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山》一十百二

1、序 知春

　　己亥年秋，我于外求学三年有余，时有所困顿，独不得出，遂辞别师友，欲游历山川以寻得解惑之道。然所见愈多，所困弥深。凡夫俗子，心无大志，唯求食色性也。
　　此间种种荒谬惹人神烦，我本已丧志，四下彷徨，却于近郊见一桃树。寒冬时节草木尽凋零，而树间红绸蔚蔚如霞。我形神俱疲，倚树而瞑，寐息间似有人抚顶，觉而不见其人。起身之时疏忽，头巾为枝桠所勾，哑然失笑：“以为有仙人来抚顶，原来是桃枝。”正欲离去，忽闻人语：“何谓仙人？”其音清正，如金石珑璁，回首遥望，惊为天人：“仙人当如是。”
　　遂暂居于城郊，欲明其道。仙人言其本无神识，此处常有道士取桃为符，又有青年结绳求缘，应感而生，本为灵妖。我甚为不解，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仙妖何所分？仍称谓仙人。仙人言妖初具人形，而仙人不侵不染，又挥手示方圆十丈，言此处为其根系所待，不得离去。始悟逍遥之意。
　　既知仙人为形所役，不免心生悲痛。哀世间小大，终困于己。我为人则生老病死，仙人为草木则无足致远。仙人见我常叹息，故来询问，听我所忧诸事，怡然笑之。为人则行万里于足下，为草木则自寿于天地，彼我之言皆是而非，故无彼我非是。自足于一，此乃齐物。
　　我自惭于学识浅薄，闭门研学，欲以一己之见悟道，只觉物生物灭而天地悠悠，又有何意义？困而不返，劳神伤体。旬日后再拜仙人，甫一相见，仙人惊我形如槁木，谓我不该忧思过虑。
　　我犹叹息，既已虚度多年，若再混混然不觉，岂非愧对世间？仙人摇头，言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禀之自然而不伤生，即为养生。
　　虽常受仙人教诲，然仙人亦有不解，多为人事，我言人世百态，为名为利。仙人笑应，伯夷死名，盗跖死利，天下尽殉也。又问，仁义之行亦犹笑尔？又答，至人知无用之用，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此为人间世也。
　　仙人无奈何于世，又况乎我，忧心茕茕，自怨自艾。叹问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坐视忘怀非我所愿。仙人答曰，所谓无情者，非木石其怀，止言不以好恶缘虑分外，遂成性而内理其身也。德充于内，物应于外，信若符命。
　　始闻无情之道，如醍醐灌顶。我欲与仙人论道，仙人不语，我又追问，仙人始答，谓道在不言，道在处恶。然道法自然，何以独困我？仙人再解，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初窥宗师之大。
　　我已明仙人之意，然仍不解其言，不知何所谓道。时已三九，仙人欲逐我离去。我不愿，言学道未成。仙人赠我一桃木符，上书八字，即临别赠言：“万象由心，常怀悲悯。”阅毕，俄而风起，大雪袭人，再望不见仙人。恍然若梦，而今初觉，遥拜仙人，再悟其语。无心自化，应为帝王。
　　月余，我重返学府论述游历所见，师门严厉，教我谨慎恪守，却不多为难。师长听罢不置可否，只默然点头。几日后于同门处得知，师长言我学有所成，可自行离开学府施展所长。我仍困惑不解，世间之道，所求为何？彼时我已离开学府，却从同门处听闻，近日大比中，学府中人遭小人算计，耗尽体力而惜败。然此小人出身名门学府，吾等微弱之言不过螳臂当车。我愤懑，却无能为力，再看桃木符上字迹，万象由心，常怀悲悯，似是悲悯托生为人，而不知足，贪嗔痴妄，终遭人祸。我所求又为何？
　　再往仙人故居，曲折河道，交错小径，遍访不得，投宿近郊。夜偶有所感，披衣而出。时仲夏朔月，而星光璀璨。书中常言月明星稀者，多望月之时。而月既新生，星自灿烂，分星在野，人当如是。次日取道回乡，过江时依稀有闻钟磬之音，似遥相送。始知仙人已明言尽于此，只余听者自悟。
　　我已返乡，碌碌无为，四处谋生，施展所长不过奢望，愧对师长期许。几月间与人交往不多，却见众人贪心不足，莽而无谋。既逢友人慷慨相助，也遭小人恶言诋毁，种种情态，不一而足。心中郁积，竟与从前相当。悲愤至极，难耐俗世，息交绝游，闭门读书，仅寄友人每旬书信一封，上言近日所思。再读老庄，忽有所悟。物物相怜，心而为最，彼我非是，逍遥一也。遂书此文，以彰吾志，时值隆冬，如若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