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守》 离朱

1、第一章 救命之恩

　　冬日，大雪纷飞，天地茫然一片。雪地上有一路杂乱的脚印，深深浅浅，大小不一，很快便被新落下的雪掩埋。
　　一行车队在尺深的雪地上行走，步履维艰。
　　这是一支江南来的押送御用胭脂进京的队伍。
　　江南的脂粉天下闻名，以色艳、味香、易化、不散而著称。各内脂粉中最名贵的当属凝血脂，这全是因为一种只能在江南生长的树木——血梅。用血梅树上开的血梅花制成的胭脂兼具以上特点。但血梅树十分稀少，物以稀为贵嘛，这就使得整个江南也只有少数几家脂粉制造商蓄有血梅树。而能够成批大量生产血梅胭脂——即凝血脂的商家便只有一个，乃是地处淮川城的凝脂坊。这凝脂坊可是江南脂粉行的领头商业，凝脂坊的生意做得相当之大，一些达官显贵府里的夫人小姐们皆从这里定制凝血脂。自前年以来，凝血脂被京都皇宫里的娘娘们召为御用胭脂，凝脂坊每年冬季上送一次。说来也怪，凝脂坊如此闻名，其老板竟是一女流之辈——苏娘。苏娘年方双十，年纪轻轻却能只手撑起偌大个凝脂坊，自是个厉害人物。且苏娘本人美貌非凡，生得一副似不染凡尘般的绝色容颜，可以毫不夸张地称其是国色天香。正因如此，苏娘的仰慕者遍布大江南北。
　　苏娘坐在马车里，掀开一侧的小方帘，往外看了看。
　　“张伯，我们行到何处了？”温柔的声音从车内流出，淡淡的又很坚定，直入人心。
　　“回苏老板，估摸着还要两天的路程。”张伯在心里算了算，向车里说道。
　　“……嗯，让车夫们加快点脚力，不然要如期将胭脂送到恐怕有困难。”苏娘略作思忖，语气中有些许的担忧。
　　“不好，有大虫！”前方不知谁喊了一声。
　　随着这一大喊，走得好好的队伍一下子乱了套。
　　在前头推车的车夫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吓得扔下手中的车把，口中高声乱叫，四处奔逃。赶马的马车夫也扔了缰绳，跳下马车，迅速朝后逃去了。走在后面的人起先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前头的人都往后头跑来了，且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恐之色，于是他们不辨东西跟着跑了。张伯也不见了踪影。
　　“嗷——”老虎石破天惊的恶吼，让人寒毛倒立。
　　苏娘在马车内听得那人的大喊和众人的动静，正欲开门下车探个究竟，不料她的手刚触到门框，就听到老虎威慑性的吼声，苏娘吓得手一缩，身子贴紧了马车后壁，不敢再移动半分。
　　半晌，外头没有了声音，苏娘轻轻地打开门，外头只有纷纷的大雪，四下里一片沉寂，并无半个人影，更别说老虎了。
　　苏娘慢慢探出身去。就在她走出几步，回头观望时，忽然发现一只白额吊睛大虎正蹲在马车一侧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啊——！”
　　苏娘一声惊叫，转身就逃。老虎“噌”地一下蹿起，朝苏娘扑了过来。“嗞啦”一声，苏娘的裙摆被老虎抓破了，她一下摔倒在地。
　　苏娘回头看了看，老虎近在咫尺。她翻过身，正面对着老虎。大虎见苏娘摔倒，料定自己今天一定会饱餐一顿了，于是，它便不再扑跃，一点点向苏娘逼了过来。
　　苏娘被逼得不断后退，眼看身后已无路可逃，那老虎却是一丝也不曾放松。
　　“救命啊——”
　　苏娘的背已抵到了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老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慢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泛着锐利的寒光的尖牙，苏娘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嗷！”
　　只听得老虎一声痛楚的悲吼，接下来，便没了声息。
　　苏娘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一个身姿修长玉挺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男子玄色长衣袭地，浑身沾染着书香儒卷之气，却生有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顾盼间风情摇曳，目光流转，神采飞扬。
　　那大虎在他身后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显然，是这个男子救了苏娘。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小女子应如何称呼公子？”苏娘定了定心，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站起身，对男子行了个礼。
　　“我叫玄分飞。”男子轻启朱唇，便有磁性的声音泻出。
　　“原来是玄公子。方才多亏玄公子出手相救，让小女子躲过一劫。小女子名唤苏娘，是江南凝脂坊的老板。此行是送胭脂进京，不料路遇大虫，若非玄公子，今天苏娘恐要葬身虎口了，胭脂更不能按时送到，娘娘怪罪下来，唯恐连累了凝脂坊的几千号人。”苏娘满怀感激，低头说道。“可是，驱马的马车夫和推车的车夫们全跑了，张伯也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苏娘焦急地四下望了望，并无人迹。
　　“这有何难，我替你送去便可。”玄分飞淡然开口。
　　“这……怎好再次劳烦玄公子？”苏娘不好就此接受玄分飞的帮助，她也有些不大相信仅靠玄分飞一人可把这些胭脂运送至京。
　　“不相信我？你只须同我入京，这些胭脂必然按时送到。”
　　苏娘思虑思虑，开口说：“既然如此，也好。只是，你我二人同行，孤男寡女……不妥吧？”
　　“那又如何？我还会吃了你？”
　　“那倒不是，只是传出去，于你我名声不利。”
　　“怎么，你还怕嫁不出去？大不了，你嫁给我便是。”玄分飞挑挑眉，狡黠地一笑。
　　苏娘听到这轻薄之话，从未与年轻男子有过这般交涉的她，脸上立即一热，两腮红艳得像两朵出水芙蓉，甚是可人。她想要嗔斥玄分飞，又不知如何开口，怎么做也不是，尴尬极了。
　　玄分飞见状，心中暗暗一笑，说道：“好了，依我之见，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待会，还不知有什么猛兽出现。”玄分飞拉住苏娘的手，转身就走。
　　“你，——玄公子，请自重。”苏娘看看玄分飞的手，不悦地说。
　　玄分飞回头笑道：“这冰天雪地的，你要是摔着了怎么办？一向怜香惜玉的本公子可会心疼的。”
　　苏娘无话可说，只得强忍心中不快，由他拉着。
　　苏娘的手被玄分飞紧紧握着，她感到从玄分飞的掌心源源传来一种不可抵抗却让人很安心的气流，她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了。她有点迷恋这种感觉。苏娘神情恍惚起来，她心中竟想，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多好。此时，一阵冷风迎面吹过，苏娘不禁打了个寒颤，头脑清醒过来，暗自诧异，自己怎么会想这些？她脸上又是一热，冷不丁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前倾去。走在前面的玄分飞感到手中一紧，立即转过身，毫无防备的苏娘就这样扑入了他的怀里。
　　苏娘惊魂未定，迷糊中却发现自己倚在玄分飞怀中，她瞪大了双眼定定地望着玄分飞，半天说不出话来。
　　玄分飞也没想到苏娘会扑进自己怀里，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你怎如此不小心？难不成，本公子能把你的魂都勾走？”
　　苏娘正欲开口，玄分飞忽地挑起苏娘的下巴，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住苏娘。
　　“嗯？你在想什么？”
　　玄分飞不待她发怒，手一松转而揽上她的肩，把苏娘完全护在了自己胸前。玄分飞俯在苏娘耳边，轻轻说道：“闭上眼。”
　　这话语中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苏娘缓缓闭上了双眼。

　　头好晕啊，真奇怪，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押运队路遇大虫，自己险些葬身虎口，幸被一神秘男子所救，之后，自己好像被谁抱着在天上飞……好奇怪的梦啊。
　　“那不是梦。”
　　“啊！”
　　苏娘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她正坐在一张床上。她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布置很精美的房间。横梁柱子上刻着很多花草的图案，刻痕内镶了金粉；桌椅是一色的大红，做工十分精巧；门窗上有镂空的花纹，雕刻甚是精细；床边的帘帐上挂着细小的珍珠，被褥是锦缎做的，背面上绣了一只开屏的孔雀。苏娘转目，玄分飞正斜靠在窗边，笑吟吟地看着刚醒来的她。
　　“你？！——这儿是哪里？”
　　“京城。”玄分飞瞥了一眼窗外繁华的大街，说道。
　　“京城？那我睡了多久？”苏娘惊异地问。
　　“两个时辰。”
　　“咦？公子如何能在两个时辰内行完两天的路程？”苏娘又是震惊又是疑惑，问道。
　　“……这个你不必多问，本公子自有办法。你的胭脂在京城城门外向南半里地的山坡下。天色不早了，你快起来，我们用过晚膳，雇几个人明日清晨出城去把车子推进来便是。”
　　“玄公子如此细心，竟替苏娘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苏娘这就谢过玄公子。”苏娘下床，对着玄分飞行了个礼。
　　“不必多谢，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玄分飞上前扶起苏娘，“你在此更衣，我到屋外等你，我们下楼吃点东西。”
　　玄分飞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苏娘看着玄分飞离开，心中满是疑虑。这个玄分飞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能只身杀死猛虎？为什么他能把自己和胭脂带到京城来?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太多的为什么悬在苏娘心里，苏娘甩甩头，现在不要想这些，送上胭脂才是大事。
　　“吱呀——”
　　门开了，闻声玄分飞转过身，苏娘提起裙摆跨了出来。
　　“下楼吧，饭菜都好了。”
　　玄分飞与苏娘一先一后布下楼梯，走至一摆满了酒菜的红漆雕花方桌前，各自坐下。肩上搭着白色抹布的店小二立马来献殷勤。
　　“二位客官好，请问二位还想要点什么？”
　　“这就够了，你自去忙活吧。”苏娘莞尔一笑。
　　“是是是。姑娘真是貌美如仙，这位公子好福气。二位先用着，有事招呼一声，小的这就过来。”小二点头哈腰去了。
　　“这是什么客栈啊？”苏娘巡视客栈一周，问道。
　　“天香楼。”
　　“天香楼？天香楼可是京都最有名的客栈，听说当年圣上出游，途中口渴腹饥，便是在这里用的膳，饭后直夸不错，遂提笔写下‘天香楼’三个大字，后被人做成牌匾至今还挂在外头。”
　　“我不过看它生意还不错，这才携你入住此处。”
　　二人提起筷子吃了点。
　　“玄公子来京城没什么要事吗？”苏娘吃罢，问道。
　　“……是有点儿要事，不过”玄分飞将话锋一转，“——我陪你去雇人。”
　　“这就不劳烦玄公子了，苏娘自去便好。”苏娘望向外头渐渐被暮色笼罩的京城。
　　“日落西山，暮色将近。京城入夜后鬼魅横行，你只身外出，我如何放心？”玄分飞已决意要与苏娘同往。
　　“二位客官可是要出行？”那个店小二听得只言片语，过来询问，“小的劝奉二位，太阳落山后千万不要外出，最好待在房间，把灯吹灭，不要说话、谈论，早早蒙头大睡，才是保命之法。”
　　“保命之法？怎么，京城出了什么事？”苏娘觉得奇怪，追问道。
　　“唉，这事说来，现在还让人害怕。前些不久，五个大男人相约去喝酒，直到三更半夜都不见人回来，各家妻室十分着急，央人外出寻找，却只在一条黑巷子里找着其中四人的尸首。那个样子，真是惨啊，他们都被分成了几块几块的肉，地上鲜血纵横。要不是他们各自身上都佩有随身物品，哪个认得他们是谁。还有一人本躲在一大木桶中，听到声响冲了出来，手胡乱挥动，嘴里却叫着‘别过来别过来！’人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说不出个所以然。人们大概听到什么‘怪物’、‘吃人’一类的词汇，便有人报了官，但查至今日都毫无所获，倒是又有几个增派的巡捕遇害，死状亦是惨不忍睹。这事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再也无人敢在夜晚外出了。依小的之见，二位客官还是别出去的好，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别白搭了性命啊！”
　　“哦，有这样的怪事？我苏娘偏生不信有鬼怪一谈，今夜我倒要去探个究竟。”苏娘咪咪眼，说道。
　　“可是，客官……”
　　“你不用多说了，我会陪她去，你去做你的事吧。”玄分飞打断小二的话。
　　“唉，二位执意如此，小的也无法儿了。随二位的便吧。“店小二叹了口气，摇摇头，念叨着走开了。
　　“苏娘，你真的想知道底细？”玄分飞笑嘻嘻地问。
　　“是。 ”
　　“你当真不信鬼怪一说？”
　　“我不信。”
　　“呵呵，那你会失望了。”
　　“公子还要陪苏娘同去么？”
　　“当然，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