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客》九余闲

5、红白喜事（五）

　　“你们俩别在那腻歪了。”谢如意看着两人在那小声咬耳朵，不用猜都知道是苏卿找秦暮告状，她没好气道，“快来研究一下这个屋子怎么开，我说你俩能不能看看场合，这鬼地方是卿卿我我的地吗？”

　　苏卿：“谁卿卿我我了，你会不会用成语，你都破不开的门，叫我们有什么用。”

　　秦暮：“……”

　　谢如意才懒得搭理他，问向秦暮：“小暮，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暮站在原地端详屋子，实在看不出其他端倪，只好提议道：“外面无法打开，或许要从里面开，屋内可能存在机关或暗门。”

　　谢如意便问：“魏明，屋子里面有什么？你找找，看看是不是有机关。”

　　魏明回答：“我刚才翻箱倒柜找过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和暗门，就是一间正常卧房，也试过从里面强行破开，但没有用，这屋子的门窗非常坚固，一般手段根本打不开。”

　　夜色沉沉，风声寂寂。深深大院处，满地纸钱，若是纸钱像雪，倒也算是一处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惜纸钱就是纸钱。

　　苏卿伸手取走落在秦暮头上的一片纸钱，懒洋洋靠着他，有点犯困，忍不住打一个哈欠，随口说：“实在打不开就先放弃呗，反正也没有什么危险，干嘛非要出来，在里面睡一觉不好吗，说不定时间到了这门自然而然就开了，赵宅大门还是突然关上的呢，这鬼地方，能找谁说理去。”

　　话糙理不糙，何况他们现在确实毫无头绪。

　　谢如意想反驳又觉得有道理，只好作罢，对屋内魏明说：“你暂时待在屋子里吧，我们找到方法再救你出来。”

　　魏明：“……好吧，那你们在外面要小心，我在屋里再找找出去的办法。”

　　离开魏明所在厢房，三人又去其他地方转悠，想看看能否找到一点线索或工具。

　　可惜他们在其他几处厢房翻找一圈，再无其它发现，别说线索，连可以破门的工具都看不见影子，也不清楚这地方关住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

　　赵宅宽敞，占地面积颇大，只是荒废太久，处处是蛛网灰尘，唯有灵堂干净如新，找了一圈后，他们还是决定回到灵堂和装着纸扎人的棺材为伴。

　　谢如意转悠大半天一无所获，有些烦躁地踹了一脚门：“什么鬼地方。”

　　苏卿实在是困了，找个蒲团靠墙坐下，顺手拿两个递给秦暮和谢如意，哈欠连天：“找不到就歇会儿，大半夜不睡觉，在鬼屋里瞎转悠，你们不困吗？”

　　“你不是怕鬼吗，这鬼地方你睡得着？”谢如意站在灵堂门前，对他居然想睡觉表示震惊。

　　“这不是还没碰到鬼吗，何况有你俩在，”苏卿揉揉眼睛，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嗓音带了些许倦意的低哑，“我是真有点困，又累又困的。”

　　本来到这边就失眠，睡醒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在棺材里，还差点被纸人给烧死，这一晚过得简直心惊胆战。

　　现下一松懈，困意和疲惫齐齐涌上，要不是赵宅闹鬼，苏卿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能陪他们折腾大半宿，已经很讲义气了。

　　秦暮瞧出苏卿是真累了，便接过蒲团，同他一起坐下，又劝谢如意：“如意，坐会儿吧。”

　　谢如意瞪大眼睛：“小暮，你怎么也这样，你们不想离开这里吗？”

　　“想啊，但是刚才瞎忙活一晚上不是什么也没发现吗，那不如干脆休息一会儿，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回去了呢。”苏卿靠墙闭着眼睛养神，悠悠劝说。

　　秦暮道：“阿卿说的没错，先歇会儿吧，何况马上就要天亮了，还不知道白天会遇到什么，万一又碰到奇怪的东西，休息好才有力气应对。”

　　谢如意：“……”

　　她妥协，和俩人一块坐下休息，可又做不到像苏卿那样缺心眼，能在这闹鬼宅子里安然入睡，只好百无聊赖地把玩桃木剑。

　　夜深犹带寒意，三人靠墙排排而坐，若是忽略这古怪且肃穆的葬礼场面，也算温馨。

　　苏卿以为自己虽困，但估计是睡不着的，只是闭着眼睛梳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企图从蛛丝马迹中寻求细微线索，可没想到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还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很累，做了个囫囵梦，梦见自己一身婚服和一口红棺拜堂成亲。

　　雾影重重，一切就像一场久远的老旧电影。梦中的他是从未有过的稳重成熟，看向棺材时嘴角带笑，仿佛迎娶心爱之人，得偿所愿。

　　和棺材拜堂怎么会得偿所愿呢，他怕都怕死了。

　　苏卿甚至觉得那不像自己，他怎么会露出那样温柔又悲伤的神情，连伤痛都可以不动声色，只浮光掠影地看上一眼都沾染上难过。

　　他从小娇生惯养，磕磕碰碰和小伤小痛也得大声嚷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以此关心他、顺着他，怎么会哑口般那样平静。

　　明明只是旁观者一样地看着，他却麻木地感受到一阵疼，像是有人用刀子在他心脏划拉一个小口，痛但不致命，细密且绵长。

　　远处传来一声更响。

　　苏卿惊醒，睁眼便对上灵堂那口黑棺，低头看见自己一身婚服，瞬间冷汗下来了，恍惚以为还在梦中，马上就要和眼前这口棺材拜堂成亲，汗毛倒立，心都提到嗓子眼，要不是手脚僵硬发麻，他都可以蹦起来。

　　“阿卿，怎么了？”秦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卿扭头看去，只瞧见一张枯白的人皮，惨白、浮肿、眼神空洞，露出白森森细密的牙，诡异笑看着他。

　　他呼吸急促了一下，心脏狂跳，感觉自己魂飞天外，马上就要见到列祖列宗，猛地闭眼逃避。

　　身边的人好像靠近了点，他闻到秦暮身上独特的皂角香味，令人安心的、温和的气味，于是睁开眼。

　　果然看见秦暮轮廓柔和的脸，他的语气温柔：“你又胡思乱想了吧，自己吓自己。”

　　苏卿有个臭毛病，不仅怕鬼，还喜欢脑补，越是恐怖的地方他就越会不由自主脑补更加恐怖的东西，还喜欢给比自己胆小的人讲鬼故事，企图吓死别人来吓死自己。

　　可惜秦暮和谢如意都比他胆大，因此他现在只能吓自己。

　　第一眼先是瞧见秦暮，而后才看见那身难以忽略的稠红喜服。

　　苏卿盯着秦暮愣了半晌，心跳逐渐平息，才缓慢回神，意识到已经梦醒，也不用和棺材结婚，猛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拍着胸口顺气，跟秦暮大倒苦水：“我刚才做噩梦，梦见自己和棺材结婚，一醒来就看见那口棺材，快吓死我了！”

　　秦暮怔愣一瞬，才安抚道：“没事的，梦而已，梦都是相反的，应该是你太害怕这地方，潜意识有点应激反应。”

　　“但是那个梦很真实，感觉我真的和鬼结过婚，”苏卿有点欲哭无泪，“现在还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我俩昨晚就是从棺材里逃出来的，不会真要逼着我们和棺材拜堂，然后又把我们封进棺材里吧。”

　　秦暮说：“不会的。”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阿卿，我们身上的婚服是一对，”秦暮貌似有些无奈，“就算要拜堂成亲，也不是和棺材，估计是你被迫和我结婚。”

　　苏卿怔住。

　　即使昨晚他们一出现便身着婚服，可苏卿也没有往他和秦暮结婚这个方面去想，他只觉得给他们穿上婚服的人有病，觉得很莫名其妙，觉得长发模样、一身红衣的秦暮也很好看。

　　但从未想过和秦暮……能结婚。

　　他们认识十多年，陪着彼此长大，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是朋友，是兄弟，也是知己，这么久的友谊，完全是家人般的存在。

　　他和秦暮怎么可能结婚呢？

　　何况他们还都是男的。

　　可仔细一想，他们小时候陪谢如意玩过家家时，还曾学着电视里拜堂成亲，结果被大人们笑着调侃，说从小就知道给自己找对象，至今还算一段黑历史。

　　他们不能……结婚吗？

　　看出苏卿的愣神，秦暮笑道：“不和棺材拜堂，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

　　好似“结婚”只是他玩笑般随口一说，用来安慰苏卿转移注意力的方法罢了。

　　苏卿呆呆地点了下头。

　　秦暮轻轻一笑，望向门外，语气轻松：“如意去魏明那儿了，我去看看她。”

　　苏卿还是有点呆：“她去那里干嘛？”

　　“看你睡着了，怕说话吵到你，干坐着太无聊，就找魏明聊天去了。”

　　“有什么好聊的，”苏卿皱眉，“在鬼屋里还到处乱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秦暮笑笑：“可能是在这儿遇见朋友很难得吧。”

　　苏卿看着秦暮的笑愣神，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人生里，总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瞬间，让人觉得眼前的事情似乎早已发生过，这个场景经历过。

　　他还未想清楚时。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风，素白幔帐随风轻舞，晨曦微光斜斜洒落进来，一地清明。

　　转瞬之间，一切都消失了，棺材、牌位、长明灯等全都不见，它们虚无缥缈地如同一阵随风而散的大雾。

　　灵堂只剩破败景象。

　　苏卿和秦暮直觉不对，站起身朝外走去，发现赵宅院子一片焦土，残垣断壁，满目苍夷，满地的纸钱成了黑灰。

　　正巧谢如意急匆匆跑过来：“吉祥，小暮，院子变样了！”

　　“我们看见了，烧得惨不忍睹，”苏卿仰头看了眼渐明的天色，接着又猜测道，“会不会赵宅大门也开了？”

　　说着，他们便去赵宅大门查看，便发现大门确实已经打开，甚至隔着一条街巷，能远远听见晨间吆喝叫卖的嘈杂人声，就好像昨夜的死气沉沉只是错觉。

　　唯有赵宅方圆几里与世隔绝般，沉寂如初。

　　“如意，魏明那边有变化吗？”秦暮问。

　　既然赵宅大门在天亮时会自发打开，或许魏明所在的屋子也一样。

　　谢如意摇摇头：“没有，他那间屋子还是一样，还是出不来。”

　　秦暮便道：“我们去有人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了解到一些关于赵家的传闻。”

　　如今这状况，或许要他们解开赵宅这个谜题，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