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灵》凌墨凉

7、人界三

　　女子原姓崔，闺名崔苑，乃饶州州牧王渚之妻，一年前，丈夫的故人之女陈霜霜被接来州牧府，成了丈夫的良妾。
　　崔苑性子温和，人又知书达理，王渚便请她多教教陈霜霜，毕竟乡下来的姑娘，学识和见底都不如崔苑广泛。
　　陈霜霜对着崔苑也非常恭敬和温顺，虽然王渚因陈家缘由对她多加照拂，但她平时也不会恃宠而骄，还是老老实实地侍奉主母，甚至对下人也很宽厚。
　　王渚并不好色，对妻子也很好，只是陈霜霜父亲对他有恩，不得不纳了她做自己的良妾。不过，他在接陈霜霜进门前一晚，和崔苑解释，“霜霜只是来家里以良妾身份暂居，娘子才是我心中所爱，往后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吃醋。”
　　“夫君的心意妾自然晓得，夫君放心，妾会把霜霜当做自己妹妹好生照顾的。”崔苑乖巧地说道。王渚闻言，对其更是温柔，不住地称赞她乖巧懂事。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崔苑的弟弟崔颢是王渚手下一员大将，日常对姐夫的话言听计从，虽然崔苑在陈霜霜进门前向他吐露过担忧，但他不以为然，“男人嘛，都是三妻四妾的，姐夫只纳了一个妾，还不是主动纳的，何必担忧你的位置呢？”崔苑苦笑。
　　许是她过于敏感了吧，总感觉心里不好受。
　　后来陈霜霜的老实木讷，让她的确放下了心，真真将她看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教导她识字读书，陪她练字，作女红，但凡她会的，都毫不藏私地教给陈霜霜，甚至二人还住同一个屋子，感情非常好。王渚回来，见此还打趣了她俩一番：“阿苑和霜霜真是要好，为夫好像多余的一个人啊。”
　　崔颢也喜闻乐见，上司兼姐夫家庭和睦，工作上也就顺利批复，对他这样的下属来说，上司不找事比什么都好。
　　好景不长，王渚和崔颢前往江州办事，晚上，王渚做梦梦见陈霜霜披头散发，满身潮湿向他诉冤，“老爷，我在河边洗着头，被姐姐推了下去。霜霜来到王家勤勤恳恳，待姐姐恭恭敬敬，不知姐姐何故将我推到河里。霜霜不甘就此一命呜呼，还请老爷为霜霜做主，替霜霜伸冤啊……”人影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王渚被惊醒，立刻叫醒隔壁的崔颢，将此事说给他听。崔颢一开始不相信，为崔苑辩护：“大人，夫人自小恭顺温和，不可能作如此残害无辜之事，许是大人看错了？”
　　王渚也忧心忡忡，梦里那人他看得真切，的确是陈霜霜无疑。
　　若陈霜霜只是普通小妾便罢了，随意打骂致死也无所谓，反正询个由头糊弄过去就行。可陈霜霜不一样，她是良妾，不可随意杀死和赶走，若是出了事，主母可是要担责的。
　　二人便迅速了解江州事宜，留下下属清理后续，二人轻装上路，连忙赶回饶州。
　　回到州牧府邸，只见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大门前的牌楼破例束起，丫鬟小厮们都带上了白花以示尊敬。
　　这规格的葬礼，的确是良妾才有的，甚至排场直逼主母。
　　看见这一幕，王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怒火中烧，和崔颢一同到后院找崔苑。小厮和管家甚至没来得及通报，王渚就踢开院门，当着众多下人和崔颢的面，一巴掌甩在崔苑脸上，“毒妇！”
　　崔苑被他甩到地上，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和疑惑，“老爷……”
　　又看到崔颢站在王渚身边，满脸厌恶，他没想到，自己力保的姐姐居然是这样小肚鸡肠，容不下良妾的女人。
　　“阿姐，我对你太失望了，陈氏不过一个妾，你何必对她下手？”当然，他还有隐含的含义，就算要下手，也不要亲自做，随便找个小厮栽赃陷害一下不好吗？何必弄脏自己的手？
　　崔苑这时才反应过来，“老爷，不是我。霜霜不是妾身害的！”王渚居然以为是她故意推了陈霜霜下水。
　　可是她也很无辜啊，她在内院算账，陈霜霜说后门外的水极其清澈，这段时日又恰好没人，想要去那里洗个头发，看看风景，她便同意了。结果，半个时辰后，下人就来报，说陈姨娘落水了，人没捞着，被河流带走了。
　　崔苑当时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派家丁去河流上下游都找人，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立刻寻了人去给王渚报信，结果这人还没到江州呢，王渚和崔颢就先回来了。
　　崔颢见崔苑捂着肿的老高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就叫了府邸的管家赵伯，“赵伯，你是府里老人，这事发生的时候，你都在哪？知晓前因后果吗？”
　　赵伯跪下来，恭敬地俯下身子说道：“请老爷赎罪，老奴当时去回春堂帮夫人取药，并未在府里，回来后才听闻陈姨娘已遇难之事。”
　　那就是说，除了在后门当值的小厮丫鬟们，府里所有主事的人都没看见事情发生的原本经过。
　　崔苑已经在贴身丫鬟红珠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捂着脸，带着哭腔道：“老爷既不信我所言，那就让服侍陈姨娘的丫鬟和当日后院当值的小厮们进来问话吧。”
　　王渚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赵伯说：“去，让当日的丫鬟小厮和陈氏身边服侍的人都过来。”赵伯领命。
　　过了一会儿，五六个丫鬟小厮走了进来，王渚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个的询问其当日发生的事情。
　　陈霜霜身边的丫鬟绿秀：“当日，姨娘想要到后院的溪流洗头，头发刚湿了水才发现想没拿皂荚，就遣了我回府给她拿。”又一个不在场人士。
　　执勤小厮：“奴才站得远，只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女人出现在陈姨娘的身边，之后，就被派去搬药材了。”也就是说，事发时并不在场。但是，红衣女人也是一个点。；
　　听到红衣二字，崔苑脸色办的苍白无比，那日，她穿的就是红衣。
　　王渚又问崔苑红珠：“陈姨娘出事那日，夫人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红珠看了一眼崔苑，低着头怯怯道：“那日夫人穿的是毕芳阁新送来的湖红色梅花纹纱袍。”
　　事实很明显了。
　　崔苑支撑不住滑倒在地上，嘴里喃喃：“老爷，真的不是我……”崔颢闭上眼，以手盖眼，“糊涂啊！”
　　王渚一脸失望和哀伤，他作为州牧，家里的妻子因为妒忌杀了良妾，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下人指认，证据明显，他就算再想包庇也无可奈何。不过，他也觉得疑惑，崔苑不是爱吃醋的人，陈霜霜也并未是他实际上的妾，只是以此身份暂居，崔苑何至于将她置于死地？
　　崔苑这时变得冷静了，她擦干泪痕，一字一句问道：“老爷，可否告知妾身，如何知晓陈姨娘是被妾身推下水没了的？老爷，既然要妾身认罪，自然要让我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漏了马脚。”
　　王渚：“你还是那么倔强，认证物证俱在，没什么隐瞒的。告诉你也可以，两天前我梦到陈氏披头散发，浑身是水的向我伸冤，说你趁她洗头之时将她推下水而死，她心里有怨气，灵魂不消停，于是，恳求我帮她主持公道。”
　　崔苑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老爷一向不信鬼神之说，这怕是只是老爷做的梦罢了，更何况，陈氏的尸身还未找到，老爷怎么就断案说是我做的呢？”
　　王渚有些不耐烦了：“你且不要再狡辩了，陈氏的尸身迟早都能找到，而你的的确确推她入水了不是吗？”
　　崔苑瞬间变得眼神黯淡无光。自她嫁进王家，恭敬侍奉夫君和公婆，只是公婆去得早，后来只剩下她和王渚。多年无子嗣，尽管族内不少人说她闲话，王渚仍旧带她很好。
　　可是，单凭一个梦，王渚就笃定是她杀害的人，甚至连提出的疑问都被认为是狡辩，这怎能不让她心寒？多年的情爱不过是一场云烟，比起她是否清白的，王渚自身的名声和官位在他心里比她重要的多。
　　于是，她也就沉默下去，说什么都不被人相信，不如以死明志。反正，曾经爱她疼她的夫君早就已经变了心。甚至她怀疑陈氏的来源和那一场所谓的救命之恩。
　　不过，没什么关系了，今晚之后，自己就解脱了。她要向葛元真君请求，求他托梦告知真相。王渚不是信任自己的梦吗？她也拖真君给他一个梦。
　　王渚发话，让崔苑去郊区的尼姑庵带发修行，等到认识了错误再回来。可是，当晚，崔苑便饮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