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虚无》李多多

1、引子和第一章

　　引子

　　“我看到了何梦洲的毕业照，很漂亮。”“这跟你做的事有什么关系？说重点！”老陈粗暴地打断易知行的话，扭动身子跷起二郎腿，又顺势抽出耳后的烟，熟练地点上深吸了一口，一旁的女记录员悄悄撇了撇嘴，没有出声。在这个基层派出所，只有一种规则，那就是前辈的规则。老陈吐出一口浓烟，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准备去吸第二口。
　　“你不是问我原因吗？这就是原因。”
　　老陈斜着眼睛看了看这个黝黑的女孩，她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慌乱之感，但双眼却始终盯着漆黑的桌板。她整个人蜷缩在位置上，显得更加瘦弱。她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张圆脸，眼睛细长，带着一种天真稚嫩的感觉，但因为过瘦，脸上并没有什么肉，再加上下垂的嘴角，又隐约透出一丝刻薄，整个人看起来气愤而忧伤。
　　这位中年男警官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就走访完了易知行的同学、老师和家人，易知行和受害者何梦洲都是县里的高中生，同班同学，同学和老师似乎对易知行都不甚了解，但大家都认为易知行是个安静、斯文甚至有些怯懦的学生。几乎不与人主动沟通，总是一个人躲在自己位置上。她的成绩优秀，高考分数不错，事情发生在六月二十一日，正是公布分数的那一天，如果没有这件事，她现在应该在和家人商量报考学校了吧。
　　如果这事是因为毕业照而起，那这件事难道又是高中生之间的恶性玩笑？老陈皱了皱眉，在这个落后的小县城，小太妹打架伤人事件层出不穷，偶尔也有更严重的，比如这次。但这类事件几乎没有发生在易知行这样学习好，看起来又安安静静的孩子身上。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陈突然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在这个派出所待了这么多年，处理过无数起大大小小的案件，年轻时也曾血气方刚要闯出一番事业，但眼见各个暗中操作的同辈一个个升上去，自己从小陈熬成了老陈，还是停留在原地。不是没想过和他们一样，只是从山村里走出来的他并没这个本事。他早已不抱希望了，工作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谋生的工具。所以，现在的老陈，即使面对易知行这种恶性案件，也并不放在心上。
　　老陈把烟放回嘴里，终于抽上了第二口。但他一如既往的犀利眼神擒住了易知行：“继续说，说详细。”

　　一

　　易知行看到周默发在社交平台上的与何梦洲的合影时，不由在心中感叹：何梦洲真美啊。照片中，何梦洲似乎化了淡妆，眉毛舒展，眼神明亮，笑容里带着青春的清甜。
　　那一瞬间，易知行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何梦洲的时候。
　　那是高一的开学典礼上。易知行不断用手拨弄着厚重的刘海。刘海不能乱，一点都不能，不然就不好看了。母亲从小就在亲戚面前说她的额头像寿星公，所以刘海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保护。
　　“大家好，我叫何梦洲，很荣幸今天能作为新生代表在这里发言......”易知行抬头，穿过乌泱泱的人群，她看到主席台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孩，大眼睛双眼皮，长相秀气可人，正笑盈盈地说着话，白皙的脸蛋在阳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易知行心中微微震颤，这个女孩的长相，几乎聚集了所有她渴望拥有的特质。她看着那个理想中的自己，在校长老师们赞许的眼神中，落落大方地讲述着自己对高中生活的期许。那自信明媚的笑容，像一把尖刀明晃晃地戳进易知行心里。
　　当然只有这样的漂亮女孩才有资格做新生代表。易知行看了看自己的黝黑的皮肤，忍不住又用手捂了捂刘海，头却越来越低。
　　一旁有女生小声问：这个女孩是谁啊？有人答道，何梦洲啊，哪个局长的女儿嘛，这不一来就给当了个新生代表。
　　原来是关系户啊。易知行又抬头看了看何梦洲，理所当然地对她产生了一丝鄙夷，就像面对大伯的儿子时一样。开学前，大伯宴请四方，骄傲地宣布自己在省里读国际学校的儿子申请出国成功，即将外出留学。一旁的妈妈“呸”了一声，压低怒意对易知行道：“花钱把儿子送出去混文凭还四处张扬的傻逼玩意，什么东西！他家那赚的是良心钱吗？听说他儿子在学校喝酒打架还逃课！草包一个！你可不能学，你要好好学习给家里长脸！”
　　易知行觉得自己应当要看不起她们这类人，却又止不住想，如果爸爸是局长，那是什么感觉？爸爸应该每天都会回家吧，也不用为钱操心，妈妈就不会抱怨爸爸总是在外面吃喝玩乐不赚钱，不用在大伯母店里受气，也不会在家里哭着咒骂这么多年一直逼她喝偏方生男孩的奶奶。
　　这样的人生，会不会容易很多？
　　可惜，都是别人的人生，自己终归是一无所有的。
　　易知行低下头不再看。她用力掐了一下手臂，红了一片，没过一会，又慢慢变成了原本的黑色。她又掐红了另一只手臂，这次用的力气更大，红色的印记久久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