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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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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笑什么?”我问。
“其实我也有过,好多次我想到一句话刚要说就被你先说出来了。”他说着向我抛来一个深邃的眼神,“我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是吗?”我移开视线,掩饰着莫名的心慌,“这真是太巧了!”
夕阳西沉,隐去所有痕迹。不知为何,我也总是习惯默默隐藏自己。
当然,不得不承认,与乔真谈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很健谈,也很幽默,亦会机智的避开尴尬,转换到轻松的话题里。
我从来不是一个幽默的人,奇怪的是,我说话的时候他常常在笑,有时腼腆,有时开怀,有时只是淡淡的笑着,淡淡的,又很温暖。
我与乔真就这样并肩而行,聊着泛泛的话题,我却分明感觉到心与心的贴近。
暮色越来越浓,路灯倏然亮起,照得街道上一片通明。赫然发现,我竟然可以忽略掉所有事物,汽车,自行车,路人,天色,时间,一切……
天地昏暗中,他是我看见与听见的唯一,世界明亮时,他仍是我的心之所向。
“好了,就在这里等车吧。”在十字街的站台前,乔真终于停下脚步,他习惯性的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不碍事的地方,“我们几乎走了一半的路程,再走下去,可能要一直走到家了。”
从华艺到我家坐公交车有十站,而我们已经徒步走了四站,他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这几乎是一半的路程,但是……他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我从未向他提起过。
“你知道我住在哪儿?”我好奇的问。
“嗯,21路,东湖站下车。”他腼腆一笑,“我听佟夏和李非提起过。”
“哦,这样呀,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从这里走的话还远吗?”
“不远,我住明诚,从这边过去大概有两三站地吧。”
“那也还好。”我朝来车的方向瞥了一眼,完全没有公交车的影子,“你先走吧,不要在这里陪我等车了。”
“没关系,”乔真一脸淡定,“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见他态度坚决,我总不好硬撵他走。此时站台上人已不多,温暖的灯光倾泻下来,像一层朦胧的轻雾,映在他柔和的脸上,无与伦比英俊。
我们没再说什么,近在咫尺,沉默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只是这短暂的幸福注定要伴着离别的感伤,当21路公交车缓缓而来,我知道我只能与乔真道别了。
“车来了,我要走了!” 我故作轻松的说。
他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满目星光璨然映入我的眼中。
“再见!”对方声音很轻,却份量极重的落在我心底。
我上了车,透过玻璃窗向乔真挥手,汽车驶离站台,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只能脑补出一个熟悉的画面,那骑着自行车的清瘦身影,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默默前行,满天星子,都不如他的眼神璀璨。
我在日记中写下心情:
‘今天是我在华艺的最后一天,
快下班时听李心桐说乔真来过,
我为与他错过而怅然若失,
没想到他竟在公司附近等我。
我们边走边谈心,
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境。
可是,我一面很欢喜,一面很恐惧。
欢喜的是,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知己,这何其幸运。
恐惧的是,我预知那命运的天罗地网正向我袭来,
而我,注定在劫难逃。’
1997年3月7日,我正式入职东藩集团。
进入国企后的职业生涯并非一帆风顺,我未能按期待中那样进入财务部门,而是被安排到资料室去做一些整理文档的工作,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差事。
我为此感到惴惴不安,父母的态度到是十分坦然。我忽然觉得我的前途好似一块巨石,它在我心间悬起来,却在父母那里落了地。
母亲大人显得尤为高兴,“有班车接送总好过自已去挤公交车,而且又有社保,比外面那些私企强多了。”
父亲言语不多,只说了句“以后的路还长呢,慢慢来吧。”
我知道,其实他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始终是一条战线的。
父母要的只是我有一个铁饭碗,至于那碗里的东西我爱不爱吃就无足轻重了吧。我有些失落,却无法辩驳,因为他们的言辞一定会打上‘全都是为你好’的旗号,于是我只能在日记里发发牢骚,诉说一下内心的苦闷与迷茫。
小夏的命运和我差不多,她被分到另一个与财务毫无关联的部门,因为不在同一项目上,所以我们很少有机会见面。
很想念乔真,想把我的困惑与失意说给他听,想得到他的安慰,哪怕只是一个灿灿的微笑,哪怕只是一个闪耀的目光,足以给我力量,可是……我没有勇气联络他。
工程文件的归档不像我想像中那般简单,它有特定的逻辑与程序,还要有足够好的记忆力,对于我这个毫无基础与经验的门外汉来说并不容易,我只能怀着万般谦逊的态度向黄姐请教。
黄姐本名叫作黄艳玲,是两年前分配来的大学生,比我学历高,亦比我年长几岁,快人快语,性格直爽,对我很是关照。
办公室的主管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大家称她荣姐,她看上去沉稳内敛,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同办公室还有一位姓严的男工程师,他比黄姐大几岁,听说前阵子刚刚结了婚,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
平时大家在办公室里较少说话,我本就喜欢安静,在这样的氛围里,恰好没有那么多人际相处的负担。黄姐私下会给我讲一些公司里的事,八卦能力完全不输李心桐。
转眼我已经在资料室工作了一个礼拜,对环境及工作内容有了大致的了解。
表面上认真踏实的我,内心却跌进悲观里,枯燥的工作对我来说似乎毫无意义。偶尔经过财务室,我总会暗问自已,倘若去了财务部,就能找到归属感吗?那是我所追求的意义吗?每当想到这里,我便感到更加茫然。
把一个充满天真幻想的人丢进一片钢筋水泥的灰色丛林里,这与捏着鼻子灌药的残忍程度无异。母亲说‘这都是为我好’,毕竟良药苦口,专治我这种梦幻病。
我的快乐在哪里呢?好像很遥远……很遥远。
办公室角落里的那部电话成了我的精神寄托,它常常令我想起乔真,如果每看它一眼便能积攒一点勇气的话,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终会拨通那个号码,听见某人熟悉的声音。
时光一天天在枯燥的重复中流逝,一个月,两个月,转眼到了夏天。我硬着头皮摸索出一套整理资料的方法,谈不上得心应手,毕竟没有专业基础,只能说但求无过吧。
这天下午,办公室的同事都外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做完手头的工作,便开始与角落里的电话对峙。
想念乔真......甚是想念。
我可以打个电话给他吗?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缠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只是打个电话而已,为什么我竟如此纠结?简直堪比面对‘是生存还是毁灭’的抉择那般艰难。
我这般犹豫与挣扎,到底是在怕什么?我尝试剖析自已,发现我所害怕的东西竟然很多。
我怕与他走得太近,负担不起内心至深的情感,亦怕与他走得太远,承受不了彼此冷漠的疏离。我怕那美好的感觉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终究变成一场空欢喜,我亦怕他不断加深我的信念,致使我终将义无反顾的扑进那炙烈的火光里。
双鱼座陷入分裂,一边是搜罗各种退缩理由的保守派,另一边是极尽煽动蛊惑的激进派,二者相互撕扯展开较量。
“无论如何,打一个电话给他!”激进派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绝于耳,已然击退了保守派‘还是算了吧’的嘤嘤细语,于是我终于决定豁出去了。
无论如何,打一个电话给他!
“喂,你好!”电话拨通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你好!”我寒暄道。
“是你啊!”乔真立即听出我的声音,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惊讶。
“嗯。”我回应,感觉到对方的心情似乎很好,“好久不见!”
“你知道吗?”乔真略带兴奋的说,“有一天我看见你了。”
“啊?不可能吧!”每天两点一线的轨迹实在不大可能与他相遇,我猜他十有八九是看错了,但我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伴着一种莫名的悸动。
“真的。”他确信。
“什么时候?你在哪里看到我呢?”
“前天下午,新华书店门口,我看见你走进去了,可惜我到里面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你。”
“前天我没有去过新华书店,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是吗?”他问。
“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书店了。”
“我还以为是你,那个背影实在太像了,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听乔真说的如此认真,我不禁莞尔。
“对了,你在新单位怎么样啊?”他转移到新的话题上来,“都适应了吗?”
“嗯,基本算是适应了。”
“一切都顺利吧?”他又问。
“还好,只是没有进财务部,其实,和我预想的也差不多。”
“哦?”
“毕竟财务人员已经够多了,我们这一批待分配的学生有三十多个,听说只有两个有背景的被安排到财务部去了。”我如实解释,“我现在每天在资料室里同一堆文件打交道,工作本身到没什么,就是心里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安,我不知道对我来说,做这些事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乔真耐心听完我的叙述,十分肯定的对我说,“当然不是!”
“我觉得人生多一些经历总是好的,”好听的声音继续阐述着他的观点,“做任何工作都是一种历练,咱们中国人的传统思想是在一个单位守着一份固定的工作一干就是一辈子,西方人和咱们截然不同。
他们会趁着年轻去尝试各种各样的工作,那些工作可能不是专业所学,也可能相互毫无关联,比如一个人端过盘子,做过消防员,又当过老师,业余还是个小提琴手,这些经验的获得不仅没有浪费生命,反而使他的人生变得更加丰富精彩了,不是吗?”
“嗯,你说得太对了。而且时代变了,现在国企都开始转型,合同一年一签,我不认为我能在这里混到退休。更何况,就算真的可以混到退休,我要这样混下去吗?”我心中充满了迷茫,“我只是怕自已在走弯路,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