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焚荒》光晓遇

26、孤注一掷

　　第26章

　　越野像只庞大的巨兽，丝毫不停，径直撞向试图喝止的两辆摩托车。

　　苏灼瞳孔急遽放大，只听两声巨响，两辆重型机车连同车手一同飞了出去。

　　轰——！

　　一时间尖啸四起，摩托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交错车灯将这片荒野照的亮如白昼，晃过林四野凶戾的眉眼，他啪地打开远光灯，强光迸射间降窗掏枪，呯呯两下点射，挟持孙晓萍和苏灼两个马仔的手腕应声而断。

　　孙晓萍失声尖叫，鲜血溅到苏灼的脸上，她顾不得怕，一把将孙晓萍推向车门方向。

　　林四野推门而出，接住孙晓萍，一枪打爆了一个试图靠近苏灼的马仔的头，却又听一声枪响，直冲往他的肩膀。

　　林四野侧身闪避，子弹擦着他的右臂飞过去，衣袖和着血迹裂开。

　　他低骂了声，将孙晓萍推到车上，脊背贴着车门，目光捕捉到一物，眉锋倏忽压紧。

　　一个猩红的光点移过荒地，准确地落在了苏灼的后脑勺上。

　　那是狙击枪的瞄准镜准星。

　　夜风穿过前面的山林，车灯照不到里面去，每一棵灌木都像埋伏的人。

　　苏灼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抬起眼睛。

　　然后她就看到林四野从护身的越野车一侧走了出来，面朝山林，缓缓举手，放下了那只枪。

　　这一举动无异将性命交付，苏灼心脏蓦地收紧，“林四野！”

　　啪——啪——啪——

　　掌声掩盖了她因慌乱而发抖的话尾，一道瘦削身影从林中走出。

　　“陆老弟来的真快，护犊心切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林四野牙关咬紧，嗓音沉哑，“提条件吧。”

　　苏灼转头，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是仇厉，当年她和陆荒决裂的导火索。

　　此时这个始作俑者就站在自己身后，虽然穿着昂贵西装，但这装扮就像在维持最后一分体面，颧骨上的擦伤和吊起的左臂难掩狼狈，故作高深的笑容也仅在维持了半分钟后便彻底破裂。

　　“草他妈的，杨云奎个老废物，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竟然都没发现你叛变是假的，你他妈是真能装啊，嗯？”他脸色狰狞，恶狠狠咒骂，“老子当然是想弄死你了，用最痛苦的方式。”

　　林四野眉眼仍是一片沉冷，他潜伏多年，面具已经长在脸上，但这些咒骂的话却似穿心箭，一字字斫在苏灼心底，柔软的脏腑翻出淋漓血花。

　　灯光在眼前混成一片，苏灼有些恍惚，迟钝地想，“他在说什么？”

　　余光停在林四野放下的手枪上，许多年前，这只手握着的枪口曾经对准自己。

　　眼前的咒骂和久远的回忆纠缠在一块，林四野和陆荒重叠，让她萌生了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不真实到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存在。

　　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嗓音道，“好，我来换她。”

　　苏灼浑身一抖，抬头嘶喊，“不…不行！”

　　林四野恍若未闻，迎着十几只对准他的枪口走近，“放了她，我跟你走。”

　　苏灼双耳轰鸣，怔怔堕下泪来。

　　仇厉却笑了起来，“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我当然要弄死你，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他按住苏灼的肩，声音狰狞又残忍，“我还要你把完整的制方交给我，同时找到让我出境的方法。”

　　他手指划过苏灼的脸颊，“不然她就要代你受过了。”

　　林四野瞳孔深处剧烈一跳，突然劈手夺过旁边人的手|枪，子弹从仇厉和苏灼中间穿过，砰一声巨响。

　　周围枪支迅速上抬，几乎抵住他的头颅。

　　仇厉惊了一跳，“你他妈发什么疯！”

　　“你最好别逼我发疯，”林四野声音寒得像块坚冰，“如果你想活，尽管和我提条件，但要是你敢动她一下，我一定会杀了你。“

　　“毕竟我现在是你唯一的退路，不是吗？”

　　仇厉眼睑不受控制地抖动，林四野这句话，其实说到了褃节上。

　　警方已经在收网，前几天那场“交易”摧毁了他大半基业，他纵然恨得咬碎牙根，也不得不寄希望于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仇厉冷哼，“我只给你五个小时。”

　　林四野缓慢颔首，“好。”

　　他丢了枪，走到苏灼面前，半蹲下身。

　　长短不一的枪口随之跟上来，林四野置若罔视，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血和泪，动作从所未有的轻柔，“别怕，我会救你的，相信我。”

　　苏灼胸臆如堵，透过一片水光看他。

　　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自己被关在别墅里的那个黑夜，那个还叫陆荒的少年撬锁闯入，尚不太宽厚的臂膀拥着她，“别怕，我会救你出去。”

　　林四野没等她回应，起身往外走。

　　背影拉远，苏灼猛然回神，剧烈喘息，“林四野！”

　　前面的人步伐一顿。

　　“我们还是永别吧，不差这一次。”苏灼拼尽全力，咽喉颤抖，“你不许来，听见没有！”

　　林四野脊背僵硬，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

　　苏灼被绑着搡进车里，仇厉就坐在她旁边，“别紧张啊，死期还没到呢。”

　　苏灼不说话，脸背向她，脑袋靠着车窗，眉心痛苦地蹙起。

　　仇厉发觉异样，用力掰过她的下巴，强行捏开脸颊，苏灼唇角顿时溢出血沫，呛咳起来。

　　她竟然试图咬断舌头，仇厉掏出手帕蛮横地往她嘴里塞，“看着柔柔弱弱，怎么就这么烈性呢，老实点！”

　　苏灼额角撞到车窗，疼地眼前一阵阵发黑，很多事在脑海中闪回。

　　继陆繁青和丁滟死于杨云奎集团内部的一场枪战之后，她再次见到仇厉，已经是陆荒毕业两年后的事情了。

　　彼时她正在上大二，陆荒在城郊买了个小公寓，她周末也会回去住。

　　那天周一早晨上完课，她发现有本教材没拿，便趁下午没课回去取，却在门外听到了里面交谈甚欢的声音，陆荒没去上班。

　　苏灼本想敲门，又忍住了。

　　陆荒最近很不正常。

　　从寒假开始，他便行踪莫名，奇奇怪怪的瓶械在地下室出现又消失，苏灼的紧张和敏感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心里总是不安。

　　而且她上楼前，注意到公寓的窗帘拉着。

　　她索性掏出钥匙，静悄悄开锁，蓦地推开。

　　客厅里烟雾缭绕，谈笑声戛然而止，一只酒杯歪倒，发出清脆声响。

　　苏灼视线在仇厉身上僵住。

　　陆荒神色也有点僵，“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倒是仇厉神色和洽，“小灼都长这么大了啊。”

　　苏灼不是不能接受陆荒把仇厉带回家，而是不敢相信他悄无声息地来，又平平安安地走了。

　　她跑到窗边扯开帘子，眼睁睁目送仇厉的车子离开小区，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荒。

　　陆荒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眉眼隐在白雾后影影绰绰。

　　苏灼胸口起伏缓慢平复，却红了眼圈，绷着脸开始在客厅翻箱倒柜。

　　她摸过每一寸地砖缝，一无所获，又要去他的卧室。

　　陆荒拉住她，“小祖宗，你发什么疯？”

　　苏灼红着一双兔子眼，“笔记呢？”

　　陆荒蹙眉。

　　“你交给周叔的那本笔记，”苏灼紧紧盯着他，“你前段时间拿回了影印件，我知道。”

　　陆荒眉间闪过不可思议，突然笑了，揉揉她的脸，“我家小孩不当侦探真可惜了。”

　　“不过警察的事还是少管，听话。”

　　苏灼脱口而出，“你还知道你是警察？仇厉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陆荒笑容收敛，苏灼捕捉到他眼底的偏执和阴霾，心脏咚地一跳。

　　“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投靠警察。”

　　投靠这个词用的相当微妙，苏灼瞳孔紧缩，“小舅舅…”

　　“我相信他们，帮助他们，依赖他们，直到现在成为他们，可结果是，我妈的车祸尘封了整整十年，他们依然不能给我一个真相，好像陆繁青完蛋就他妈人死事消了一样，没人在乎，没人记得。”

　　陆荒面露讥讽，“既然这样，我去找能给我真相的人。”

　　苏灼听出来，他说的是陆繁青当年的头目杨云奎。

　　她心底发凉，像是从没认识过他，缓缓摇头，“不对，你不会这样，你不是这样的。”

　　陆荒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陆荒！”苏灼朝他的背影喊，“我报警了！”

　　空气陷入胶滞的沉默，陆荒回头，寒声问，“你说什么？”

　　苏灼壮着胆子，声音发颤，“我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

　　陆荒眉尾一跳，周身突然透出极为可怕的戾气，眼底猩红，“好，你去。实话告诉你，仇厉刚刚就从这个家里拿走了五克改良朱片的样品，我亲手合成的。”

　　“你去，去大义灭亲，让他们枪毙我，我只当没养过你，”他一把拽过她的手腕，恶狠狠往门口一推，“去！！”

　　苏灼肩膀撞在门板上，疼得飙出眼泪，瞳孔圆睁，“小舅舅？”

　　陆荒拧着胳膊把她推出门外。

　　苏灼在楼前的台阶上枯坐了一晚，陆荒始终没有出来找她。

　　她没去警局，行尸走肉般回到学校宿舍，水米未进地躺了一天，直到天色将晚，外面开始下雨。

　　闪电从窗边劈过，刹那将黑夜耀地雪亮。

　　外面电闪雷鸣，苏灼跳下床，外套都没穿，蹬着自行车冲出学校。

　　公安局大门敞开，大批警车严阵以待，红□□闪成一片，不祥的预感笼罩上苏灼心头，她颤着手拨通周绍电话，竟然很快便接了，对方周围也是雨声大作，警鸣嘈杂，“小灼？”

　　苏灼触电般抬起头，踩着雨奔向门口，被警卫拦住，用尽力气喊，“周叔！周叔我在这儿！”

　　周绍正在和别人交谈，看到苏灼，立刻大步走下台阶，“小灼，你怎么会来？”

　　苏灼见他这反应，心脏彻底沉下去，“是陆荒出事了，对不对？”

　　她一把抓住周绍的手，声音嘶哑，“周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出事了？”

　　周绍立在雨里，面容沉如铜塑，“他做毒品交易被发现，暴力拒捕，我们还在追。”

　　苏灼怔住，一瞬间警笛、人声和雨声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周绍的话和之前陆荒那句“让他们枪毙我”纠缠在一起，差点跪到地上。

　　她扒住周绍的胳膊，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周叔，你带我去吧，我劝他回来，我能把他劝回来的，求求你！”

　　周绍最终还是答应了，“走，我带你去找他。”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再次听到陆荒的名字，已经是在报道一二六行动的新闻里了。

　　陆荒和杨云奎的名字绑在一起，共同陈列于击毙毒贩的名单上。

　　*

　　车子穿过无人荒野，林四野开得极快，油门几乎一踩到底，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孙晓萍蜷缩在副驾上，两眼涣散，直到置物架上手机响起，她才回神，吓得尖叫了一声。

　　林四野按下接听，耳麦里传来罗冶成急迫的声音，“感谢老天你可算接电话，你去哪了？周处正找呢！”

　　林四野道，“解救了一名人质，马上回去。”

　　罗冶成一惊一乍，“人质？什么情况？！”

　　“嗯，”林四野声音冷淡，眼底却透出孤注一掷的阴霾和狠绝，“告诉周处，我知道他身边的‘钉子’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