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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翻窗入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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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公府后院,梁迁正在凉亭中作画。
“公子,府上来人了。”江福匆匆迈过台阶,站在了梁迁跟前。
梁迁头也未抬继续作画:“什么人?”
“回公子,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描枝的笔尖顿了下,在横纹纸上晕开一道墨痕,“他人现在何处?”
江福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在前厅候着呢。”
梁迁将方才的墨痕巧妙匀开,再在周遭寥寥几笔,便是一朵热烈绽放的梅花:“你去回话,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江福为难候在原地:“公子,看太子殿下那模样,今日见不到公子想必是不会走的。这么说……怕是行不通……”
梁迁笔尖又是一顿:“先按我说的去做吧。”
江福犹豫片刻,转身去了。
梁迁眉间思绪凝重,上次在东宫时不辞而别是他行事不周,既然太子亲自登门他该当面解释才对,可若是太子追问他和司马晟的事……
他又不好作答。
如实相告怕会害了司马晟,可若隐瞒实情,他和太子多年交情又过意不去。
权衡一番,只能暂且避而不见。
可总躲着也不是个法子,他得赶快想想,下次见到太子殿下要如何应对。
梁迁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毛笔。笔尖将落,一个熟悉的声音随风飘进耳中。
“止荆身体不适还要作画,就不怕病情加重么?”
梁迁指尖一紧,抬头看向院门处。
司马长庚一身靛蓝锦袍站在院门口,胸膛微微起伏,一向光洁的额头上粘了几根碎发。日光落在他的额角,折射出一层水光。
瞧着,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看向梁迁的目光并无半分愠怒,眼底神色却很复杂。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抑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身后几步开外站着一脸汗色的江福,显然,江福这是拦人没拦住就跟着一路追过来了。
“太子殿下……”梁迁指尖一松,毛笔自手中滑落。大滴墨汁渗入纸中,晕开大片浓稠的黑。
一幅画算是彻底废了。
司马长庚没应声,朝着梁迁径自走去。
身后江福赶紧跟上,梁迁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不用跟了。
江福即刻会意,本分停在了院外。
司马长庚走上台阶进了凉亭,站在了梁迁面前。这期间他的目光不曾有一刻离开过对方,他眸光平静却给人一种幽深四海的错觉,叫人瞧不出眼下是个什么心境。
“太子殿下。”梁迁拱手做礼,“因为身体抱恙未能远迎,还望太子殿下……”
“止荆。”司马长庚打断他的话,“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客套疏离了?”
梁迁神色一怔张了张口:“太子殿下……”
“止荆出门游历月余,如今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司马长庚仔细打量梁迁好半晌,沉默良久终是问出了隐藏心底多时的疑问,“当日在东宫,为何不辞而别?”
“我……”梁迁眸光微变,“当日事出有因,缘由……不便告知……”
司马长庚自嘲一笑:“也是,有些事止荆的确不便告知,比如……你和司马晟的事。”
他既然提起司马晟,想来心中对两人的关系已有了定论。梁迁大大方方对上他略显黯淡的目光:“此事我不想多说,更不想欺瞒殿下,望殿下海涵。”
“不便多说。”司马长庚将这四个字在嘴里缓慢滚了一遭,在里头尝出一丝疏远的味道来,“也是,我把止荆当知己,止荆却未必如此看我。既不便说,我也不会勉强。”
他转身踱到凉亭边上,瞧着亭檐上随风起舞的红色丝绦低声开口:“游历归来,止荆瘦了不少。”
梁迁心中动容,面上却不显:“外出游历一应用度比不得京都,瘦一些实属正常,殿下不必为我忧心。”
“止荆,你我相交多年,你心中……”司马长庚似在迟疑,“如何看我?”
“太子殿下待我极好,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梁迁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雄才伟略有帝王之风,将来定是位流芳百世的明君。”
“我是问你,你心中是如何看我的?”司马长庚回过身来,和梁迁四目相对,他今日是铁了心要将此事问个明白,“不是作为友人帝王,而是作为能相守一生的人。”
梁迁眸光猛然顿住,眉心不可自抑地拱起一道深深的褶皱:“殿下,我……”
“若你将我放在这个位置……”司马长庚深吸一口气,神色未乱,呼吸却乱了,“你是如何看我的?”
梁迁没想到司马长庚今日会对自己问出这番话,不过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幼时,梁国公尚且在朝,梁迁也会跟着父亲进宫参加宫宴。
一次宫宴中,梁迁结识了身为太子的司马长庚。
两人趣味相投,一来二去的便熟络起来。
为了能多见梁迁几面,司马长庚经常会偷偷跑出宫来梁国公府。
两人一起看书下棋,骑马射箭,久而久之便成了至交好友。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近几年,尤其是太子弱冠之后,他看梁迁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做的事也越发亲密起来。
野外骑马时,他喜欢和梁迁共骑一匹。喝酒饮茶时,他喜欢和梁迁共用一碗。
梁迁觉得不妥,当着司马长庚的面提过几次。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这习惯太子总算是改了。
可是看他的眼神却愈发奇怪,有好几回梁迁都发现司马长庚在偷看自己。被自己撞破,对方又不以为然一笑置之。
那时,梁迁就已察觉,太子殿下怕是对他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殿下。”梁迁低声喊了一句,“殿下和我乃云泥之别,在我心中殿下是好友,是太子,更是未来的帝王。”他轻叹一声,“殿下恕罪,殿下想要的我给不起。”
“给不起?”司马长庚苦笑一声,“怕不是给不起,是不想给吧?”
这次,梁迁没搭话。
“罢了。”司马长庚沉吟良久,转身看向亭外,“你和司马晟的事父皇应该已有所察觉,避免牵扯到梁国公府,止荆自己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殿下……”
梁迁正欲将此事再问得详细些,司马长庚打断他的话头:“此事不是我说的。”
言毕,他走下台阶出了凉亭。走了几步又顿住步子,将手里一个油纸包搁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油果子,刚才来的时候顺手给你买的,趁热吃了吧。”
梁迁动了动唇,好半晌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司马长庚走得极快,出院门的时候江福正挨在墙根愣神。晃一瞅见人出来,吓得立即正身站了起来,紧接着就要往人身后跟。
没想到今日他真是倒霉透顶,动作太快脚下打了滑,一个猛扑刚好扑进司马长庚的怀里。
司马长庚下意识将人接住,四目相对的瞬间,江福已经吓得抖成了筛糠。
“太子……殿,殿,殿下,恕……恕恕罪啊!”最后的“啊”字还含在嗓子眼儿里,江福只觉身体后仰,被人一把推了出去。
“砰”地一声,江福脸朝下砸在了青石地板上。
“混账!”司马长庚怒甩衣袖,提步离去。
这一下子把江福摔得是鼻青脸肿,他顾不上疼,撑着酸胀的腿脚麻溜儿从地上爬起来,干巴巴的脑袋在地上磕得哐哐响:“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喊了好半天没听见人出声,江福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面前哪儿还有司马长庚的影子?
他赶紧直起身体又四处瞧了眼,细长的青石小路上全无半分人影。
这是……走了?
江福蹿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扑咚”一声落了地,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浑身疼,“啊”得嚎出一嗓子,埋怨道:“这太子殿下出手也太狠了!要是破了相,再想讨媳妇儿怕是难了!”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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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云陵大街上沉寂无声。
梁国公府门前站着两个当值的小厮,暗黄的烛光透过轻薄的灯笼投射出来,在他们身上蒙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在小厮看不到的阴暗墙角,一个黑影起身一跃,动作利落翻进了院子。
后院,梁迁正靠在窗前沉思。
他在想白日里发生的事。
太子说他和司马晟的事官家听到了风声,那官家会不会趁机对平王府下手?
若是如此,势必会牵连到司马晟。
不行,得赶快想个法子减轻官家对平王府的疑心。
“咚!咚咚咚咚!”窗台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梁迁神色一变,随即嘴角浮起一抹笑来。
他轻轻推开直棂窗,一个黑影顺着窗扇打开的方向翻了进来,还顺手将窗子阖上了。
梁迁看向房中,眼角的笑纹无声堆起:“大半夜翻窗入室,世子还真有闲情逸致。”
司马晟一身夜行衣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深眸。
饶是如此,梁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司马晟扯下面罩,大步上前将人抱住:“想你了,就来了。”
梁迁反手回抱住他:“何时回的?”
搭在梁迁腰间的手挪到他脑后,轻轻摩挲片刻:“今早回的。”
“嗯。”梁迁沉默少顷,“可是已经见过陛下了?”
提及仁惠帝,司马晟眼神骤然转冷:“见过了。”
梁迁俯身,往他耳侧靠了靠:“陛下怎么说?”
司马晟握着梁迁的肩膀将人往后送出两寸,垂眸看他:“阿迁,其实我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梁迁轻轻勾了下唇:“嗯,什么事?”
“陛下已经知道了你我的事,我们……”司马晟凌厉的眉毛深深皱起,心头似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我们……”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梁迁抬手替他抚平眉间的皱纹,只是皱纹抚平又起,反复几次,梁迁只好作罢,“我正在想法子,好让陛下减轻对你我的怀疑。”
“阿迁。”司马晟忽然别开头去,神色凝重,似正在经历什么艰难的挣扎,“我有话要和你说。”
“好。”梁迁神色平静看着他,“那你先说。”
“阿迁……”司马晟的眉毛痛苦揪作一团,如同荒野里的野草,杂乱不堪。他说话断断续续,欲言又停,“我……我们……”
梁迁不解问他:“我们……怎么了?”
司马晟视线晃了下:“阿迁……我们……”他用力咬紧后槽牙,眼角青筋顺势暴起,犹如一条条隐匿深潭的水蛇猛地冲出潭水,狂躁而暴虐。
许久,他似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稳住自己的声线:“阿迁,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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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翻窗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