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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敬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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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下台后,王虎终于找准空子灵活地钻过人群站在了梅初懿面前。
梅初懿本想和自家夫君一起回去换身衣服再去饭堂吃饭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眼前的胖子。
想到上课前王虎说的有事要说,梅初懿给了自家夫君一个眼神,道,
“十五你先回去。”
钟时梧凉凉地暼了王虎一眼,又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家娘子,悠悠道,
“为夫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我视线之外的……”
人群已经渐渐离去,只有走在最后面的几位同学有幸听到了钟世子这深闺怨夫般的语气说出来的话,霎时一个个左脚绊右脚,“咚”“咚”“咚”下饺子似的在地上躺了一堆。
前面的同学疑惑地回头。有人大声问道,
“刘兄,你们怎么啦?”
刘兄有苦难言,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没什么。”
前面的同学:“哦,那你们快点跟上来哈!不然没好吃的菜啦!”
刘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我可能已经饱了……
让刘兄有饱腹感的罪魁祸首,某钟姓世子还在继续幽怨:“娘子,你怎么可以抛下我去和别的男人单独聊天!”
梅初懿:“十五,你戏过了……”
钟世子睁大眼睛:“娘子你什么意思?”
钟时梧眼睛本就是桃花眼,这么一睁大,却生生让他自己给改成了杏眼!好不无辜。
无辜的钟世子一哭二闹三撒娇。
梅初懿实在是受不了狗狗眼的十五对她撒娇,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屈服了。
于是好命的男人钟时梧终于得偿所愿,凭实力争取到了“三人行”。
午休时间有限,王虎将原本要同梅初懿讲的事情捡其中紧要的说了。
“……暗中领养,当杀手培养,……所以不心疼,这些……也不要命……所以就是这样,初一你要小心啊!”
梅初懿听完王虎的讲述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听的钟时梧也陷入了沉思。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几乎有半盏茶的时间,梅初懿和钟时梧小夫妻两个就站在比试台边缘,靠近深林的那一侧,各自思考,一动不动。
梅初懿想的是,她家也算是高门了,高门里都在搞的,她居然不知道!她爹果然是好官!
然后想起这些年她爹经手或裁决的一些案子,梅初懿的思绪便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
而钟时梧想的则是,一是他竟然不知道这件事!二是他侯府如今的这批亲卫队也是领养的孩子!
钟时梧甚至有些猜测,这些高门,包括他家,这样做的目的。
看梅初懿的反应,她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就是不知道是岳父大人没有告诉她,还是岳父家就没有暗中这样做。
但显然,既然梅初懿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去问妻子,那他还是下次去岳父家的时候亲自问问他好了。
根据目前自己知道的消息,钟时梧捋了捋其中的线索后,拉着还在发呆走神的妻子回了宿舍。
回去后的梅初懿喜滋滋的对钟时梧说,
“我爹虽然有时候看着凶巴巴的,但谁能想到,堂堂一介刑部尚书,居然是心最柔软的人!”
钟时梧宠溺地笑望着一脸自豪的妻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去戳戳她的小梨涡。
梅初懿一时没反应过来。后面的话直接卡在嘴里,呆呆地看着自家夫君。看上去傻乎乎的。
钟时梧失笑,摸摸妻子的小脑袋,语气温柔,
“我家岳父大人自然是心怀天下的!”
见小妻子两眼亮晶晶地等着,他心下柔软,顺着她的心意往下说道,
“家学渊源,我家娘子以后必然也是心怀大义的大将军!”
梅初懿眼睛瞬间亮了几个度。
钟时梧俯下身,吻在妻子眼睛上。
梅初懿问钟时梧:“十五,这次旬休我打算回家一趟。”
钟时梧心知妻子说的是回梅府一趟,但他却故意道,
“我们本就是要回候府的呀。”
梅初懿脸一红,改口道,“我,我回,回娘家一趟……”
钟时梧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去看岳父岳母大人呀,那为夫陪你一起去。”
梅初懿脸还红着,低着头,小幅度点着头。
下午课结束后,梅初懿去找了明院长。
梅初懿午休时听了王虎的情报,眼前听着明院长的另一种说辞,她呆呆地看着院长不停开合的嘴,一时无言。
很显然,明院长德高望重,当是不会说谎的,可王虎憨憨的也不像个会说谎的样子啊。
梅初懿纠结死了。要不要告诉院长呢?
偏偏就下午这一点时间她还没来得及和十五商量呢。
钟时梧正在院长的书房外等候。院长的书房也不知是怎么修的,饶是钟时梧内力深厚耳力过人,他也完全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
他倒是不担心妻子在这里会出什么事。明院长兢兢业业教书三十余年,进入鸿鹄书院后,几乎见不到明院长对教书和鸿鹄书院以外的事感兴趣。
在所有人眼里,明院长是难得的只想教书育人的纯澈之人。
据说当年明院长被圣上钦点为榜眼时,曾想让他入翰林,但年少的明年当场拒绝了!
他对先帝,也就是当时的圣上说,这句话也被传为美谈,明年说,
“草民的理想是,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初育人。”
先帝当时颇为动容,他不仅没有斥责殿下的少年不识好歹,反而对他大加赞赏,当即赐了他一块牌匾,并亲自题名,
【天下之师】
普天之下,这是多少读书人的终极目标啊!却被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年青人得了,还是御赐!
年轻的明年一度被追捧,虽暗地里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红眼,但肉眼可见的,各种邀约纷至沓来。
明年都拒了,领着皇帝的命,和被皇帝派给他的工部的人一起开始着手建设鸿鹄书院……
此后三十余年,当初在背地里说明年装的人终于心悦诚服。
读书人的终极梦想是成为天下之师,但他们预想的方式是入仕,步步高升,然后位及人臣,坐等门生遍天下。
明年却不是这样。他以最脚踏实地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走了三十年,无比坚定又坚持。
作为武者,梅初懿亦敬佩这样的执着和纯粹。
这样的纯粹执着,无关身份高低,职业贵贱,仅凭一颗赤子之心。
城西街尾打铁铺的王铁匠和明院长一样,也是梅初懿敬佩的人。
在京城西的街尾,有一间不起眼的打铁铺,铺子里的打铁匠从梅初懿记事起就在那里打铁了。
每次梅初懿经过都看见打铁匠光着膀子在那里打铁。
铛,铛,铛,一下又一下,打铁匠沉默不说话,像是全世界只有眼前烧红的铁才是他眼里唯一看见的事物。
铁匠铺平常就给街坊和城里城外的人家打一打菜刀锄头之类的。附近的人都管打铁匠叫王铁匠。王铁匠的铺子年纪比梅初懿的年龄还大。
据说他在这里已经打了大半辈子的铁了。也没成家,一直就孤零零一个人。有人说他是上过战场的,也有人说他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不过大家都认为后面这种说法不靠谱,因为怎么可能会有人蠢到往京城逃呢。
也有人说王铁匠是从战场上伤退后回来的,只是回来后发现未婚妻早已嫁人了,老王痴情,没有再谈婚事,于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这么些年……
无论是哪一种传言里,王铁匠都是上过战场的。他那一身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那种无悲无喜的眼神,沉默,有力。也让人敬而远之。
但早些时候,早到那时王铁匠还不叫王铁匠,附近街坊们管这个年轻人叫小王。年轻的小王刚开了这个铁匠铺没多久,上门的客人偶尔会打趣这个年轻的铁匠。尽管他从来不接话。
直到有一天,城西发生了一件事,地点就在离铁匠铺不远处。有个男人,娶了媳妇进门后,嫌弃老母亲吃得多干活少,不到一个月便将老母亲赶出了门。邻居们指指点点他也毫不在意,反而骂骂咧咧的说人家多管闲事。
众人苦劝无果,终归不是自己家的事,旁人也无权置喙,不多久,人群渐渐散去了。
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妇人,穿着单薄的破衣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不知何时,这位可怜的老妇人慢慢地挪到了铁匠铺的门口。大约是这里暖和一点吧。
王铁匠头都没抬一下。依旧“铛,铛,铛”兀自打铁。
路过的街坊们看见这一幕,都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可怜的老妇人,今夜该怎么熬过去呢!
一直到傍晚,王铁匠收拾好铺子,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关门,而是直接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附近的人看到,把老母亲赶出家门的男人顶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往铁匠铺这边走来,一条胳膊还耷拉着。由于脸肿得实在太变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男人走到铁匠铺,弯下腰似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拉着他的老母亲回去了。
又过了一阵,王铁匠回来了,他把门关上,面对周边投来的好奇眼神,他什么话也没说,和往常一样沉默着回家去了。
尽管人们并不清楚那个抛弃老母亲的男人是不是他打的,但确确实实,之后就没人再打趣小王铁匠了。
原本,梅初懿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是不会和一个铁匠扯上联系的。事实上,梅初懿和王铁匠打交道的次数也并不多。
这两位忘年交第一次打交道是在梅初懿刚学武的那一年,刚学了几招花架子的小梅初懿嘚瑟得不行,到处想显摆。光在家比划给她爹她娘她哥和府里的仆人看还不够,几十个观众已经不足以满足她的表现欲了,小小的梅初懿想着出去显摆显摆。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步履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她,更何况是停下来听她讲话看她比划。
小梅初懿一路往前走,护卫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安全。走着走着,她就走到了王铁匠的打铁铺子。
不管早上响午还是傍晚经过这个铁匠铺,王铁匠永远都在打铁。小小的梅初懿还曾经问过他娘亲,
“为什么这个人不穿衣服呀?”
梅夫人当时这么回答,
“因为铁匠就是要打铁的呀。就像你爹爹是当官的,当官的就是要保护百姓呀。”
那时小小的梅初懿便扬言,以后长大了她也要当官!当官保护百姓!
小梅初懿站在打铁铺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了很久。
护卫心里在想,小孩子就是好奇呀。
就在护卫以为小姐会蹲到夫人派人来喊她回去时,梅初懿动了。
她走向打铁铺,这时的王铁匠刚刚坐下来。
小梅初懿走一步,停一下,见王铁匠没理她,她就再走两步停一下,……然后就站在了王铁匠面前。即便是坐着的王铁匠,也要比梅初懿高出两个多头来。
小梅初懿仰着头,看着这个即便是坐着也如山一般高大的男人,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王铁匠还是没有看这小孩子一眼。小梅初懿就仰着头问他,
“铁匠伯伯,我打拳给你看好不好呀?”
出乎意料的,王铁匠居然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不远处站着的侍卫一眼。
小梅初懿见终于有新的观众了,终于开心地笑了。她立刻退后几步,扎好马步,有模有样一招一式地比划了起来。
王铁匠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里全是认真,神色中却似乎在透过她回忆着什么。
那以后,梅初懿每回学了新的招式便跑过来打给王铁匠看。一直到她十岁后才没有再过来铁匠铺打拳。
然而在过去的这几年里,小梅初懿已经自动把王铁匠当成了自己的朋友。王铁匠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年还曾打了一把精巧的匕首送给这位小友。
即便是送人礼物,王铁匠也依然没开口说话。
幸而梅初懿从小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她一个人讲话也能把自己说得哈哈大笑。每回这个时候,王铁匠都会等梅初懿讲完笑完了再起身去继续打铁。
想到这里,梅初懿再抬头看面前的明院长。
院长的眼睛里,多了一种似乎是悲悯的东西。
梅初懿怀疑自己眼花了。
平日里的明院长,都是乐呵呵的,他看鸿鹄书院里的每一位学生都是满意慈爱的神色。梅初懿并不认为这份慈爱是伪装的,因为一个人不可能这样装三十年!
梅初懿相信自己的直觉,——明院长是一位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