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雅致》遥相顾

3、第 3 章

　　因为这次的客户不在上海，所有的沟通只好通过网络和电话来进行。
　　雅致沉着脸立在传真机前，把稿子一张一张的塞进去，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发设计稿过去了。
　　设计师每次发的设计稿都不是一张，而是整整12张12款不同的设计，以前再怎么蛮不讲理的客人在看了2次设计稿之后也总会有自己中意的款式。但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对方好像一直都不满意，但又不说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这件事搞的雅致很火大，她遇到胡搅蛮缠的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遇到这么挑剔麻烦的还是第一次。雅致看着传真机呲呲的转着，自己设计的稿子一点一点消失，最后连同稿件右下角的签名：周雅致三个字也渐渐消失在传真机下。雅致看的有些发愣，那个签名格外利落，和她平时的字体大相庭径。很多人都夸赞雅致的字写的格外好，只有自己知道，唯独这个签名是不一样的。
　　那是方知行的字。有一年冬天，雅致的手不小心烫伤了，整只右手肿的一动都不能动，雅致是个好强的人，她不想自己被当成病人特殊照顾，所以谁都不让知道，连方知行也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的。
　　记得那时的知行是很生气的，他抛下她一个人往前走，雅致觉得自己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根本没错，也倔着站在那里硬是没动。天色已是傍晚，冬天的风吹过来剐的人生疼。雅致第一次尝到心疼的滋味，她觉得委屈，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雅致，我该拿你怎么办……”终究是心软的人先回头，方知行从夜幕里走出来，伸手搂她入怀。
　　眼泪终于疯狂落下，雅致哭的惊天动地：“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复习，我……我……”雅致抽抽咽咽的说不完整。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抹。
　　“我不是生气，我是……”心疼。最后几个字恐怕雅致是没听清，她只觉得知行没有不要她就够了。
　　自从雅致的伤势曝光，什么活都堆到方知行身上，包括帮她写作业。
　　在自习室里，雅致靠着桌子看着方知行的右脸，棱角分明，虽然仍难掩稚气，但足够称的上俊逸了。雅致呆呆的看着不觉入了迷。
　　忽然一只大掌伸来用力的把她的头扭回原位：“拿去，把口水擦擦。”雅致的面前落下一包餐巾纸。
　　“方知行，你偷袭我！”雅致嚷嚷着使劲掰开方知行伸过来的手，死性不改的转过头：“咦，方知行，你在脸红吗？”
　　男孩愤愤的瞪过去：“再吵就不帮你写论文了！”
　　“好嘛，我看书，你写，我不吵你。”女孩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看自己带来的漫画书。
　　……
　　“写好了，你仔细看一遍，不要教授问你问题都不知道怎么答。”
　　周雅致拿过自己的论文看了一眼：“哇~知行，你的字好好看，比我的好看多了！为什么你什么都比我好呢，你这么优秀，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
　　方知行收拾着散落的参考书，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我就喜欢自找麻烦。”
　　晚上睡觉的时候，雅致看着论文上写着的名字：周雅致。
　　方知行写的周雅致。
　　她笑的格外开心。深更半夜还有人听到寝室里沙沙沙的写字声，睡在雅致对床的阿玲疑惑的想着怎么某人突然变得这么爱学习了。
　　从此雅致的签名和方知行的字一模一样，写的太久了，现在想改，也改不了了。

　　“雅致姐，发什么呆呢？”小晓伸手在雅致面前乱晃：“魂归来兮，归来兮~”
　　雅致拍掉在眼前作乱的手，“你在作法阿。”她忍不住笑了笑，抽回飘远的思绪。每次在自己的作品上签名，想来都成了种讽刺。雅致走进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最近换季，雅致经常闹胃痛，咖啡是不能喝了，只好改喝花茶。
　　“你那边进度怎么样了？”刚走进茶水间的沈豪言看见雅致也在就顺口问了句。
　　这一问戳住了雅致的软肋，她本来打算要让沈豪言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但是忙活了2天连基本的设计都没通过，她自觉丢脸的很。
　　什么都能丢，面子不能丢，雅致死鸭子嘴硬：“不劳沈副理操心，我这边没问题。”
　　“那最好，2组的男款修改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送去工厂加工，经理希望我们的进度不要太靠后，所以明天下午一定要交正式设计稿。”
　　“好，就明天交稿。”雅致一咬牙齿，蹬着高跟鞋往办公室走去。

　　已经是晚上9点了，因为设计的原因，雅致不得不留下来加班，拿着刚从传真机上撕下来的稿件，分毫未改，客户签名栏里也依然是一片空白。雅致真的很想破口大骂，这个客户到底是想怎么样。
　　雅致所在的珠宝设计销售公司是从事独立设计制作销售珠宝首饰一条龙服务为特色的公司。每件首饰连同设计稿都卖给顾客，所以顾客所持有的首饰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并且可以亲自参与珠宝的设计，几年经营下来已经颇具知名度。在年轻白领之间最得人气。这次接的单子是一整套男女婚饰。应该是新婚之用。雅致设计的新娘首饰一向精致，丝毫不比国际名牌逊色，理当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可偏偏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设计稿次次被退。打电话也沟通不了。
　　为了争口气，她忍了。雅致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我再改。
　　第四次了，雅致把新画好的设计稿放到传真机上，天已微微发亮，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在办公室里熬了个通宵。她揉了揉眼睛，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困的要死。离上班还有点时间，雅致踢掉高跟鞋窝进平时会客用的沙发里，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夏天日出升的早，阳光透过大面大面的玻璃铺散进来，沈豪言一进门，见到的就是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周雅致，昨天的妆还没来得及卸，皮肤过于苍白，双眼合着，只看得见浓密的睫毛。这样安静柔和的安睡着的周雅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承认，周雅致长的很好看。
　　瓜子脸柳叶眉，远远看去，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知道，一个人最真的性格决不会是他表现在外面的样子，就像他一样。
　　放下包，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阳光唰的被隔绝了大半，沈豪言立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安静的出奇。突然，传真机呲呲的响起来，他浅浅的叹了口气，走过去，看着精致的钻石设计一点一点流泻出来，终于传真机停下了运作，沈豪言撕下纸张看了一眼，是这次单子的女款设计，他知道雅致为了这次的设计费了很多心神，他看过之前她发的3次设计稿，很漂亮，但是客户一直没在上面签名。他快速的翻看了一下，终于在几款设计下看见对方的名字，他眉心微皱，第一次让人看见镜片下的目光，竟是一片凌厉。
　　客户栏里清晰的写着：宋玲珑——和周雅致签名一样的字体。

　　“阿，竟然11点了。”雅致一觉醒来，吓了一跳，会议室里的阳光只是浅浅的一层，原来有人拉上了窗帘。她急忙穿上鞋子，稍稍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出，会议室外一片忙碌，小晓看见她走出来，兴奋的拉着她的手臂直嚷嚷：“雅致姐，那单case搞定了，早上沈副理把设计稿送到工厂了，那边说2天后就可以拿货，时间刚刚好，经理说我们最近加班都辛苦了，特地放我们一天假。明天不用上班哦，太好了太好了~~”
　　雅致越听越糊涂，怎么自己只是小睡了下，世界就变了样。那个设计图不是还没通过吗，怎么马上就说到工厂了，雅致匆匆喝了口水就走到隔壁小组沈豪言那里：“沈副理，到底怎么……”
　　“早上你睡着的时候客户已经把通过的设计稿传过来了，我翻看了下没什么问题就直接送到工厂了，你的设计很出色，经理非常满意。”沈豪言打断雅致的话，三言两语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毕竟是自己负责的单子，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难辞其咎的。
　　“哦，对了，经理让你醒了以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雅致点点头，刚要离开。“周副理，我想你需要先洗个脸。”沈豪言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让雅致再一次兴起了打小人的冲动。

　　洗漱化妆好之后，雅致敲了敲经理的门，
　　“进来。”
　　雅致走进办公室，“坐。”电脑前的经理看见雅致落坐，朝她笑笑：“你的设计十分出色，刚才客户打电话来说非常满意，后天工厂出货，我希望你可以和沈副理一起把货送过去。”经理从手边拿出一份计划书：“这是公司第一次接全套婚饰的单子，所以我想开个传统，以后凡是定做婚饰的，我们公司都会派人亲自送货，同时也会送上一份不小的贺礼。这件事情我和沈副理商量过了，他让我来征询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在听到沈豪言让经理来征询自己意见的时候，她明显怔了一下，真没想到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沈豪言也会做这种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露出7分笑容：“经理的想法很不错，这不仅可以吸引更多的顾客，也可以凸现我们公司的服务理念，真是一举数得。我没意见。”
　　“这就好，具体的流程我已经和沈副理说过了，到时候他会联系你的，你最近辛苦了，明天公司放假，好好休息下，小心身体，我们公司可不能少了像周副理这样的人才。”经理打趣的说着。雅致笑着应和了几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位子上，突然觉得无所事事起来。因为国庆大假的关系，该做的单子也都处理好了，之前忙的天昏地暗的，现在一下子空下来还真有点不大习惯。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沈豪言一个内线电话打来，说晚饭的时候谈谈后天送货的事。
　　雅致握着听筒用甜美的嗓音咬牙切齿的问道：“沈副理怎么不上班的时候说？”
　　“我刚才很忙！”一句话说完电话已经挂掉了。雅致心里火冒三丈，他这话不是在影射自己上班偷懒，没事情做吗。吃就吃，反正他大男子主义到坚持买单的份上，自己只管拼命吃，吃到他吐血。这么想着，雅致反倒小人得志起来，窝在自己的位置上偷偷欢喜着。
　　那餐饭是在知名的中式餐馆里吃的。两个人，点了八道菜，雅致睁着眼睛看着一道一道异常精美的佳肴端上红木雕刻的小圆桌，包括八宝鳗鱼，八仙醉鸡，糖醋排骨，鸡汁木耳，……竟然有好几道菜是自己的挚爱，雅致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她边吃边想着自己已经多久没吃的那么奢华了，记得上个月因为电脑被偷的关系已经吃了整整快2个月的素了。坐在对面的沈豪言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不管是西餐还是中餐都吃的像是在赴国宴，雅致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样吃饭能好吃吗！
　　雅致的筷子突然停下来，肯定是不好吃的，她曾那么清楚的知道！
　　雅致和方知行确定关系以后经常一起吃饭，通常是雅致先约的他，每次雅致都要去他教室把埋在图纸里的方知行的死拉硬拽的拖出来。坐在小餐馆里，雅致左手托着碗，一点一点细细的嚼着，她记得阿玲说她吃起饭来就像打劫，哗啦啦大扫荡一番，一点都不像女人，还说像方知行那么有教养的人怎么受得了她呢？那餐雅致吃的特别小心，每一筷都只挟一点点，吃几口还要拿纸巾擦擦嘴，只吃了一小碗饭便放下筷子，她看着一脸惊讶的方知行学着阿玲教的语气嗔笑着说：我吃饱了。
　　饭后知行拉着她散步，她挺着瘪瘪的肚子还是觉得很开心，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知行忽然叫住她，把一大包东西塞进她手里：“回宿舍吃，刚才肯定没吃饱。”
　　雅致隔着袋子就可以闻见烤鸭的香味，她瘪瘪嘴，低着头不敢看他，眼泪啪的掉下来：“知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吃饭的样子很丑……”
　　“傻瓜”他轻轻的抱住她，“我喜欢你最真实的样子。刚才就吃那么一点，晚上会饿的。”
　　雅致用力抱紧他，她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觉得特别温暖：“知行，刚才的饭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下次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下次，我们一起去吃，永远都一起吃。方知行看着远处异常灿烂的晚霞，心底一片湿暖的温柔。

　　“不好吃吗？”
　　“一点都不好吃，下次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雅致脱口而出，她还以为是那个傍晚，自己还躲在那个人的怀里。
　　“好，我记住了！”对面略带凉薄的嗓音吓了雅致一跳。
　　“什么”雅致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灯火辉煌，从靠窗的位子望出去，路灯齐刷刷的亮起来，车水马龙，和那年夏天安静的校园天壤之别。有霎那间的迷惘和失落。
　　“你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要带我去吃好吃的。”沈豪言一脸面无表情的重复道。
　　“呵呵呵，哪里哪里，这里的菜很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吃到那么好吃的菜了。下次有机会，一定我做东，请沈副理吃饭。”雅致使劲的笑着，差点就笑出了泪来。“我去下洗手间。”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雅致躲在厕所的隔间里，任由眼泪轰然而下。曾经的幸福，像是薄弱的纸飞机，风一吹，就改变了方向，雅致看着它掉进河里，打了几个漩就沉入水底。她站在岸边，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俩，是注定要错过的。
　　沈豪言看着还剩一半的菜，忽的没了胃口，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菜色，再勉强，也吃不出什么好味道来。他声音越加低沉：“埋单！”

　　雅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沈豪言已经走了。
　　她看着桌上还剩大半的菜色，精致的碗碟，丝织的餐巾，对面还有沈豪言习惯吃完后并排放置的筷子。方才还是两个人，只稍稍一个转身，就变成孑然独立了。雅致难得笑起来，笑的极好看，就像荆棘鸟的第一声啼叫，婉转哀伤。大堂灯火通明，她看着玻璃窗上映照出自己淡薄的侧脸，声音明快悦耳：“小姐，打包。”
　　沈豪言走回公司，一路上抽了好多根烟，他拿下眼镜，扯了扯领带，烦躁的把头发往后面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要带着金丝眼镜了，沈豪言的眼睛太深邃，眉型又太过凌厉，摘下的眼镜的他浑身透着摄人的魄力，零乱的几根刘海不听话的跳回额头。沈豪言一路走的飞快，偶尔可以听见女孩子尖锐的抽气声。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是几个眼神，几个动作就让他如此生气。走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沈豪言一路穿越无数车辆，终于上了最角落里的车。他发动引擎，脱下□□的廉价西装，随手往后座一甩，一松刹车，宝蓝色的跑车飞啸而过消失在茫茫车流之中。
　　世界比我们想象之中的要大的多，每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却牵扯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万缕。雅致回到自己20平米的房间，不开灯，坐在漆黑的夜色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