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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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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历351年,承永十四年,春。
花家郡主花月姲携木微霜北上宣京赴明雍修学。
入学那日天朗气清,日头极好,临近宣京之时,木微霜取出花忱临走前留下的花诏录交予花月姲。
方及十六的少女将装着花诏录的玉雕锦盒抱在怀中,视线下移落在盒身上的花家印记,鼻尖萦着若似有若无的南塘荷香。
马车晃动,车帘掀起的那一瞬间她仿若看到了花忱的身影。
花月姲低下眉眼,玉白的指尖摩挲着锦盒上的纹路,哥哥他...还好吗?
......
在明雍山门前她因季元启卷入了楚禺同桓媱的世家之争,直至午后方在书童的引路下进入明雍书院。
午后的日头正烈,花月姲下意识避开耀日,走向另一条小径,路过书院内的荷塘时,她恍然看到了南塘风景,鬼使神差般,她走近了那簇聚扎成堆的莲叶田田。
在清波粼粼,绿叶粉荷之下,露出一叶扁舟和淡青色的莲纹衣角,花月姲的视线顺着衣角线上看去,这是一名长相极为出挑的男子,亦是花月姲时至现在见过最为俊美之人。
他似乎躲在这一方荷塘偷凉小憩,凤眸浅阖,长睫耷在下眼睑,浅灰色的长发顺着青色的长衫滑至船沿,欲坠不坠,煞是莲姿绝艳,好像荷塘深处的莲花妖。
花月姲却是想到了另一个喜穿青衣之人,哥哥他今年应是二十有四,同眼前人的年岁差不了多少,年少时哥哥就难掩其风姿卓绝,现下定然...
“你是何人?”男子骤然出声打断了花月姲的绮思,她抬眸看去不期然同一双碧色如练的眸子对上,那双碧眸的主人正带着疑惑打量她。
“我...”
见花月姲有些微诧,男子微微直起身,拨开一侧遮挡视线的莲叶,唇角挂着懒散的笑意,“让我猜猜,你可是今日入学的学子?”
“嗯,我是花家人,名唤花月姲。”花月姲下意识点头,观其年岁,她心中亦有了度量,张口问:“这位先生...可是明雍书院的老师?”
男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却道:“花学子可否搭把手,助我上岸?”
花月姲瞧了瞧扁舟离岸的距离,心下了然,她旋即施力拖动扁舟,助男子上了岸。
那双如玉雕琢的微凉大手搭在花月姲腕间,身姿矫健,借她的力上了岸。
“多谢花学子。”男子笑语盈盈,如玉珠落盘,浅灰的发丝勾着肩荡出一抹微波。
他突然俯身凑近花月姲,高挺的鼻梁近乎贴上她的琼鼻,低声道:“我叫玉泽。”
花月姲避开他的视线,讷讷叫了声玉先生,他那双碧色眸底深处蕴藏着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她微微有些恐惧。
当夜,一封书信便从明雍后山被人秘密送出了明雍书院。
“花忱,她来了。”
......
从荷塘出来后花月姲顺利寻到庭兰舍,结识了室友白蕊儿和曹小月。
上史学课时,花月姲才知晓玉泽便是自己的史学老师,他学识渊博,授课详尽,是个好先生。
玉泽常会赠些南塘的吃食予她,譬如南塘酥油饼、南塘细点还有他自主研制的牛乳茶,一切都合她的口味,连身边同砚都道玉先生待她极好,甚至以为他莫不是花家的远房亲戚。
若是明雍书院的求学生活当真这般美好便罢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及查到哥哥同一众乾门弟子失踪的事实后让花月姲不得不正视明雍这个地方,此处暗潮涌动,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书院大火前的一夜,玉泽邀花月姲夜谈,思量再三后她欣然赴约,毕竟他是她敬重的玉先生。
夜色如泼墨,深夜的明雍书院表面上看起来是那般寂静祥和,晚风吹动荷叶,带起阵阵荷香,沁人心脾。
花月姲站在烛火通明的房外,白绮上映出的那道繁忙身影,她迟疑地伸出手,里面之人如有所感,音色清冽如泉上石:“乖徒,进来。”
“是,玉先生。”花月姲抿了抿唇,指尖搭上锁扣,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玉泽收拾完书案向后倚着靠背,长睫虚耷,捏了捏眉心,说出的话带着丝丝倦意:“乖徒,来我这边。”
水青色身影旁摆着一方小榻,似是为她所备。
花月姲依言坐于榻侧,正襟危坐,如同在课堂上,双手置膝,微微仰头,静候玉泽接下来欲说之辞。
“唉。”见她这般听话的模样,玉泽喟然叹息,微凉的大掌蓦然覆上那双赛霜白嫩的小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紧紧攥在手心。
花月姲心慌,下意识就要抽出来,可玉泽攥的很紧,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乖徒...”烛火映照下的玉泽,神色柔软,掌心的小手如意料中柔软,令他不舍放开。
花月姲眸光抖动,心漏了半跳,颤声道:“玉先生,你、你抓疼徒儿了。”
玉泽一手撑在榻侧,俯视着花月姲,低语道:“你...回南塘花家去吧,不要再插手明雍内部的事情。”
他松了手下的力道,却仍未放开她,碧色的眸中满是认真:“你答应我行吗?”他不在自称先生,而是频繁说着‘我’,在这寂静温暖的房内,显得愈加...暧昧。
“不——”花月姲隐隐触到了什么,她顿时陷入惊慌失措中,“玉先生,我,徒儿不能走!”哥哥下落不明,花家处于波云诡谲中,她不可能跑回南塘安缩于一隅,眼睁睁看着花家逐渐凋零。
“你为何不愿听话呢?”玉泽眼底涌上痛苦,面上的郁色几乎凝成实质,他撑着那处微微向下俯去,花月姲颤抖着身子向后蜷缩,却被他困于怀中。
玉泽附于她耳侧,语调又低又沉:“即便继续留下去,你会死于非命?”
花月姲眼角泛上泪花,她瞪着眼对上玉泽深沉的碧眸,坚定的话语冲破心底的恐惧,她昂首一字一顿道:“徒、儿、无、惧!”
玉泽似是被她微怔住,掌中力道一收,花月姲借机从他袖摆下方的空隙钻了出去,一路跑至门边,她回头看向半张脸隐于暗处的玉泽,忍着哽咽道:“玉先生,徒儿可以当你今日未曾说过这些话。”
“徒儿是不会离开明雍书院的!”
随着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门被应声关上。
玉泽视线低垂,望着空落落的手,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她仍是这般倔强,不肯听我的。”
青年玉润修长的大手抓着案上的宣纸微微蜷起,眸光冷沉,“也许这世上能令你听话只有那个人。”
玉泽站起身欲落栓,却蓦然停驻脚步,他向虚掩的窗户,碧色的瞳空骤缩,不敢置信的低吼:“花忱?你疯了?”
“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入明雍?”书院内遍布暗斋影哨,他怎么敢的?
随着他压抑的低吼声,天青色的修长身影启窗跃入屋内,身姿轻盈如仙,褐色长发披散,明亮的红色耳坠于发间若隐若现。
来人正是花忱。
青年面色平静,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他的,淡色唇角微扯却是道:“玉泽,你吓到她了。”
两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隔着书案静静对望,玉泽脸色骤然阴沉,他顿了一瞬,回道:“我没有错。”
“这世上不只有你一人关心她。”
灰发青年顺势依在门扉处,一字一句,如珍如重。
花月姲是花忱的家人,是他唯一的妹妹。
而‘家’这个字于他而言早在十余年前就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字符,她是自己潜藏心底多年,可求不可得的人。
花忱深深看了玉泽一眼,长叹一声没有说什么,纵身跃入夜色中。
......
浑浑噩噩回到庭兰舍,白蕊儿和曹小月还没回来,花月姲扑入柔软馨香的床铺,温热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渗出,濡湿了身下的软枕,她不知为何自己珍而视之的玉先生会疾言厉色地同她说这些话,那一刻的他太陌生了。
她哭了很久,少女低声压抑的哭声顺着未关严的窗缝传入呼啸的夜风中,揉碎了屋外那人的心。
修长挺拔的天青色身影倚着窗,仰面看着阴沉的月色,就那么站在那等了很久很久。
花月姲不知的是,仅一墙之隔,那个朝思夜想的人亦与她感同身受。
她哭了多久,那人就待了多久。
直至天边微曦,鸟雀啁啾,那道萧索孤寂的人影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