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亲亲》麦月游

4、补习班

　　陈奕：“许烨？好巧啊。”
　　面前的少年皮肤白净，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听到陈奕的声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简单地回了句“你好”，就自个拿出书本翻了起来。
　　陈奕回过头去，挑了挑眉，也拿出了书本。
　　“今年文理分班，我们班有几个同学去了文科班，同时也进来了几个新同学啊，关于班干部的分配呢，我在群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里还是要再提一嘴，班长换成新同学许烨，学习委员是王晨希......”
　　陈奕听着毛书华在台上滔滔不绝，眼皮开始耷拉下来，好不容易熬到他读完一串名字，又毫不意外地开始给同学灌心灵鸡汤。
　　陈奕绝望地垂下头，偏过头看了眼自己旁边那位。
　　一整节课，许烨都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说过话，好像完全忽视了旁边坐着这么一个人，无论陈奕说什么，统一的回答就是“嗯”或者“不知道”。
　　陈奕本来觉得上毛书华的课已经是个煎熬了，要换作以前，起码还有方达明跟他一起扯东扯西聊聊天，搞一些小动作。这下倒好，一节课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想到这才只是第一节课，陈奕连撑着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放学后的校门口，可谓是一个小型集市，天南地北的小吃，烧烤的香味和小贩的叫卖声总算是让陈奕活过来一点。
　　“陈奕，来，吃一口，”方达明用牙签挑了一块“韩国寿司”递到陈奕面前，“上一天课可把你累的，都瘦啦！”
　　陈奕一口咬过寿司，“唉，达达是别人同桌的第一天，想他，想他。”
　　“噗！”方达明抖了抖肩上的书包，笑着说：“嘿嘿，正常，许烨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就是不喜欢理人吗？多个朋友不好吗？”
　　“不是，他有朋友，但都是（1）班的朋友，以前的（1）班，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对对对，”陈奕给逗笑了，“（1）班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一般人都进（2）班。”
　　方达明塞了一口寿司，“本来就是啊，以前的一班就是广中的重点班，全校前四十才能进，要不是被家长投诉，再加上文理分班重新编排了一下，许烨也不会跟我们一个班。所以说啊，他朋友都得是学霸级别的，人家不理你，那也很正常。”
　　说完顺手搭上陈奕的肩膀。
　　“嗯？”陈奕一把拍开他的手，“我说，不会安慰人就别开口了达达。”
　　“还有个更劲爆的呢！”方达明凑过来低声说。
　　陈奕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啊？”
　　“我听说，许烨家里有政府的人。”
　　“可以啊达达，”陈奕假装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么深的机密都被你发现了。”
　　“啧，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我查过了，咱们市的公安局局长就姓许，之前学校不是要扩建图书馆吗，主要投资人那一列上，第一个就是许局长。”
　　“真有依据呢，快查查有没有姓陈的大人物，我觉得我的秘密也快瞒不住了。”
　　“嘿嘿，我查过啦，有好几个呢。我觉得操场该修修了，上那跑个步都感觉硌脚，陈奕，你快去说说，叫你家里人投个资啥的。”
　　“嗯？跑步的时候只会硌脚吗？应该还能听到你脑子里晃动的水声吧？跑你旁边的时候水花四溅啊，都溅我脸上了。”
　　“哈哈哈，滚蛋，”方达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晚上什么安排啊，双排上分啊！”
　　陈奕撇撇嘴，打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道：“我不去，那游戏没意思，我有别的事儿，先走了。”说完就快步跑过一个刚变绿的红绿灯，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补习班就在你们学校隔壁街，晚上下课了，我让小余去接你。”唐雪凝在电话里交代着，“今天周一，这课是一三五的，先上几周看看效果，不行的话我再......”
　　“知道了，绿灯了，挂了。”许烨没等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漠然地叹了口气，继续等马路对面的红灯变绿。
　　他不想继续听唐雪凝关于他的各种安排，可能是在公司当总经理习惯了安排别人的工作，作为一个母亲，唐雪凝也习惯性地支配许烨的时间，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经常性说的一句话就是，“我都是为了你好。”
　　最开始的几年，许烨倒是能理解，妈妈这都是为了自己，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直到升初中后，许烨开始越来越反感这样被管着，他感觉唐雪凝管的越来越多，不仅要求每天该吃什么，做什么，还管着什么样的朋友该交，什么样的人要远离。
　　许烨感觉自己身上有很多透明的线衍生出来，线的那头是唐雪凝，他像一个人偶，被严格操控着而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许烨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刘韬，刘韬父亲是烟花生厂商，他跟许烨说，他的爸爸做了一种点了火能在地上转很久的烟花，两人约定好晚上在学校附近的荒地上一起放烟花。
　　许烨一回家就问唐雪凝，“妈妈，我晚上能出去玩会儿吗？”
　　唐雪凝正打算出门，公司突然有事要处理，说道：“这时候天这么冷，要去哪玩啊？”
　　“是刘韬，他说要带我去放烟花，可好玩了。”
　　“哦，刘韬啊，妈妈知道，”唐雪凝蹲下看着他，说：“可是小烨，晚上有老师要来上课，记得吗？”
　　“我很快就回来的。”许烨有些着急的说。
　　“不行，晚上你们两个小孩子太危险了。”
　　“不会的，妈妈，让我去吧。”
　　“小烨，”唐雪凝的声音冷了下去，不容拒绝地说：“妈妈去公司有事，老师7点钟的时候会过来，好好听课。”
　　“妈妈！”
　　“徐姨，老师来之前，麻烦你看着小烨了。”唐雪凝没理许烨的请求，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徐姨：“好的，太太。”

　　晚上8点左右，新奇有趣的烟花和无聊烦闷的古诗词补习，许烨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在老师中途休息的十分钟，不顾唐雪凝的话直接就溜了出去。
　　许烨一路小跑着赶到的时候，刘韬已经把烟花摆好，在一旁坐了很久。
　　“我还以为你不玩了呢。”刘韬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递过去一个打火机，“给，第一个给你点。”
　　“怎么可能不玩，”许烨接过打火机，激动地打了好几次火才打着，“哇！开始转了！”
　　“嘿嘿，等着吧，能转好久呢！”
　　烟花一下子冒出红色的火，一下子又变成绿色，中间还时不时地迸射出金色的光。
　　两个人围着地上打转的烟花手舞足蹈，笑得合不拢嘴。
　　在许烨的印象里，烟花真的转了很久很久，他从来没觉得烟花这么好看有趣，整个人都沉浸在爆竹燃烧特有的味道中，地上五彩缤纷的烟花一直转一直响，周遭好像梦境一般。
　　听到唐雪凝的哭喊声的时候，许烨才仿佛从梦境里撕裂出来，惊恐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小烨！你在哪啊！回答妈妈！小烨！”
　　两人周围烟花照耀的火光在漆黑的荒地里无比明显，紧跟着就是无数道手电的白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
　　许烨一眼就看到了哭得头发凌乱的唐雪凝，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西装制服，然后就是一堆穿蓝色衣服的人，有学校保安也有警察，还有一些住在学校附近的街坊邻居。
　　周围闹哄哄一片，地上的烟花被谁一盆水直接浇灭了，唐雪凝抱着他一直哭，刘韬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站着，旁边杂七杂八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就好。”
　　“我就说嘛，吃饭的时候看到个小孩跑进来过。”
　　......
　　“妈妈，”许烨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好不容易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我没事，我就是和同学......”
　　“啪！”
　　一个中年男人从人堆里冲出来，不由分说地打了刘韬一巴掌，男孩当场就被打倒在了地上，周围的议论声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又开始吵闹起来，而许烨直接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哎，别打小孩啊。”
　　“就是，怎么能动手呢？”
　　......
　　许烨看见那个中年男子走到唐雪凝面前，欠身点头说，“真是对不起，我这就把孩子带回去教育。”说完领着刘韬后衣领就走了。
　　慢慢的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一个戴眼镜的警察上前搀扶着唐雪凝站起来，“唐女士，这也不早了，先回去吧，别冻着孩子。”
　　唐雪凝应声站了起来，抽泣着说道：“嗯，谢谢，麻烦各位警官了。”
　　许烨从看见刘韬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就一直没有说话，可能是真的着了凉，回去以后，就一直发烧，在家躺了一天一夜才见好。
　　到了学校以后，却发现刘韬总是唯唯诺诺地躲着他，他想问一些那天晚上后来的情况都没处问。

　　同学们听说了这件事，也不管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将过错全部推在许烨身上，刘韬变成了整件事情最无辜的受害者。
　　他们认为是刘韬好心好意带许烨去放烟花，结果被爸爸打得跪在地上写保证书，保证书还要给许烨的妈妈检查，还有一大堆警察每天去刘韬家里，简直太可怕了。
　　许烨甚至无法反驳，因为如果把事情简单化的话好像确实是这样。
　　许烨难受得回家找妈妈，唐雪凝还在公司加班，徐阿姨直接帮他打了电话，许烨哭着说：“妈妈，刘韬不理我了......同学们也不理我了......”
　　“小烨，这不是你的错，”唐雪凝在电话那头安慰道，“这样的同学你就不该走太近。”
　　“可那也不是他的错啊，是我们一起放的烟花，是我自己要去的......呜呜呜”
　　“小烨，”唐雪凝正声道，“你知道你那同学的烟花是哪里来的吗？是他背着他爸爸偷出来的，这就是他的错。还有，他爸爸的那个工厂大部分的安全指项不达标，这些警察叔叔会继续处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后要离这样的人远一点。”
　　小小年纪的许烨听了这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就抱着电话一直哭，“他爸爸打他了，肯定很痛，刘韬再也不会理我了。”
　　......
　　第二天，天黑沉沉的，云层被压得很低，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风雨，徐阿姨给许烨加了个小围巾，摸了摸许烨昨天晚上哭肿的眼睛，说；“今天晚上妈妈会去接你，放学不要乱跑哦。”
　　刘韬爸爸来学校了，说要带刘韬回奶奶家念书，班里的同学都说是因为他家的工厂被警察关了，还赔了一大笔钱，没钱让他在市里读书了。
　　刘韬临走前还是跑过来找许烨说了话，整个人已经没了之前活泼的精气神，闷声闷气地说：“我没有偷，那烟花是我问我爸爸要的，许烨，我再也不找你放烟花了。”
　　许烨本来看见刘韬跑过来找自己还有点高兴，以为两人又可以和好了，结果刘韬说的话仿佛给他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径直透过他的小棉袄，让他感到彻心的寒意。
　　回家后许烨又生病了，也不发烧，就是一直做噩梦说胡话，怎么叫都叫不醒，去医院挂了号回来，医生说，许烨的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
　　唐雪凝就觉得，孩子肯定是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就是学校那片荒地，不然这孩子怎么好像不认识自己这个妈妈了，越来越生分。
　　但后来应酬也越来越多，又总是出差不在家，唐雪凝害怕自己不能及时陪着许烨长大，她就给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安上了摄像头，门口，客厅，厨房，许烨的房间，除了厕所；在学校，她会问老师许烨的成绩怎么样，会找老师了解许烨在和哪些人交朋友，一旦调查发现有第二个类似刘韬的人出现，就会叫许烨远离这些人，她说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觉得，这样可以时时刻刻关注着许烨，心里不能陪伴孩子的愧疚也减少了很多。

　　许烨穿过马路走进拐角，隔壁街就安静很多，基本上都是书店，还有一些乐器店，往里走几步一抬眼就能看见，大大的“世纪教育”几个字几乎占了整栋楼的二分之一，红色箭头旁边有一列小字，“世纪教育请上四楼”。
　　许烨冷冷地看了一眼，表示对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广告习以为常，转身上了楼梯。
　　今天是参加补习班的第一天，这种补习班开始的前几天，唐雪凝一定会找老师打听情况，每次都是这样。
　　记得有一次，唐雪凝又给擅自他报了补习班，许烨实在不想去，就逃了没去，晚上就接到了唐雪凝的短息轰炸和长达两个小时的电话教育，要是许烨表现出不耐烦，不想听，就直接在他面前哭，哭述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是多么多么苦，直接饭也不吃，就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地哭，边哭边说，嫁的人不要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孩子也不听话。
　　唐雪凝本来就身体弱，硬生生哭晕过去好几次，许烨就这样被磨得有脾气也没处发，只能麻木地任她支配，该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也懒得反抗，反正反抗不反抗结果都一样。

　　补习班很像学校的教室，但没有固定位置，许烨习惯坐后面几排，坐他前面的人能帮他挡住补习老师的脸最好，这也算是他抗拒上补习班的唯一方式了，既不会招来唐雪凝的电话，又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些。
　　忽视前排吵闹的议论声，许烨径直往后排走去，最后一排靠过道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个人，这人还有些眼熟。
　　少年戴着白色的耳机，黑白色系的校服外套已经脱下，随意地搭在椅子后背上，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夏季校服，手里转着上课时一直转着的笔，一脸笑意地看着面前走来的人。
　　陈奕顺手摘下了一只耳机，笑着说：“坐这吗？”
　　许烨没说话，看了看他旁边的位置，往前几个座位已经坐满了人，简直是完美的藏身处，就走过去坐了下来。
　　许烨拿出要用的课本，摆放在桌子上，再补上一支笔。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转头对一直撑着头盯着他的人说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
　　面对陈奕的毫不掩饰的回答，许烨有点不知所措，回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跟我说话，毕竟还得做两年同桌不是吗？”陈奕说道。
　　“为什么是两年？高三不会重新编座位吗？”许烨侧过头一脸认真地说。
　　“你还真会抓重点，行吧，那就一年。”陈奕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靠在了椅背上，“未来一年的同桌，让咱俩坐一起是你家里人提的建议吗？”
　　许烨顿了顿，这十有八九是唐雪凝找老师安排的座位，她肯定也提前了解过他这个同桌了，“应该是。”
　　“为什么啊？把咱俩排一起在学习上互帮互助吗？”陈奕一脸诧异，“就我这成绩，找错人了吧？”
　　“不知道。”许烨在本子上写下今天的日期，不想去分析唐雪凝的任何决定。
　　“行吧。”意料之中的答案，陈奕识相地回过头去不再搭话。

　　补习老师在晚间6点45分准时踏入了教室门口，金色卷发，欧洲人特有的白色皮肤，碧蓝色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Hello！Everyone！同学们晚上好！我是你们的补习老师KIKI，”讲台上的男人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中文名字，“你们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李明哲。”
　　KIKI的中文并不是很流畅，但他说的速度不快，仔细听还是能听清说的内容。
　　第一节课KIKI给同学们介绍了英语口语中常用的几种句式，还有一些口语中经常可能犯的错误。
　　跟大部分老师一样，正式上课的时候都会提前说上一句：“同学们，其实这也不难，只要理解了就很简单的。”
　　许烨深有所感，前提是同学能理解，而他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不会来这了。
　　语文英语是许烨的弱势科目，特别是英语。他可以毫不费力并确保高正确率去完成一套理综卷，对着语文英语却无从下手，幸而自己的字写得端正好看，语文勉强可以维持中等水平。而英语就像是他永远跨不过去的坎，每个单词好像都认识，拼凑成句子却又完全是另一种意思，正确答案永远是自己最先排除的那个选项。
　　相比之下，他的同桌好像真的觉得很简单，老师说的每一种句式，陈奕都理解运用得很快，就算有些不懂的，老师稍微一点，他马上就能理解，还能给每一种句式的不同用法举出恰到好处的例子。
　　不得不承认，陈奕举出的每一种例子都能让许烨从“完全无法理解”到“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一晚上的补习时间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而且确确实实地受益匪浅。
　　“同桌，你怎么回去啊？要一起吗？”陈奕把耳机戴好，起身准备回去。
　　许烨难得的上完补习心情居然离奇的不错，语气都轻快了不少，“不了，有人来接我。”
　　“行吧，那明天见。”陈奕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就走了。
　　许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上次跟他说明天见的还是刘韬，那时候，两人在路口道别的时候，刘韬总是喜欢挥着小手说：“明天见，许烨！”
　　许烨也会很开心地挥手说：“明天见，刘韬！”
　　自从刘韬转学后，再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小学的同学跟着他度过初中，伴随着烟花的噩梦，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把刘韬逼退学了，跟他交朋友只会招来厄运。
　　周围的人都躲着他，没人希望明天继续见到他，学校里也没有他想见的人。
　　高一的同桌叫周游，是广中的全校第一，专注学习无法自拔，每天都在埋头刷题，同桌一年，许烨至今还没记住周游到底长什么样子。
　　看着陈奕潇洒离去的身影，许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十分陌生地说了句：“......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