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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谎言 ...

  •   觉清坐在书案后,脑子里回放着被污“私会通奸”后所经历的一切。

      白眼、指责、断交、讥笑、怨怼……

      柳槿和尚有人为他抱不平,而她是纯粹的千夫所指。

      为什么?自己曾经是京城一姝,赴宫宴、见公主,哪家的夫人不是夸她静娴端丽?

      她郁悒厌世过,柳槿和的恶言却提醒了她——她的死,于看客来说,就是加了一场酒席。

      她开始求生,照顾幼弟、打理后宅,也不算没事可做。

      然而绝望的阿罗、掩饰苦闷的段漪房,乃至狼狈疯癫的胡赵氏,给她展示更为血淋淋的真相。

      没有用的。定国公府大小姐和柳夫人,一个是家族赋予她的身份,一个是婚姻为她冠的称谓,都不曾属于觉清。

      她也想成为强大的自己。

      觉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她站起身活动略微僵硬的躯体,迈开步子踏入绵软阳光中。

      觉清带上文墨去了褚宅拜访。

      段漪房再次见到觉清,表情有些不自然。

      “漪房酒后失态,惊扰柳夫人了。”

      觉清止住她的福身:“褚夫人勿要多礼,我不慎听了褚夫人的隐忧,还请褚夫人饶恕。”

      两人并肩沿着日光阑干的回廊往里院步去。

      “褚夫人所思,再正常不过。想必褚夫人也耳闻过我的经历吧?咱们都是一样的。”觉清慢慢说出这句话,“赞由人、恶也由人,腰杆若不硬起来,烦恼便不会少。”

      段漪房转头看觉清:“柳夫人的意思是?”

      “我想做自己的主,有自己个的底气。”觉清一笑:“我眼下也拿不出具体的什么措施,但钱多硬气总是没错的。”

      进了正房,段漪房把觉清领到书房坐下。

      姿态各异、神态万千的仕女图挂满了四面墙。

      段漪房仰头望这些画:“我喜欢给遇见的女子画像。在红袖楼的时候,每新来一个妹妹,我便为她作画。可时过境迁,她们都不复画像中那般鲜活灵动,而是逐渐枯萎了。”

      她垂下头低笑:“柳夫人以为,这枯木逢春,说遇就遇么?”

      觉清道:“褚夫人不妨为我也作幅画。”她勾着嘴角:“年后我仍要不请自来,让褚夫人瞧瞧我枯了还是艳了。”

      段漪房愣了片刻,扑哧而笑,“柳夫人且耐住性子,做画中人可不是轻省事儿。”

      两人且画且聊,待到金乌西坠,竟一口一个“觉清”、“漪房”称谓着。

      离去前,段漪房道:“你若是想做些生意,不如采取入股的法子。你好歹是世家小姐,莫又多了一处叫人诟病的缺口。”

      觉清笑纳了意见,“我听闻莲县本地的鹤鸣商行做得很是不错,改日定去了解。”

      惜别段漪房,觉清踩着余晖回府。

      马被柳槿和借去了,倒给她细细观察莲县的机会。

      这里自然不如京城那般宽敞齐整。大小不一的小院、五彩斑斓晒在院里的被褥、嬉笑打闹彼此追逐的孩童、悠哉悠哉行在路上的牛与驴。

      “文墨,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里比京中好得多。”觉清笑道。

      “自然!小姐您比在公府快活多了……”文墨道:“以往在府内,哪有这么多出门的机会呀?更别提去瞧堂审了!”

      “我从前也不知道,自己能做成这样多的事。”觉清低头看自己的掌心——第一次作东办宴、第一次高坐审台……她虽然慌乱得直掐掌心,但她也做到了。

      觉清回忆起婶母冠冕堂皇的话语:“晏晏,姑娘家家,最忌讳出风头!静如处子、贤德持重,才是宗妇的必修。去劳什子花宴、交些虚头巴脑的手帕交,有何用处?咱们啊,安静地坐着,不说话,不出错,就是极好的!”

      “放他娘的屁!”

      一道粗俗的怒骂声传入耳中,觉清抬眼,狭窄的巷道中,一满脸横肉的的屠户叉着腰,对面前瘦巴巴的男人吼:“何曾缺斤少两?我这称用了二十年,没出过一次错!”

      瘦男人畏畏缩缩应了,灰溜溜提着肉走远。

      觉清二人路过那肉摊,只听屠户大笑着与隔壁摊贩闲话:“怕妇人的怂货,说一句就跑,好好的男人,跟没根儿似的!”

      文墨低声抱怨:“粗鄙!”

      觉清拉着她,打算快步离去,却听见几个字眼“敲鼓”、“糟蹋”……

      觉清心头剧震。她犹疑片刻,掐着手心走到那两人面前:“二位可否告知方才那人身份?”

      屠户和摊贩的目光染上意味不明的光,然而觉清平淡加上一句:“我乃与县令同审的县令夫人。”

      两人错愕对视,屠户连忙做了个奇形怪状的揖:“草民不知是县令夫人,那什么……”

      “有失远迎!”摊贩急急接上。

      觉清故作深沉地颔首,“无妨。那人可是赵氏夫君?”

      “正是!”摊贩道:“那家伙惧内惧得不行,平时出个院子都要禀告那赵氏,软蛋得很!”

      屠户道:“不过赵氏给人糟蹋了,往后怕是没底气对着胡三呼来喝去的——她不是连报官的事儿都瞒着么?”

      “可不是嘛!”摊贩觑着觉清脸色:“其余的草民们就不知道了。咱们可看不上赵氏那种母夜叉。”

      觉清心里有了底,道谢离开。

      “果然在扯谎……”她喃喃。

      文墨皱眉:“小姐说谁,那两个人么?”

      觉清扬起笑容:“不,是赵氏。”

      回到府中洗漱完毕,觉清晾着长发,久违地盼望柳槿和归府。

      柳槿和也揣着消息,三步作两步跨到屋内,恰与躺在次间贵妃榻的觉清对视上。

      贵妃榻颜色发暗,做工粗劣,木刺从镂空处斜伸而出。她为了自己躺得舒服,铺了层朱砂色波斯毯,边上金线勾花,垂成流苏。乌发倾泻、雪肤透粉,灵气的眼还在看着自己……

      柳槿和欲脱口的问题变成了:“还没睡?”

      与此同时,觉清兴奋已久、打算说的惊人发现,到了嘴边却是:“大人可曾用饭?”

      两人默了默,觉清道:“等发干了便休憩。”

      柳槿和道:“路上已用过了。”

      他挠了挠鬓角:“你可否向阿罗姑娘去信一封,拜托她尽量详细的画下那位专门教授阿婍的、外来的先生?”

      觉清以手梳着长发,坐直身子,“那位先生是线索么?”

      “此案难点就在于无人知晓睢园真正的所在。”柳槿和将犯官原在北方的事儿告诉觉清:“谢大人接过了卷宗,倒是无需我多挂心。”

      觉清身上炸起一片鸡皮,“这般神鬼不知的地界......那位先生又从何处去寻?”

      “这个么,衙门有衙门追查的法子。”最简单的就是给他套上盗窃衙署的罪名,海捕文书发去九州各郡,若他处抓捕到人,为着安阳郡的面子,此人一定会被送回本郡关押。

      “最坏的情况是他滞留睢园,或是睢园之人将他灭口,咱们就得从他亲朋故友口中挖掘线索。”

      觉清留意到柳槿和眼神疲惫,唇周新生了一圈胡茬,说话亦是言简意赅,连打嘴仗的兴致都无。

      “这么说来,大人眼下就是以解决‘告官案’为首。”觉清望着他弯了弯杏眼:“我帮大人听来一个破绽。大人不妨猜猜是哪一方的?”

      柳槿和一撩下摆坐下,隔着八仙桌看她,手撑着下巴,翘起半边嘴角,假假地“嗯......嗯......”好一会,笑得露了八颗齿:“求徐大小姐赐教。”

      觉清不满:“大人好生敷衍。今日我去拜访褚夫人,回来路上看见一个男子,从旁人的话语中猜到那男子正是赵氏的丈夫。问题就出在——赵氏的丈夫乃远近闻名的惧内之人,与赵氏的说法大相径庭。”

      柳槿和道:“就算赵氏泼辣,但事关失贞,在这世道,哪个女子能不诚惶诚恐?她不敢叫胡老汉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觉清露出一丝自得来:“大人莫非忘记赵氏的说辞了?首次遭遇不幸时,她称其夫‘在外喝了一夜酒’然而旁人却说其丈夫出个院门都要赵氏的许可。这明显是前后矛盾的。”

      “你的意思是——所谓采花贼,就是赵氏虚构的?”

      “如果赵氏的丈夫那晚当真不在,也该是赵氏许可的。是否存在采花贼,我想不出来,但眼下隐瞒了、扯谎了的人至少有三方。瞿、方两位大人;赵氏;赵氏的丈夫。”

      柳槿和静静地托腮欣赏着侃侃而谈的觉清。她纯澈的眼眸亮得出奇,濡湿的长发随她轻微的晃动从肩头滑落,弯曲的发梢如小小的钩子,莫名叫他心痒痒的。

      第二次了,他想摸摸她的发。

      从一开始,柳槿和就不相信徐家大小姐是生性怯懦,木讷寡言的。她的父亲可是北塞战神定国公,怎么会有个瓷娃娃般爱哭脆弱的女儿?

      他果真具有一双慧眼。觉清是顽强的、狡黠的、生动的、睿智的。除了喜欢流泪,她与传闻截然不同。在莲县不过一旬的时间,她像只逐渐放松警惕的刺猬,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柳槿和对上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期待夸奖的眼神,终于伸出手,轻抚她发丝:“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若有若无的触感,像蚕丝制的丝帕拂过发梢,却在觉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尽力放松僵硬的身子,但无法遏制地红了脸。

      偏偏柳槿和这个混蛋、不知好歹的登徒子,颇有兴味地打量她涨红脸颊,毫不客气取笑道:“难道娘子忽而回到夏日了么?热得脸都烫了,哎唷哎唷,怎么脖子也热起来了?耳朵也......”

      觉清羞愤至极,陌生的心悸感沿着肺管子直冲而上,激得她眼眶蕴泪。

      她抬着下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里间走去。

      身后柳槿和穷追不舍,他一边拨开被觉清蓄意打得乱晃的帷幔,一边絮絮叨叨:“娘子,不如叫为夫替你扇扇风可好?”

      他往前大迈步,瞥到觉清泛红的眼,愣了一刻,忙认错:“徐大小姐,是我冒犯了。往后再也......不在你害羞时打趣你了。”

      觉清更恼了,“大人您所言差矣,我必定没有下次了!”

      她看着柳槿和一副哄劝她的模样就莫名恼火。新婚夜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她满腹心绪,头脑混乱,他却只把这当做小事一桩,云淡风轻的、漫不经心的。

      她脑袋搭错了筋,一手拽住柳槿和的衣襟,把他拉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怒视着那张错愕的、极近的脸。

      他们相隔不到一寸。觉清才发现他眼睑下有颗很浅的痣。那腔子怒意只鼓胀了一瞬便散了,她晕晕乎乎想,为何柳槿和有眼下痣,没怎么哭过;自己脸上白白净净的,丝毫没有泪痣,然而泪花说来便来?

      柳槿和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沉静深邃,他还咽了口唾沫,喉结突兀地滚动一下。

      觉清故作镇定地说出打好的腹稿:“大人怎地脸红了?莫要......热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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