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顾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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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宜出行。
杨夫人亦要返回晋阳郡，两拨人马陆续装点行李，穿梭忙碌。柳槿和牵着哭得直抽抽的徐怀，一语不发地立在廊前，看着众人行色匆匆。
觉清想起了窝在墙角遭人遗弃的狗儿，不禁失笑，上前抱住徐怀：“待阿姐回来，怀哥儿想必已学会骑马了。到时候阿姐带你去跑马可好？”
徐怀用手背蹭眼泪，可怜地抱怨：“但我学的是骑驴......”
柳槿和不客气道：“将小茹都借你骑了，还要挑三拣四，今日多背三页书罢！”
徐怀嚎啕大哭，抱住觉清脖子：“阿姐阿姐，我不要跟姐夫过！”
觉清无奈，轻推了柳槿和一把：“你何苦招惹他，哭个没完了。”
柳槿和拽住她想缩回去的手，闷声道：“既如此，将我带走罢，如了这臭小子的意。”
“我也要去阳州，阿姐！”
觉清又羞又恼，“你们俩才是亲兄弟吧？”
“瞧他那爱哭的样儿，岂有我半分坚韧？”
徐怀气呼呼踩了柳槿和一脚，跑去找念儿哭诉了。
觉清歪了歪头，看着柳槿和笑：“大人，眼下你宰马，倒也来得及。”
柳槿和叹气：“本大人有什么法子？宰了马还有驴，没了驴还有牛，总不能给你拴在屋里吧？”
“京中许多夫人便待在一方院落内度过余生。她们行过最远的路，都不曾离开京畿。大人，其实我很感激你。”
“嘴上说说，有什么用？”柳槿和道：“没有别的表示？一口一个大人，莫非你是衙门新招的书吏不成。”
觉清哪能不明白他心中的小九九。
她拉着他衣角，拐到无旁人经过的小径上，浅笑着仰头看他。
柳槿和不自觉地滚动一下喉结，气息渐渐紊乱。他唾弃自己——实在是不战而降、毫无抵抗力。
觉清张了张檀口：“柳槿和！”
他一怔，十足不满道：“不是这个......”
他接下来的话被觉清蜻蜓点水的吻打散了。
柳槿和呆愣在原地。那一瞬袭来的淡雅的香气，是她每日揩的梅膏，他每晚平躺时都要受这香味撩拨；下颌轻柔的触感，小小的“啵”的一声，兴许还留下她的口脂印......
柳槿和用手指点了点那处微微发烫的皮肤，凑到鼻下嗅，却没闻见什么。
晃过神来，他羞耻得锤墙，竟做出如此浪荡的举动，真是......
“大人，您在做什么？”青松悚然地看着柳槿和一会儿摸下巴傻笑、一会儿捂脸长叹，不可置信问。
柳槿和轻咳，“夫人和老夫人都打点好了么？”
“方才夫人急轰轰地奔进马车，催着快走，也不知怎地了，”青松挠头：“眼下怕是都走出去好几里路了。”
柳槿和笑出声来，“她也不过如此罢。”
青松猜不透自家大人说什么谜语，索性自顾自说：“小世子可伤心了，还扒在柱子上哭呢。大人您不去哄哄？”
柳槿和略一沉吟，“将捐田的事务先交予强睿，我带他去安城。”
徐怀对姐夫的怨怼没持续多久，被柳槿和抱在怀里骑驴赶路时，他兴奋地将阿姐离开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柳槿和按住他乱舞的小胳膊腿儿：“小孩儿就是麻烦。”
徐怀哼道：“我要告诉阿姐去！你现在嫌弃我，往后就会嫌弃阿姐的小孩儿。”
“你阿姐的小孩不就是我的小孩儿么？肯定比你乖巧多了。”
“那我只喜欢像阿姐的侄女，不喜欢像姐夫的侄子！”
“哦，可你阿姐必然更疼爱自己的孩子，你这般做，只怕你阿姐转头就不要你了。”
徐怀哗哗掉眼泪。
青松听得都汗颜，驱着驴上前：“大人您何必将小世子惹哭？”
柳槿和瞟了眼徐怀湿漉漉的脸。
咳，当然是因为，臭小子哭起来跟他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柳槿和没在郡府落脚，直接去了谢襄府上拜访。
碍事的小哭包被青松领到谢夫人处，柳槿和面容沉静地踏入谢襄的书房。
“这么说来，这案子竟是扯在了当今权力最大的几人身上。”谢襄皱眉道：“年前我去信阳州安陵，同僚只说长公主下了死命令，绝不容许豢养瘦马的行径出现，城内打砸了许多这样的庄园，不少靠这行发家的富商赔了个底儿掉。
“至于是否有人阳奉阴违，继续经营这事，官署也需排查。”
“谢大人，会不会睢园就在京城呢？”柳槿和指着舆图：“与睢园往来的官员不知凡几，若庄园位于阳州，岂不是过于招眼？且阳州是严打的地区，多少要露出端倪。靖州商路繁盛，交流密切的是商人才对；舒州丛山之间，交通不便，更易惹人怀疑......”
“的确，”谢襄颔首：“自京中带人回来，旁人也不至于联想到瘦马。只我等这番讨论下来，皆是推测，并无实证，空中楼阁罢了。”
柳槿和无奈道：“这证据，就算是大人的官阶，也难以寻到啊。”
“自然。我已上报到靖州牧柴大人处，你我皆可放心了。”
“柴大人？这么说，大人您是陛下长公主一党的？”
谢襄朗声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更适合做皇帝，我等管不着。只消知道，谁给咱们发俸禄，便忠心于谁。”
柳槿和拱手：“大人豁达。”
谢襄拍着他肩膀：“我听闻了莲县近期那浩浩荡荡的‘捐田’，倒是为伯棠你的谋略折服。”
“此乃内子与我一同商讨得出，伯棠不敢独当。”
谢襄奇道：“我也耳闻过你们俩的事儿，不想你们竟颇为恩爱。一般人只怕成为怨侣，彼此责备......伯棠，你该知晓，官员晋升，名声是不可或缺的一项，你经此一遭，恐怕封顶就是六品官儿了。当真不怨？”
“内子是高门之女，她嫁与我，更是吃亏。就算我成为二品大员，也是娶不着她的，眼下是我撞了大运，该弥足珍惜才是。”
谢襄盯了他片刻，中气十足大笑道：“好，好！我谢襄便欣赏伯棠你这样有担当、且忠于妻子之人！”他揽着柳槿和肩膀，“公署里旁人皆笑话我惧内，我都懒得同他们解释！那等子浪荡花丛之人，怎么会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乐趣？”
他顿了顿，低声嘱咐：“郡守大人意欲设漕运司，管理淮水流经段和晋水流段的航运。以伯棠之能，胜任司长想是不难的。”
柳槿和忙躬身作揖，谢过赏识。心中长叹，日后来了安城，得叫觉清在外头做出凶狠模样，避免郡丞大人成为“最为惧内之人”。
两人说笑着走出书房，急行而来的小厮奉上驿报：“大人，这是州府下发的急件！”
谢襄展开一目十行地读完，脸色异常紧绷：“顾宜竟将怀恩侯下狱了！”
他看向略有疑惑的柳槿和，沉声道：“看来咱们得回书房再谈了。”
两人于是亟亟转了身，又扑入书房。
“之前你说得不错，那两位姑娘的主家崔祺正是太后母族——崔氏的子弟。而方才提到的顾宜顾少卿，是永安侯的嫡孙，生性冷酷，极不通人情。他未及弱冠便任大理寺寺丞，将原本的十二种酷刑扩至二十八种，大理寺牢狱成了地府魔窟，竖着进横着出......”
“此人我只略有耳闻，却是赞他清正廉明，从不判冤案错案。”
“是了，在如此折磨下，谁能抵抗得住继续撒谎？”谢襄道：“他能下手抓了太后的亲兄长怀恩侯，我倒也不意外。这样看来，八成与睢园收集的情报脱不了干系。”
“顾宜可站了派别？”柳槿和问。
“他倒没有表示过。永安侯是效忠陛下的，但他曾抄过陛下这一派官员的家。”
柳槿和咋舌：“不愧是侯府公子，肆意妄为，不愁被报复。”
“原本在朝廷上，陛下长公主、怀恩侯、荣王三足鼎立，能勉强维系平衡。而今怀恩侯倒下，不知风波何时到来呢......”谢襄目光幽深地看向铺在墙上的舆图。
此时赶往安阳郡码头的觉清，还怀揣着无比轻松惬意的心情。
杨夫人与她并不同向，将在此话别了。
杨夫人温和笑道：“伯棠此人，表面上对世事无甚在意，实则最为执拗。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觉清红了红脸：“阿姑放心，觉清明白伯棠对我好。”
“我叮嘱你，也不光是为了给他说好话。”杨夫人眉间染上愁绪：“他这般性情，若无人在后头牵着，恐钻牛角尖，或者跌个大跟头。觉清，你可知他为何科举么？”
觉清摇头。
“我刚出门闯荡的时候，得了不少议论，开个铺子磕磕绊绊的，东家看我一介寡妇，不愿将门面租与我。情急之下，我舍去脸面，求了隔壁的刘大哥，叫他装一装我的丈夫。
“他是极厚道的人，不占我丝毫便宜，还尽可能地保护我们母子，那段时间，伯棠也把他当了阿爹。但后来伯棠惹上了一位官家公子，他替伯棠出头，竟被那公子的走狗活活打死了。”
杨夫人微微仰头，眨着眼：“可惜我人微言轻，连为他收尸都不能，只好带着伯棠远遁，逃到晋阳郡。至此以后，伯棠拼了命般读书，考中举人后，去了曾经的地方，给刘大哥立了衣冠冢。然而当年的官家公子，还不是他能动的。”
杨夫人握住觉清的手：“这些年来，我不知仇恨在他心中滋养到了何等地步，只希望你万万拉住他。”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顾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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