七岁时定了封地为代,同年便娶了杭州知府的嫡女王芸姝,次年就有了虞瑶。如今他已经行了冠礼,估计今明两年便要就藩。

      眼下朝廷除了知府回京述职以外也没有别的大事。吏部的罗之恒罗天官马上要到致仕的年纪,越发不愿意参与朝中党派纷争,户部和礼部尚书是前年才上任,目前还是站在吏部背后张望,谁都没有下注。言官倒是老样子,每天都能找到新的发力点,为朝堂注入鲜活气氛。

      武将还是老样子,汤和老将军颇有廉颇之志,依旧驻守漠北,扼住古北口、喜峰口阻止瓦剌进犯。海边倭寇这些年安分不少,至于高丽大理这些甚至算不得大患。

      虞瑾策喝了一口粥,他心里头压着事,眼下知府回朝述职本是件平常事,但是回来的人却是大有讲究。江南的是各地知府外加都转运盐使,至于北方知府则都是直隶州,尤其是太原府、大同府、平阳府、辽州直隶州、潞州直隶州、沁州直隶州、泽州直隶州共三府四直隶州。

      这几个属于腹里要地,尤其是大同府,虞瑾策记得很清楚,大同的知府原是枢密院同知出身,后来是由皇帝亲自下令调往大同做了知府,在当时看属于是明升暗贬。如今看来却是未必,这位上任刚满三年就要回朝述职,却不知要述的是什么。

      虞瑶不知何时跑了出去,整个院子又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远处人声鼎沸。

      另一边的杭州知府王叔杲确是满腹愁思,不住地在院子里踱步。他膝下除了王芸姝已经嫁作王妃,还有一子唤作王行简想在京城寄籍科考,便随着一同来到了京城。
      王行简一门心思压在科举上,此次来京城一是为了想要寄籍,二来也是想看看各省举子人情风貌。他对自己的爹的忧愁不是没有察觉,但却不怎么好问出口。

      随着日头渐西,赴宴的时刻也到了。虞瑾策摆的是家宴,规矩没那么繁杂。王家父子在前厅喝了一旬茶,便有人引着他们落座。
      考虑到虞瑾策本人不适合吃辛辣重味,整场宴席的菜肴都是清淡为主,虽有荤腥,但是却味道不重。王叔杲心思不在这顿饭上,颇有些食不知味,王行简就比较惨,年轻人对着一桌子养生菜都不知道从哪下筷子比较合适。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顿饭,眼瞅着自家爹还要和代王长谈把自己彻底晾在一边,王行简眼巴巴地盯着自家姐姐,希望对方能接收到自己想要外出打牙祭的想法。殊不知反倒是虞瑾策那里替自己解了围。

      “眼下正是各省举子汇聚京城的时候,我们俩在此谈论的哪里比得上外面有趣,不妨让行简偷个闲去外头涨涨见识,也不算枉来一次京城。”

      王行简听了连连点头,他不知道自家爹要和姐夫谈的是什么,但想来必定是要紧事。自己听了也是一知半解,如此顺着台阶能溜出去也是好事。

      王叔杲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家儿子溜出去的身影,他转头叹了一口气,跟着虞瑾策来到一处小花厅,旁边有侍女送来了淡茶漱口。
      “犬子无状,让您见笑了。”
      “见笑倒是称不上,您看上去有事相求,难道是为了述职一事?”

      代王说话未免过于直接了,王叔杲在心里苦笑一声。
      “是也不是吧,这件事某实在是求助无门”

      江南,大同以及都转运盐使,这几个关键词在虞瑾策心里不住地盘旋着。知府回朝这件事是去年岁尾由吏部尚书牵的头,这件事本不罕见,按照律令,各地知府就该在“辰、戊、丑、末”年份全部进京述职。不过由于皇帝念在各州府回京路途遥远,颇有不便,因此往往是随机点几个州府述职。江南富庶,知府是一个肥差事,频繁述职能说的过去,但大同不一样,那是腹地,前拒三关,向后就是千里平原,那里的官职一般不是随意能调动的。

      再看自己老泰山这语气,皇帝点的知府必定是有深意的。再加上都转运盐使,一个答案浮上了虞瑾策心头。

      “杭州府要走水路调粮往大同府?”
      “正是”
      不对,虞瑾策心想,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单纯的是水路调粮,那不算大事,毕竟南方算富地,本朝一直有商路自南向北卖粮。能让一个从四品的知府放下身段求自己的事会是什么?

      “缺粮,还是缺钱?”
      唯有这两样,是知府再怎么努力也填不上的窟窿。

      “二者皆有。”
      王叔杲捧着茶深叹了一口气。
      江南富庶是不假,但是苏杭两府,乃至于整个江南六府都有一样的毛病,那就是田亩大都种桑。即使知府有意劝桑返稻,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些田亩大都是士绅所有,其余的人要么成了佃户,要么成了机工。
      士绅要种桑纺丝,那能产粮的田亩便是少之又少,以至于近几年严重时还需要向扬州府买粮。眼下皇帝召江南六府和都转运盐使是为了向大同运粮,却不想江南现在是只剩了一层锦绣衣,全无天下粮仓的气派。

      至于缺钱便是更加简单了,士绅抱团谎报田亩,更有甚者买通胥吏,知府走马上任也不能耐他们如何。田亩抽税的数目对不上还是小事,更有私自挖坝填土,造成河流断水民生凋敝。如此情况之下,知府只能年年修坝,这每年流出去的数字也不在小数。

      “眼下江南六府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不是不愿意拿出粮,而是这粮要是抽出去,那整个江南今夏不仅无粮可种,更严重的怕是要起民变。”
      “这还只是其一,运河多年通船,都是走的小船,大船要走就需要通渠,眼下这种种困境堆在眼前,某也只能求到殿下您这边了。”
      “还望殿下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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