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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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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海宁县素来有春日赏桃踏柳的习俗。施襄夏拜师刚满三个月,师父俞长侯给他和范西屏放了半日假,让二人一道外出赏景,观悟棋道,顺便加深同门情谊。
一路春光明媚,鸟雀呼晴。日光透过桃树横斜的枝丫倾泻下一片斑驳光影。范西屏此时也不过十二岁,最是闲不住的年纪,看春色如许,走在路上便猛地一蹦,拽下一截桃枝。鲜妍的三春碧桃禁不住这般摧残,撒下纷纷红雨,桃花瓣飘落到身后施襄夏摊开的书页间,遮住了他正潜心思索的一步棋。
范西屏回过头来,他正要把桃枝递给自家师弟,却没成想施襄夏这般用功,行路时还在翻阅棋谱。那剑眉之下明曜如星的双眼顿时瞪大了几分,“难得放假连春景都不赏,你这岂不是教师兄我无地自容?”
施襄夏斟酌道:“师兄聪颖天纵,自是不懂我这初学的艰辛……”
被桃林滤过的霞光日色斜飞而来,更显得施襄夏面庞白皙。范西屏甚是不解,这小小的人儿说话倒是老成持重。为免这玉雕般的师弟变成个无趣的小老头儿,范西屏一把拽过他便往路边的亭子跑,“棋谱一会儿再看,我们先去瞧瞧里面那些人在搞什么名堂!”
施襄夏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人就已经被范西屏风风火火地带到了地儿。凑近一看,原来亭内一群人的正中,有两位少年正在对弈。
范西屏不由失笑,“罢了罢了,该是天意教你好生精进,我们且观一局。”
施襄夏点点头,海宁棋风颇盛,有人相约对弈更是不足为怪,若是能从这局棋中参悟一二也是好的。他本打算潜下心来观战,未料有人“古道热肠”、全程恨不能以身代之——
“哎呀!这一步着实是妙!”
“兄台且慢,黑棋飞一手!”
“白棋接!”
……
范西屏好似一位锄强扶弱的大侠,哪边劣势帮哪边,左蹦右跳,半局下来他比双方谁都忙活。施襄夏听他所言,只觉得每一步都精妙非常,确实比他自己看棋谱得来的收获多,不胜欣喜之时,这才发现棋盘前的两人脸色已经是越来越黑。
施襄夏赶忙拦住范西屏:“师兄,快别说了!”
范西屏平时瞧着张狂不着调,可于棋一道却也是个痴人,见小师弟朝自己猛使眼色,才惊觉方才言行太过失礼,他连忙作揖致歉:“是我扰了清净,对不住对不住!”
现下白棋式微,已隐隐有了中盘被屠的趋势。执白的少年索性将输棋的火气全撒在二人身上,他将手中棋子往棋罐里一掷,怒道:“这是哪里来的泼皮破落户儿?都怪你们吵得小爷我静不下心来!”
观战者中有人犹疑片刻,支着介乎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的嘶哑声线道:“这人瞧着好像是那个范……范西屏!”
“他就是范西屏?!”
“赵先生就是输给了这小子?”
“哼!欺负了赵先生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纵然你有几分天资,我们六如棋院也不是任人羞辱的!”
“好啊!赢了我们先生现在过来耀武扬威了是吧!”
……
一石激起千层浪。亭中众人皆是十四五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听到一人发难其他人便也按捺不住,似乎不这么做便是不够义气,丢了棋院脸面。
施襄夏这算是瞧明白了。前阵子有位头发花白的棋士登门,说是慕名而来、要与他师兄切磋。范西屏执黑欣然应战,初时布局投子看似草草、绝不经意,仿佛门外汉信手为之,对方甚至被他的散漫姿态激怒了些。结果孰料往来数轮后,黑子一落枰中,瓦砾虫沙尽变为风云雷电,全局遂获大胜。
施襄夏还记得那棋士临走前红了眼眶,脊背也被这少年人锐不可当的灵秀天资压弯了几分。他听师父说,对方是海宁县小有名声的赵棋士,数十载一心耕耘,奈何禀赋有限,终未能更进一步,近几年才放下了半生执念,开了家棋院传道授业、培育后生。
他师兄弟二人今日不巧,正是搅了该棋院学子的小聚。
范西屏同样是个玲珑人,自然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他连忙说:“原来是六如棋院的兄长们,在下……”
“谁是你兄长?别来攀亲带故!”方才执白的少年直接打断了范西屏言语。
“出完风头现在又来当体面人了?兄弟们,来,咱们把他打发了去!”
亭中的学子们同仇敌忾。其实赵棋士输棋后也不过消沉了几日,只是后来常拿范西屏举例鞭策众人,在这珠玉的衬托下,学艺不佳的更是被数落得一无是处,因此现下多多少少有了点泄私愤的意味。
施襄夏还想开口调解一二,范西屏却是见势头不妙。他眼风一扫,瞄到亭侧一条逃出生天路,于是趁着此时棋院学子纷纷声讨自己的混乱场面,拽着施襄夏拔腿就跑。惊飞了鸟雀,吹扬起烟尘,等众人反应过来,亭中哪还见得两位少年的身影?剩下的只有一本掉落在地的、夹了数瓣桃花的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