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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子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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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折腾,我风寒高热了大半个月。寂将军倒再也没找过我,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楚殇也没来探望过我,只有凤歌,天天拿了琴,奏给我听,缓解我身体的不适。
身体好些后,我也陆陆续续结识了几个倚红楼的姐妹。玉竹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气质冰冷,在我来之前是倚红楼最红的姑娘。男人就是这样,要求婊子卖相像淑女,淑女卖相像婊子,一定都能爆红。看来这玉竹也是深谙此道。
而我却偏爱红叶。她媚骨天成,比玉竹多了一丝勾魂夺魄的缠绵。我大概是受了太多武侠小说的影响,里面的妖女个个真情真性,而圣洁仙子全都假口假面。
可惜红叶爱上的是当今天子的弟弟,九王爷君千翌。呵,好大的来头。红叶也算有本事,竟然能识得这么显贵的男人。可惜,九王爷迎娶青楼女?这听起来就是一件半点希望皆无的事情,女人总是喜欢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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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帮我梳妆,我要出门,去月公子的浣月居。
镜中的女子有一张苍白的脸,本来就瘦,这场病下来,脸更削得尖尖的,小红替我梳发,一边赞道:“姑娘的头发真的好美,又长又黑,柔滑得跟冰丝儿似的。”
古代的男女都留长发,婚后同寝,男人与女人的发,纠缠在一起,是为结发。生命中若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令我安心同榻,结发缠绵,这一生,都无人能阻止我们相爱,他会用手亲昵地梳理我的黑发,会用簪将我的青丝绾成同心髻,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结发,夫妻。
前世我的发,只能自己寂寞地绾,因为我没有找到我的爱人。三十年的生命里,也不是没有过爱情,只是一次次细数下来,哪次不是伤心收场?别人伤过我,我也伤过别人,待到后来,年纪渐大,姿色平平,人也被这现实的社会磨得没心没肺,便再也不敢相信这东西,以至年过三十,仍孑然一身,少了那些个绕肠绕肺的牵挂。今生也许会不同吧?留个希望给自己,聊胜于无。
自从来了这天曌皇朝,我便没出过街市,想不到比我预想的还要热闹。别的都不意外,意外的是我竟然遇上皇妃的凤銮轿——那是一个月前被册妃的——蔚丞相的千金蔚蓝雪。
如果轿中人是蔚蓝雪,我是谁?
如果蔚锦岚只得一个女儿,如此风光,如此声势,那蔚家哪里像是被灭门的样子?如果蔚锦岚真的被灭门了,如此惨案,必将震动京师、轰动朝野,不可能世人一点风声也不知。
头有些痛。
从眼前的情况看,无外乎一种可能,找人假冒,让人以为蔚家仍存在于这个世上,蔚锦岚生前那些庞大交错的关系网,可以为他所用,连那一个月前被册妃的蔚小姐,也成为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成为蔚家壮大势力的棋子。
我以前真是小看了楚殇,以为他只是凶狠残暴心思重。现在想想,什么灭门之仇,什么杀父霸母之恨,不过都是掩饰他包含祸心的借口。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连灭门之仇都可以作为自己夺权的利用工具的人,他到底有多可怕,有多可怕?
我身子一阵发冷,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怖。
如果楚殇要谋反,最大的受益者与最大的受害者是谁?楚殇是异姓人,不是皇帝宗室谋反,如果成功,整个天曌国的皇族都会失去至尊的权力地位,所以如果能从这一条线下手,将楚殇的阴谋揭发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就比较高。
红叶那位心上人,当朝天子的亲弟,九王爷君千翌,看来我要下点心思会会了。
想到红叶,红叶便气鼓鼓地来找我诉苦了。
“今儿我去九爷府上唱曲儿,那个蔚大少,每次都摆张臭脸给我看,好像我是什么病毒祸害似的,我不就是个楚楚可怜的青楼女人吗?就这么不受他待见吗?”
“哪个蔚大少?”
“当朝宰相的儿子,人头猪脑的蔚彤枫啊!这位少爷说他是个纨绔子弟吧,却又不是,这人只对练武狂热,自诩为侠士,整日宣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习气。可惜脑子不怎么好使,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不知道以前给蔚丞相惹过多少麻烦,典型的人头猪脑。”
原来蔚锦岚还有个儿子?——焉知不是楚殇找人假扮的呢?
“所以啊,蔚彤枫大半年前就被蔚丞相赶出家门,宣布断绝父子关系了。半年前他被仇家追杀,差点没命,蔚丞相都没再理睬过,后来还是九爷看不过眼,救了他,这些日子来就一直客居九爷府上。”
红叶,红叶,谢谢你今天的信息。这蔚大少一定还不知道这半年多来家里发生的巨变,楚殇找人假扮蔚锦岚和蔚蓝雪,即便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亲生儿子吧。我若是能联系上你,必能证明我此言不虚,丞相府被灭门,楚殇要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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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寂将军,终于有动静了。我本以为将军府里迎接我的应该是宇公子,却没料到是——寂平安,豆蔻年华俏生生的小姑娘,娇生惯养、宠得无法无天的刁钻小姐。
她对我满身的敌意,又气又急地冲我叫嚣:“喂,你给我听着,你别以为动点歪脑筋迷住我二叔就可以嫁进我们将军府,我二叔才不会喜欢你这种勾栏院的下贱女人。”
我笑容满面地转过身看着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将军不喜欢我这种下贱女人,那小姐你还担心什么?既然小姐不希望看见我,卡门告辞。我们青楼姑娘,最是善解人意。”
寂惊云出现在我面前,替我解了围。他带我一路前行,然后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对我道:“我就带姑娘到这里,姑娘自己往前走吧,宇公子在前面等你。”
这宇公子的排场,果然大。
庭院里的木樨,氤氲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浓郁醉人。落英树下一个男子席地而坐,像春日的湖水一般宁煦。他没有觉察到我来,神情专注地雕着什么,粉红色的落英缤纷,调皮的坠落他的睫毛上,花瓣如雨,人在花雨中,如同一幅绮丽的画卷,美不胜收,
他把小刀放在矮几上,吹了吹手上的木屑,慵懒的声音随即响起:“伫在那儿做什么?不累么?坐吧。”
“病好了?”他淡淡地问我。 “怎么这场病来得这么凶猛?”
他漫不经心地问。我小心翼翼地答。这位公子爷的每句话都怠慢不得,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常常暗藏了机锋,让人招架不住。
“听说遇到采花贼了?”宇公子冷不丁来了一句,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你这丫头的艳名真是传开了。”
“没采到,公子放心,卡门不会叫人占了便宜,给公子脸上抹黑。”我赶紧声明。 “卡门这艳名大炽,还是公子出了大力的。”言下之意,他也是始作俑者。
他对我的事倒是了如指掌。“艳名大炽,总是好处多过坏处。不是来了人英雄救美么?听说桌椅锦屏都砍烂了呢。”
我心中一寒,连蔚彤枫砍烂桌椅锦屏的事他都知道,楚殇月娘都隐忍不发,未曾问过我半句,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抿嘴笑道:“公子在卡门身边放了粽子么?连卡门被楚殇公子救了都知道。”赶快把黑衣人的责任推到楚殇身上,然后带上粽子的典故,引开他的思路。
“粽子?”宇公子怔了怔,果然不懂我在说什么。
“公子没听过那个笑话么?包子家族跟米饭家族打群架,包子家族落花流水败逃,蛋炒饭把粽子逼到一个墙角,粽子把外衣一脱,对蛋炒饭道:‘我是内应’,所以呀,这粽子便成了内应、奸细的别名儿了。”
“你这个丫头,哪来这些个逗趣的笑话儿?”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还有那超级花魁的点子,即使是京城里的商家大贾,也想不出这么缜密的点子,一环扣一环,方方都有赢利,京城里半月来可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抬眼瞥我,表情慵懒,眼中却带起一丝笑意,“过来。”还未等我有所反应,他已经扯下我束发的发带,嗅了嗅,赞道:“好香!”
我现在是他包了的人,他对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包括要我的身子。我倚在他怀中,不敢动,抬起脸强笑道:“公子,卡门为您唱支曲儿吧?”
“没兴趣。”他淡淡道
“那,卡门给您讲个故事如何?”《一千零一夜》里女子以故事来拖延暴君杀人,我则想以故事来拖延客人的上床时间。我不敢怠慢,一厢情愿的,滔滔不绝讲开:“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波斯国的国家……”
宇公子把玩着我的头发,神情莫测。他慑人的威仪收敛之后,眼神便如春水般澄澈,长得着实好看哪,我嗑嗑巴巴地望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你这丫头……”他叹了一声,轻轻别了一样东西到我发间,我好奇摸去,手一僵——垂在脑后的发已经被他绾起,那绾发的簪子,竟是他刚刚雕刻好的桃木簪!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支簪,竟然破了我的金钟罩,让我意乱情迷、不能自己。是他么?我命定的人?那个肯为我绾发的人?这个人这般轻易,就触碰到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我心乱如麻。
“刚刚刻的小玩艺儿,别在你发上正好。”他淡淡地道。
那一刻我几乎忘了一切,忘了我与楚殇之间那些仇恨,忘了我身处在异世的险境,忘了我一直小心谨慎地在狭缝间求生存……我只祈求一个小小的愿望,开开心心地活在世上,遇到心爱的人,为我绾发,与他平平安安厮守一生。
宇公子望着我的表情若有所思,眼神渐渐深了。我脸庞灼热,头发晕,身酥软,一股极致的快感击中我的大脑——完了完了,从我过去那三十年的经验看,这是与自己爱恋的人接吻才会出现的极致快感。
抵死缠绵,是他吗?真是他吗?他真是我的良人?
他吻得我快透不过气,勾起我的下颌轻笑道:“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地也敢勾引爷……”
如果世界在这一刻毁灭,我也甘愿。如果他现在就要了我,我也甘愿。
“公子不喜欢么?看来公子的身体,比嘴巴诚实。”
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难耐地喘了口气,咬牙恨道:“小妖精……莫要再动!要不是不想表演给人看,我保证不用你勾引也会要你!”
他翻身跃起,袖中一道白芒向着数丈外茂密的荷塘射去,伴着“卟嗵”落水声和女子的尖叫,一个粉红的身影落入水中。
“宇……,宇叔叔……快拉平安上来,平安不会游水……”
原来是在路上找我麻烦的小野猫。
“别管她,让这丫头吃点苦头也好。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宇公子站在岸边无动于衷。直直看着寂平安渐渐沉在湖中,悄无声息。
“公子——她好像真的快要不行了……”我提醒道。
救上来的时候,寂平安面青唇白,双目紧闭,宇公子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严厉:“平安,还要作戏么?那池塘里的水还不够你深,站直了就能露出头,哪里淹得死人?”
公子啊,溺水的人慌得不知所措,哪会有空想这池子到底有多深,能不能站直露出头呢?我叹口气,给寂平安做起人工呼吸来。
宇公子看情况有些严重,表情少有地带上一丝沉重。“平安是惊云过世的兄嫂唯一的血脉,千万别出意外,否则我……”
幸好寂平安不多久就转醒了,滴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哇地大哭起来,大声抗议:“宇叔叔坏……,呜呜……,平安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别哭了,起来给卡门姑娘道个谢。是她救了你。”
深秋的天气寒凉,她看我的眼神更寒凉。寂平安冷得直哆嗦。
宇公子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往庭院外走,也不理她在怀里大叫大嚷,乱蹬乱窜。
“丫头,你刚刚救平安那法子,倒是挺新奇,从哪里学来的?”
我皱起了眉头,又要解释?嗫嚅道:“小时候在家乡,看见一个郎中救溺水的孩童,就是这样操作……”
“小时候……”他眸光一转,“丫头,你这生平,遇到的奇人倒也不少,不知道仙乡何处?”
他的话句句藏了玄机,逼得我节节后退。好像根本没有刚才在庭院里与我调情的事情发生过。
我能说什么?这天曌国,我甚至连一个地名都不知道。只好含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那么小,我即便是说了,公子也不会知道的。”
“何妨一说。”宇公子好整以暇,不屑道:“看看是不是这天曌皇朝,真的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他再这么逼问下去,我很容易便穿帮。不是没想过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不是没有过向他们求助的念头。不过,他们会信我吗?即使他们信我,他们斗得过楚殇吗?蔚丞相何尝不是有权有势?下场怎样?索性一口拒了他。
“公子想知道什么?我的过去?我的身份?公子自己,不是也掖着藏着,不愿被我知道身份么?”
他果然沉下脸来,眼神慑人地望着我,“你这丫头还真倔,问你两句话,不高兴说就算了,还言辞这般刻薄。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没什么好处。”
他重重地摔门而出,不欢而散、别扭收场。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他包下的一个青楼女子,一个逢场作戏的对象,妄想得容易,欢娱得容易,背叛得容易,忘却得容易。
我的心凉透,疼痛在胸中弥漫开来,良久,泪才从眼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