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云城旧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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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哗啦。
一波接一波的水声，从黑暗里扑过来。
视线里的一切东西，都被密集的水雾所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小姐，对不起……”
“臭丫头，敢到我的地里偷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这丫头虽然瘦了些，但长得还不错，估计还可以卖几个铜板，老婆子我今天就发发善心救你一回。”
“该死的臭丫头，还不滚出去！要死也等老婆子卖了你再死，别给老婆子我添晦气……”
……
哗啦，哗啦……
纤瘦的身影，撑着伞剖开了水雾，慢慢地往她所在的方面靠过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轰隆隆。
天际，紫电一闪而逝，正在往她靠近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温润的光芒里，青衣少年温柔地笑着，转身离开……
别走！
执墨睁开眼睛，瞬间就被刺眼的光线给照得头晕目眩，闭上眼睛适应一阵之后，她才再度张开眼。
头顶是粗大的房梁，房梁的上方是密密实实迭合着的青瓦。收回视线，她转头看着四周，书架上堆满了书。
这里……是养心别室，她来到水府之后一直住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之后，执墨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熏香随着她的动作深入心脾。
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是梦。
当然是梦了，从润玉公子救了她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往，真是多亏了润玉公子。
想起那天见到的温润容颜以及那抹秀丽的笑颜，执墨的心里充满了感激。真是没有想到，那天见到的那个青衣少年，竟然就是传闻中的润玉公子。
凤州自古以女子为尊，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不管是官商民众，都是女子养家，男儿在家。虽然也有一些不凡的男子，凭借着一身能力在这女子为尊的世上闯出名声，但那终究是机缘巧合下的少数，大多人家的男儿，都是自生下来就被深养在闺中的，到了五六岁时，便要随着爹亲学习男红，背诵男训，到了十四岁成人之后，寻了人家出嫁之后便是相妻教女，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而这润玉公子却是有些不同。
润玉公子姓水名润玉，是云城水家第十六代府主水长清的孙子，今年刚满十七岁，相貌秀美不说，他一岁能言，两岁识文，三岁断字，七岁已是阅览群书，就连当今圣上都夸奖他才思过人。
本来这润玉公子才能出众，也最多是享些美名，等到成人之后就会和所有的凤州男子一样嫁妻生女，过着普通的生活，偏偏命运弄人，在他九岁的时候，女帝出巡途中遇到刺客偷袭，当时伴驾在侧的母亲、姐姐以及数名水家本宗的女儿为护圣驾周全身亡，以致水家本宗的子嗣意外断绝。
女帝感念水家救命之恩，又记起润玉公子的才能，竟下旨封这位润玉公子为下任国学监掌监，并授帝师之名，待未来皇女诞世，便交由其教导。
此旨一出，天下哗然，自然有不少人跳出来反对这一道旨意。
为了平复天下人的质疑，这位润玉公子自十岁起就游历凤州九国，一面增长阅历，一面与各地的学仕和大儒们进行辩学，以决高低，同时还广施善缘，救济困苦百姓。
花费了七年时间，润玉公子以他的才学、机辩、聪慧、仁善折服了那些对他存有疑问的人，成为凤州千百年来唯一一个以男儿之身继承家业的人，只等他年满二十，就可以正式受封，接掌国学监的掌监。
也是执墨运气好，正好是润玉公子刚刚结束游历回到云城，这才有那天他为族弟选伴读小厮救了她的性命。
想起当时的情景，执墨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润玉公子出手相手，她那天恐怕已经被陈婆子给打死了。润玉公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个菩萨心肠的男子，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以男儿之躯担当起国学监的掌监一职，成为帝师、官师乃至天下学子之师吧？
所以，她才更要报答润玉公子的救命之恩。
想起昨天她同往常一样拜托秋尽向润玉公子表达她自愿卖身为奴以报救命之恩时，秋尽破天荒没有拒绝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欢快。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很快就会被允许留在水府了呢？
想到这里，她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翻身坐起盘腿坐在床上按照樊姨教的运气法门练习几次，等到身体里的气息都变得顺畅之后她才跳下床洗漱。
刚刚擦干脸上的水珠，门就突然被叩响了。
执墨的眼睛一亮，连忙抛下手中的布巾，冲到门前一把拉开——
跳入视线里的是一个比她只高了两个头，又矮又胖，年纪约摸在五十出头的女子，瞬间，脸上的兴奋被浓浓的失望取代，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把脑袋探出门外四下张望，跳入视线里的只有空荡荡的庭院和远处枯萎的树荫。
提着食盒的矮胖女子笑呵呵地从执墨的身边穿过，把食盒里的东西放在窗下小榻的小方桌上，转头看着她还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外面，笑嘻嘻地打趣道：“丫头，见到武姨就这么不高兴？也是了，秋尽长得美，是个女的就喜欢，连丫头这样的小毛孩也喜欢他……不过，今天新学子入学，外边忙得一塌糊涂，他要陪在公子身边考查那些学子的学识，所以今天是绝无可能过来的……丫头，丫头？”
叫了几声，才见执墨垂头丧气地走到小榻边坐下，闷闷不乐地端起粥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就着小菜吃着，矮胖的女子眼珠子滴溜转了一转，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丫头，见不着就难过成这样，你莫不是喜欢上了秋尽那泼小子？”
咦？
喜欢？
什么喜欢？
秋尽？
执墨听得糊涂，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却见对方一双眼睛瞧着自己左打量又打量，只是笑着不说话，好半天才摸着下巴开口：“唔，丫头，莫说武姨不提点你，秋尽那泼小子虽然模样长得好，但是除了这一点好，其他的可都是万般的不好，脾气倔，嘴刁钻，顶重要的是比你大那么好几岁……丫头，男子易老，单从这一点上看他就不是你的良配，就凭你这样貌，要找个标致的小子，绝对不是问题。丫头，就别老掂记着秋尽那泼小子了。”
……
武姨……在说什么？
她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什么良配不良配？
她找秋尽，只是想问问他，她请他帮忙问的事情可有着落。想起她每次提出报恩都被秋尽毫不客气的回绝的画面，执墨的心里禁不住七上八下。
“咯吱。”
木头滑动时发出了的声音飘入耳朵里，执墨转头看着武姨推开房里的窗户，顺着武姨的手看向院子，秋末的阳光很明媚，和从墙头上看到的那些已经将叶子掉得没剩多少的树干相比，院角的枫树叶片如火一团一团地堆积在枝头，美得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秋天到了。
日子得真快，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在春末，没想到眨眼间就是深秋了。
除去开头的一个多月她陷入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之外，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呆了足足五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润玉公子除了她清醒的第一天来看过她之外，后来的日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照顾她的人，只有那天清醒时见到的名为秋尽的那个少年和眼前这个身材矮胖但是为人很和气的武姓护院。
而她的活动空间，也就是这个并不大的精致院落以及这间名为养心别室的书斋，至于院子外面的景色是什么样的，她并不知道，因为那些地方并不是她这个外人所能涉足的地方。
是的，外人。
执墨的心情低落了下来。
虽然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年了，她终究只是一个偶然被救并且在这里治病的外人。
秋尽曾经告诉过她，水府家规极严，内宅里面除了五十岁以上的女性护院之外，女子一委不得进入内宅，就算是执墨这样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也不能通融。
这是当代的府主为了保护润玉公子的名而设立的制度，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润玉公子的清白。
执墨虽然有心想要报答恩情，但是她却没办法按照自己的心愿来报复润玉公子，眼看着秋尽所说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她将被送往云城一家富庶人家寄居的情形，她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地紧张，只希望能够早点解决掉这桩心事，免得欠人的人情。
她今年不过九岁，在这里做上十年的奴仆，也总还得清这份人情了吧？
“丫头，别看了，秋尽今天是真的不会过来的。”粗嘎的声音里，肥厚的手掌轻拍在执墨的肩膀上，“过来吃早饭，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执墨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武姨，对方脸上的笑容让她心里的失望减淡了不少，点点头坐到小榻上，端起清粥就着小菜准备吃她的早饭，转眼却看见武姨正在将她的东西包进包裹里，不由吃了一惊，连忙跳下小榻拦在床前，戒备地看着那矮胖女子。
“丫头，别紧张。”武姨停下手上的动作，温和地蹲下身，看着面前的的孩子，“丫头，你知道的。水家的规矩一向严苛，如果不是看在你身体实在是差，所以公子才会留下你在这里养病，等你病好了，就可以送你到城里富人的家了。”
不要！
执墨激烈摇着头，准备从武姨手中夺过包袱，怎奈她人小力气也小，武姨虽然个头矮小，却是个护院，身体灵活度超过她不止百倍，她一边躲一边收拾床上的东西，不到一会，执墨到水府之后大家为她添置的衣物之类就被完全收进了包袱里。
将包袱扎了个口子，武姓女子打好结抹去额头的汗水，在床边坐下：“丫头，你不要焦急，来，坐下，好好听武姨和你说道说道。”
“你是公子救下来的人，对于公子的善心，府主不会多说什么。”武姓女子拉着沉默不语的执墨坐下，“但是这收留你的事情，府主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你也知道，公子的身份特别，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万众瞩目，为了防止公子行差踏错所可能出现的后果，府主对内宅的管理极严，除了五十岁以上的女性护院之外，整座内宅几乎就是个男儿国。这自然是为了保护公子的声名不受损害的缘故。”
“那天公子收留了你，府主本来就有些不快，但是顾念公子的仁善之心，府主才同意公子收留你到痊愈为止。”武姓女子说到这里，抬头和执墨的视线对个正着，“如今，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府主自然就要考虑把你送走了。你放心，施家在云城有些薄产，又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所以你寄居在她们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要！
执墨摇摇头，坚定地看着武姨的眼睛，不行，知恩图报，这是樊姨一直叫她的事情，如果她身体好了就这么走了，那真是禽兽不如了。
“你这丫头看起来还没明白！”武姓女子伸手抚额，“丫头，你来这里已经有大半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奉了公子的命令前来照顾你，也和你极为投缘，我也舍不得你离开，但是这是府主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今天，府主就下令让我领你去施家那边……你……”
说完，武姓女子把收拾好的包袱背在了肩膀上：“丫头，快些去吃饭吧 ，等会，武姨送你出去。”
执墨拼命的摇头，那武姓女子现在却是学乖了，只是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房梁沉默不语。
不行吗？
执墨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坐回了小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碗里的清粥碎米粒，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可是不碗她怎么拖延，清粥的东西也全部吃完了。
这时，武姨拿着布巾抹掉了桌子上的食物残渣，收拾好碗筷，也不给执墨说话的机会，就拎着食盒和装着她东西的包袱，拉着她大踏步的走出了她呆了大半年的养心别室。
水府很大。
景致更是迷人。
但是，执墨穿行在其中却顾不上看景致只是想着怎么样才能够留在水府，满腹心事的她没有注意到武姨是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掌的，也没有注意到她在不知不觉间就和武姨错开了路线拐进了一间院子里。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早已没有了武姨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面高高的院墙，站在墙的这头，还能够听到墙的那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琅琅读书声。
这里是——
执墨茫然地张着眼睛四下张望，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声严厉的喝斥从身后传了过来：“你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云城旧事（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